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千古之谜赵匡胤——大宋开国的三桩悬案(1 / 1)

历史的裂变 王觉仁 2524 字 1个月前

一 陈桥兵变:从天而降的黄袍

后周显德七年(公元960年)正月初一。大周都城开封。一大清早,喜气洋洋的文武百官就冒着鹅毛大雪匆匆入宫,向年仅七岁的周恭帝拜贺新年。

这一天,朝野上下都沉浸在一派欢乐祥和的节日气氛中。然而,一条可怕的消息却在这时候突然传到了京城——镇、定两州同时送来了一条加急战报:辽与北汉正联兵南下,入侵边境。

宫中的喜庆气氛顿时凝固了。

正当朝廷和宫室对此感到惶惶不安的时候,一则令人不安的谣言又在开封的坊间悄悄流传——点检当为天子!

谁是点检?

赵匡胤就是点检。他的官职全称叫“殿前都点检”,手中握有三万名禁军精锐。这是一员骁勇善战的大将,曾跟随周世宗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功勋。放眼朝中,出兵御敌的最佳人选只有赵匡胤。

危急时刻,宰相范质和王溥也顾不上理会“点检当为天子”的流言了。他们紧急磋商后,一致认为: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抵御外寇,而不是去相信什么子虚乌有的政治谣言。

当天,赵匡胤就接到了朝廷的命令,让他率领殿前司军北上御敌。

赵匡胤无声地笑了。

依照惯例,大将出征前必须向帝国的最高军事统帅辞行。

此时,后周帝国实质上的最高军事长官,是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韩通。都指挥使李重进不久前已经被赵匡胤用计逐出了朝廷,贬到扬州当节度使,虽然名义上仍兼着都指挥使一职,但实际上已经远离了帝国的政治核心。所以,此时的韩通就是帝国武装部队的首脑。

大年初一的晚上,赵匡胤策马走向了韩通的府邸。

对赵匡胤来说,这是他不得不迈的一道坎。因为,韩通是一个对后周帝国忠心耿耿的人,而且掌管着六万人的侍卫亲军。只要他对赵匡胤起一丝疑心,赵匡胤的脑袋随时可能落地。可韩通却只是一介武夫,为人刚愎自用、有勇无谋,所以,真正对赵匡胤构成威胁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儿子韩徽。

自从赵匡胤当上殿前都点检以来,足智多谋的韩徽就看出了他的野心,多次力劝父亲除掉赵匡胤。可一贯自负的韩通却置若罔闻。

这天晚上,当赵匡胤迈进韩府的时候,忧心忡忡的韩徽料定这是除掉赵匡胤的最后一个机会,于是再次劝父亲下手。

然而,韩通再次摇了摇头。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控制赵匡胤。

辞行的礼节非常简短。宾主稍稍寒暄之后,韩通只是例行公事地交待了几句,赵匡胤唯唯诺诺一阵点头,随后就告辞而出。

看着赵匡胤远去的背影,韩徽不住地顿足长叹。

正月初三一大早,赵匡胤率领三万禁军浩浩****地开出了京城。开封的百姓和朝廷的官员们,依然在震耳欲聋的炮竹声中欢度着新春佳节。

没有人知道,后周帝国的末日即将来临。

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明天就要成为一个新王朝的臣民。

大军刚刚走出城门,一个叫苗训的军中占星师就指着东方的天空说了一句话:“日下复有一日,黑光摩**,此天命也!”天上出现了两颗太阳,光与光在交摩激**,这是天命!

占星师的话很快便传遍军中。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谁都知道这种异常的天象意味着什么。

新年的头三天,大周王朝就出现了三条流言;第一条,“辽师与北汉合兵南下”,显然是说给朝中的大臣听的;第二条,“出师之日,将策点检为天子”,是说给京城的百姓听的;第三条,“日下复有一日”,是说给出征的士兵听的。

一环扣一环。每一条消息都发布在了最恰当的时间点上。

一切都貌似偶然。

一切都天衣无缝。

黄昏时分,大军缓缓行至开封东北四十里的陈桥驿。赵匡胤一声令下,军队就地扎营。

这是一个喧哗与**的夜晚。

士兵们睡意全无,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将校们则齐集一处,振臂高呼:“当今圣上幼弱,我辈即使冲锋陷阵、战死沙场,又有谁知?不如先拥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再北征不迟!”

此刻,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和谋臣赵普正坐在军帐中等候事态的发展。军官李处耘感觉火候已到,急入帐中向赵光义禀报。话未说完,一群将校就刀剑出鞘地冲进军帐,高声喊道:“将士们已有定议,准备策立点检为天子!”

赵光义和赵普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赵光义站起身来,对将校们说:“改朝换代,虽说是天命,实际上是人心。汝等若能严明军纪,不要放纵士兵劫掠京城的百姓,人心一安,则天下自定,汝等的荣华富贵亦唾手可得!”

众人闻言大喜,纷纷表示同意。

赵光义当即命人快马回京,通知赵匡胤的把兄弟——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和殿前都虞侯王审琦做好准备,待大军回师立刻打开城门。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而此刻的赵匡胤,却在他的大帐中醉卧不醒。

案上杯盘狼籍,赵匡胤鼾声如雷。

这个即将登基称帝的人似乎要籍此向人们表明——对正在发生的这一连串重大事件,他一无所闻,亦一无所知。

众将校全部来到赵匡胤的帐外,静静等待着新王朝第一个黎明的到来。

正月初四,东方刚刚露出一丝曙光,陈桥驿的军营便沸腾了。士兵们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在广袤的原野上汹涌激**。

将校们握刀持剑,径直闯入赵匡胤的寝帐,声声高呼:“诸将无主,愿立点检为天子!”

睡眼惺忪的赵匡胤慌忙从**跃起,一脸无辜和惶惑之状。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件鲜艳的黄袍便不由分说地披在了他身上。众将齐刷刷跪倒在地,异口同声高呼万岁。

大宋王朝的开国皇帝,就在这一连串戏剧化的情节中诞生了。

计划已经执行到这个环节,当然无须再遮遮掩掩。赵匡胤环视众将,朗声道:“汝等贪图富贵,强立我为天子,我心存感激。倘若能服从我的命令,我就当这个天子,否则大可另请高明!”

众将高呼:“一定服从命令!”

赵匡胤说:“太后和少帝,我曾北面称臣,朝廷大臣皆与我比肩共事。汝等回京,一不得侵犯宫廷,二不得凌辱大臣,三不得劫掠府库和百姓!服从者均有重赏,不从者一律斩首!”

大军即刻拔营回京。守候在仁和门的石守信和王审琦望见赵匡胤如期回师,立即打开城门。

对于这支军队的突然重返,开封的百姓都感到无比的惊愕。

在兵变频仍的五代,饱受劫掠之苦的百姓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在他们看来,一场新的兵变就意味着一场新的灾难。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赵匡胤的军队严明整饬,对百姓秋毫无犯。

百姓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帝国宫廷此刻却已乱成了一锅粥。早朝还没结束的文武百官一听到兵变的消息,人人大惊失色,惶恐无措。只有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韩通一个人作出了反应。他毫不迟疑地飞奔出宫,准备召集军队镇压变乱。

一路上,他不停地痛骂自己,后悔没有听从儿子的计谋。

就在韩通不顾一切策马狂奔的时候,一个人已经从背后紧紧盯上了他。

这是赵匡胤的部将王彦升。他老早就守候在宫门外了,只等着韩通的出现。

心急如焚的韩通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的这条尾巴。就在他叩开府门的一刹那,王彦升的刀已经从后背刺入,穿透了他的胸膛。随后,韩通的妻子和儿子韩徽也都成了王彦升的刀下之鬼。

宰相范质和王溥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所谓十万火急的边境战报很可能是假的,而那则子虚乌有的政治谣言却不幸变成了真的。

范质悔恨交加地抓住王溥的手说:“仓猝遣将,导致了这场兵变,我们有负先帝临终重托,断送了大周天下,罪无可赦啊!”

一样痛悔不已的王溥频频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忽然他感到手上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腕几乎被范质的指甲掐出了血。

大军入城之后,众将士直接把赵匡胤推上了明德门。赵匡胤用严厉的神色命令将士解甲归营,自己则回到了都点检的官署,脱下了那一袭尚未具备合法性的黄袍。

将士们当然知道赵匡胤的意思。不就是合法性吗?文武百官和后周的孤儿寡母现如今都是咱砧板上的肉了,要合法性还不容易?

很快,宰相范质和王溥就被凶神恶煞的将校们“请”进了赵匡胤的官署。

赵匡胤一见到两个宰相,忽然涕泗横流,呜咽着说:“我蒙受世宗厚恩,不料却遭到六军逼迫,走到了这一步,无颜面对天地,该如何是好啊?”

范质和王溥望着那一滴滴晶莹剔透的鳄鱼眼泪,还没来得及说话,赵匡胤的部将罗彦瑰便按着剑柄厉声道:“我辈无主,今日必得天子!”

范质和王溥面面相觑。

狂澜既倒,大厦将倾,还有转圜的余地吗?还有挽回的可能吗?

王溥不再犹豫,率先退至庭前阶下,伏地叩首。万般无奈的范质紧跟着跪倒在地,二人齐声高呼万岁。随着两位顾命大臣的双膝落地,一个旧王朝也落下了帷幕。

当天下午,皇宫的崇元殿中便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禅位大典。文武百官全部到场、站定班次,翰林学士陶谷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禅位诏书,以周恭帝柴宗训的名义高声宣读:“……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国命有归。……殿前都点检赵某,禀上圣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烈祖,格于皇天!……应天顺民,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呜呼钦哉,只畏天命!”

年仅二十几岁的后周太后符氏,黯然神伤地走到龙椅旁,牵住了自己七岁儿子的手。

那一刻,符太后的心中天塌地陷。

周恭帝柴宗训睁着一双无邪的大眼睛注视着神色哀伤的母后,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宣徽使引着赵匡胤跪在丹墀下,北面拜受禅位诏书。随后由宰相扶着赵匡胤登上丹墀,换上龙袍,佩戴冠冕,即皇帝位,接受群臣拜贺。

同日,废黜周恭帝为郑王,与符氏迁居西宫;定国号为宋,改元建隆,大赦天下。

至此,一场兵不血刃的军事政变终于大功告成。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陈桥兵变”。

所有正史都异口同声地把这次政变描述成一个突发事件。

在权力的阴影之下执笔修书的史官们极力要向天下后世表明,此次军事政变是由下级军官偶然发动的,宋太祖赵匡胤之黄袍加身纯属逼不得已。换句话说,这绝不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篡位行动。

然而,历史的真相果真如此吗?

我们在现有的史籍中至少可以发现如下四大疑点:

第一,赵匡胤出兵之前就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则流言,究竟是偶然产生的政治谣言,还是有意为之的舆论铺垫?

“出师之日,将策点检为天子”的记载,既见于南宋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也见于司马光的《涑水纪闻》。除非我们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否则,开封的老百姓们凭什么断定出师之日会有改朝换代之变?又凭什么断定赵匡胤会当皇帝?并且,紧接着军中又有人传播“日下复有一日”的流言,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一前一后的两则流言都不是偶然产生的,而是出于政变集团的预谋,是蓄意制造并散布的政治舆论。

正所谓:黄袍不是寻常物,谁信军中偶得之?(明?岳蒙泉《绿雪亭杂言》)。

第二,在这场政变中,后周的文武百官全部安然无恙,唯独韩通一家死于非命。而韩通恰恰是当时的最高军事统帅,手中握有六万人的军队。如果他起兵镇压,赵匡胤必定凶多吉少。然而群臣中偏偏只有他被杀了,这难道也是偶然吗?大军回京之前,赵匡胤曾与将士约法三章,命令他们不得杀戮抢掠,违者立斩。军队入城后果然也严守军令。可为什么只有王彦升一人胆敢冒着杀头的危险违犯禁令、诛杀韩通一家?而他为何又能在那么恰当的时间点上与韩通相遇?

对此,唯一的解释也只能是:王彦升早已接受了上峰的命令,埋伏在韩通离朝回府的必经之路上,只等着韩通露面后执行斩首行动。杀了他,帝国的武装部队便会全部落进赵匡胤的手中。

第三,赵匡胤发动兵变的契机是因为边境告急,可令人费解的是,为何当他黄袍加身后就若无其事地回京登基,把辽汉联军的大举入侵抛到九霄云外了呢?一个高级军事将领怎么可能对如此重大的军情视而不见?夺取政权固然重要,可抵御外寇巩固新生政权难道就不重要?

对此只能有两种解释:一是辽汉联军在赵匡胤登基之后就自动罢兵、偃旗息鼓。这显然有悖常理。如果说辽汉联军在陈桥兵变之前长驱南下,是因为当时的后周“主少国疑”才趁虚而入,那么赵匡胤刚刚建立的新政权同样存在很多不安定因素,辽汉联军完全可以趁其立足未稳而大举攻宋,怎么可能反而弭兵罢战了呢?所以,剩下的解释就是:镇、定二州的节度使郭崇和孙行友在谎报军情,目的就是助成赵匡胤发动兵变。

正所谓:千秋疑案陈桥驿,一着黄袍便罢兵。(清?查初白《敬业堂集》)。

第四,据《宋史?杜太后》载,杜氏在得知儿子赵匡胤黄袍加身后,不但一点没有惊愕的神色,反而脱口而出说:“吾儿素有大志,今果然!”其后一如往常谈笑自若。连老母亲都如此胸有成竹、遇事不惊,可见她事先不可能毫不知情。

因此后人以诗讥讽:阿母素知儿有志,外人反道帝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