(夜间的寺院模样的一间房屋,青年向着大桌子,在洋灯下读书。不知从什么地方进来了一个不认识的男子。)
青年 你是谁?
不识者 就是你愿意会见却又不愿意会见的。
青年 来做什么?
不识者 来看你的实力的。因为你叫了我。
青年 我还没有会见你的力量。
不识者 孱头!能怎样正视我,便正视着试试罢。
青年 我还没有动你的覆面的力量。
不识者 你看着我就是了。我的覆面,连我自己也取不下,——是不许取下的。单是谁有力量,便感着我的正体。
青年 在我还没有力。
不识者 向各处说,说一到紧要关头的时候,决不会腰软的是谁呢?
青年 紧要关头的时候还没有到。
不识者 真没有到么?站在这个我的面前,还说紧要关头的时候没有到么?
青年 我的确站在你的面前。但在这时候,我全不知道了。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不识者 你真是扶不起的人呵!我当初很有点希望你,莫非我竟错了么?我除了再等候能够解我的谜的真天才出来之外,没有法子;除了再等候对于人类的运命,有真能感到的力量的人之外,没有法子。
青年 请你宽恕,我将你叫了出来,还是说这样不长进的话。我见了你,才分明知道自己无力。但不见你时,却又想会见你。总觉得无论如何,想要解你的谜。人类的运命,任他象现在这般走去,是可怕的。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识者 不知道也好罢。你不愁没有饭吃;除了做梦,也没有遇着过死。无论什么时候,总是同合式的朋友看些爱看的东西,讲些爱讲的话。一碰到什么为难的事,说些没有力量未到时候的话就完了。你好福气。已经到了二十多岁,真还会悠然的活着呵。也没有见你用功;你所想的事,也没有出过或一范围以外。除了能够辩证你现在的生活的东西之外,总没有见你跨出一步。
青年 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不识者 可怕的事,立刻停止了才好呵。
青年 是呀。
不识者 你所怕的事,现在定要起来。没有知道已经起来了么?你该已经知道了塞尔维亚的事罢。单觉得对岸的火灾不过是对岸火灾的人,便解不了我的谜。你不知道这世上可怕的事正多么?能使可怕的事起来的可能性有多少,你也不知道么?你是将那可怕的事装作没有看见的人么?倘若这样,你便是撒谎的专说大话的人。被人这般说,你居然还不开口呵。
青年 请你略等一等罢。
不识者 你有明年,还有后年。你是定会活到四十岁,至少也能到三十六的人么?你嘴里说些人类的爱这等事,也曾感到真的爱么?
青年 仿佛感到的。(被不识者瞪视着,便改了语调。)还有人类的运命的事,也仿佛感到。怎么办才好的事,也仿佛感到。
不识者 昏人!你拿了仿佛感到这件事,在那里自慢着么?要紧的不是从此以后么!你是个不要脸的。
青年 无论被你怎么说,我总没有改变说话的力量。我很怕。生成是胆怯的。想到大事便要畏葸。我的翅膀,被禁着的时候,总没有力。
不识者 你不想你的翅膀强大起来么?
青年 想的。可是怕。
不识者 乏人,一个不协我的心的东西。你是。
青年 ……
不识者 但你却还没有装作没有见我的模样。我到这国里来,谁都不想用了自己的眼睛看我,所以很无聊。你大约也是不中用的。但纵使你的国是昏国,小聪明国,拿俏皮话当作真理说的人们集成的一个团块,也该有一两个胜于你的,真心的,为了人类的运命不怕十字架的人罢。然而现在姑且将你锻炼一番试试看。跟了来。
青年 那里去呢?
不识者 单是跟了来。看那些我给你看的东西。
青年 ……
不识者 孱头。还不跟了来么?
青年 我去我去。
(不识者先行,青年惴惴的跟去。)
一九一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