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亡齿寒。刘骏一朝的老臣几乎已被屠杀殆尽,领军将军王玄谟几次流泪劝谏皇帝不要杀戮太重,却惹来了刘子业的破口大骂。
王玄谟惶惶不可终日。
对这个声望卓著、硕果仅存的老将军未来的下场,民间也普遍抱着悲观态度,甚至纷纷传言王玄谟已经被皇帝所杀。
王玄谟无计可施,就派典签法荣去跟蔡兴宗商量。法荣对蔡兴宗说:“王将军几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直说皇帝就要派兵到家里收拾他,片刻也不得安宁。”
蔡兴宗说:“王将军忧愁恐惧,就应该早定计谋,何苦坐以待毙?”
法荣无语。
蔡兴宗看了看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说:“你应该劝王将军起兵!”
法荣回府禀报。王玄谟仰天长叹,对法荣说:“去告诉蔡尚书,这事不容易啊!让他对此事千万要守口如瓶。”
政变计划是一颗皮球,在这些老谋深算的政客脚下踢来踢去。可是,谁都不想当出头鸟。每个人都在等待别人开第一枪,而自己则躲在暗处。事成则皆大欢喜,事败却与我无关。这是一个典型的囚徒困境:每个人都想采取利益最大化、损失最小化的策略,可到头来,每个人的利益都会落空!
日子一天天过去,皇帝刘子业的屠刀磨得越来越亮,老政客们的恐惧也一天比一天更深。鬓发苍苍的脑袋们时不时凑到一起交头接耳。他们不屈不挠地谴责着这个暴君,满足于一次又一次的意**。
然而,谁也不敢动真格的。
右卫将军刘道隆专门掌管宫中禁兵,且深得皇帝宠信。
蔡兴宗便把目光又瞄准了他。
有一天夜里,皇帝出宫,蔡兴宗随行。当刘道隆骑着马从蔡兴宗车后经过时,蔡兴宗忽然握住他的手,说:“刘君,想和你聊聊最近的一些想法!”
刘道隆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蔡兴宗有一丝尴尬,刚想把手缩回来,刘道隆忽然用指甲掐了他一下,压低嗓门说:“蔡公不要多说话!”
踢球游戏已经越来越无聊了,刘道隆现在连球都懒得接。
伴君如伴虎,伴刘子业则简直是在伴魔王!刘道隆何尝不想宰了他?问题是,魔王心里亮堂得很,早就让一群厉鬼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
为首的厉鬼,就是当年在广陵主持屠城的将军宗越。另外还有沈攸之、谭金、童太一等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即便是他刘道隆也对他们敬畏三分。
刘子业任命他们为直阁将军,赐给他们大量的美女和金帛,所以这些亡命之徒都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同时,他们依仗着皇帝宠信,向来为所欲为,作威作福。宫廷内外,人人敢怒不敢言。所以,即使刘道隆有心要杀刘子业,也实在没有那份胆量。
玩完了老臣,刘子业回头又玩起了宗室亲王。
他觉得,老爸刘骏当年只会把人一刀咔嚓,太没创意,他要玩点新鲜的。于是,刘子业就把湘东王刘彧、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祐都召回建康,关进宫中,把他们当成木桩练习拳脚。打了几天,又觉得不过瘾,就命人做了三只竹笼,把他们扔了进去。
这三个亲王都是刘子业的叔父,却被他当成畜牲圈养了起来。
又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艺术作品就此诞生。
三个亲王都长得很胖,刘子业就给他们过秤:刘彧最重,荣膺“猪王”称号;刘休仁其次,被称为“杀王”;刘休祐最轻,被称为“贼王”。刘子业每次出宫,都让三只竹笼随行,像展览国家保护动物一样,带着他们招摇过市。
为了让“猪王”名副其实,刘子业就命人掘地为坑,然后往坑里灌上泥水,再把刘彧全身扒光扔进泥水坑里,最后用木槽盛饭,跟杂粮搅和在一起,叫刘彧用嘴去拱木槽里的杂粮饭。每当看到“猪王”趴在木槽边狼吞虎咽的样子,刘子业就笑得特别开心。
刘彧不堪其辱,终于有一天闹起了绝食。刘子业大怒,命人把他五花大绑,然后用棍子一挑,担到了御膳房,对御厨说:“今天杀猪!”
建安王刘休仁正好在竹笼外放风,就一路跟到了御膳房,嬉皮笑脸地对刘子业说:“皇上,这猪不该杀!”
“为什么?”
“等皇子出生再杀,取猪肝猪肺啊!”
刘子业想想也有道理,庆贺皇子出生是要吃猪肝面线的,于是就交给廷尉关押。
在三王被刘子业凌辱的这段时间,天天命悬一线,每次都靠刘休仁急中生智,善巧逢迎,才算保住了性命。
景和元年(公元465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刘子业又突发奇想,把住在京城的所有王妃、公主全部召入宫中,让她们排成一排,然后强迫左右侍从在光天化日之下奸污了她们。这些王妃和公主都是刘子业的亲人,且绝大多数是他的长辈,一贯养尊处优、自视高贵,没想到竟然会被这个变态皇帝用如此丧心病狂的方式**和践踏。
尽管这些高贵的女人平常都自以为把名节和尊严看得高于一切,甚至高于生命,可在变态皇帝的暴力胁迫之下,在令人恐惧的死亡威胁面前,绝大多数人还是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为了生存而放弃了所有尊严。
只有一个女人宁死不屈。她就是南平王刘铄的王妃江氏。
刘子业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瞥了她一眼,然后就赏了她一百鞭子。不过,刘子业不杀她,并不是出于恻隐之心,而是想用一种比死更严厉的方法惩罚她——当天,刘子业就命人杀了她的三个儿子:南平王刘敬猷、庐陵王刘敬先和安南侯刘敬渊。
对于一个母亲来讲,这种惩罚方式,显然比直接把她杀了残忍百倍。
“宫廷群交”事件堪称刘子业行为艺术的代表作。放眼中国几千年历史,刘子业此举都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过,就在刘子业企及他的艺术巅峰的同时,他的生命也已悄然走到了终点。
完成上述杰作的当晚,刘子业再次梦见女鬼来找他索命,次日赶紧召巫师询问禳解之法。巫师告诉他,华林园的竹林堂有鬼,必须做法事驱鬼。刘子业同意,决定当晚亲赴竹林堂看巫师驱鬼。
此时的刘子业当然不知道,当天的法事不但没能帮他驱走恶鬼,反而给他送来了死神。
当时,刘子业的三弟晋安王刘子勋在左右的拥戴下发动叛乱,刘子业决定御驾亲征,便事先把得力干将宗越等人都派出去征调军队、筹备战事,因此身边的警卫力量异常薄弱。
魔王身边的厉鬼不在了,对于想杀他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有一个刺杀行动组早就在盼望这一天了。行动组的成员是:湘东王刘彧,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祐,刘彧的手下阮佃夫,皇帝的近臣寿寂之、姜产之,侍卫队长樊僧整,侍卫淳于文祖,宦官钱蓝生等十几人。
刘子业召见巫师的时候,宦官钱蓝生躲在屏风后偷听了他们的谈话,随即飞报寿寂之。寿寂之马上联络侍卫队长樊僧整,证实当晚皇帝要和巫师一起到华林园“杀鬼”。寿寂之立刻通知所有成员,决定在今晚执行刺杀行动。
景和元年十一月三十日夜,刘子业率巫师彩女数百人在竹林堂做法,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祐奉命随行。
就在堂内的法事如火如荼地进行之时,堂外的卫兵和岗哨一个接一个被侍卫队长樊僧整调开了。一贯戒备森严的皇帝,此刻的防御力量几乎等于零。
刘子业翘着二郎腿坐在大堂上,开心地看着那些打扮得奇形怪状的巫师彩女们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和表情,感觉像是在看戏。
竹林堂外,樊僧整向寿寂之发出了信号。
与此同时,堂内的法事结束了,准备进行最后一个环节:奏乐。
寿寂之手上握着一把刀,在黑暗中一步步靠近竹林堂。姜产之和淳于文祖手握刀剑紧随其后。
刘休仁站在灯火通明的竹林堂内,看着堂外的黑暗。他知道,寿寂之很快就会从某个幽暗的角落冲出来,一举改变刘宋帝国的历史。
乐声响起时,刘休仁悄悄扯了一下刘休祐的衣袖,低声说:“时辰到了!”刘休祐心领神会。然后两人悄悄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转身走出了竹林堂。
此刻,寿寂之已经大步走上了竹桥。刘子业仍然闭着眼睛,头部随着旋律左右摆动。乐曲间歇,刘子业无意中睁开眼睛,然后就看见了令他心胆俱丧的一幕——寿寂之正高举着刀,以最快的速度朝他冲过来。
那一瞬间,刘子业的嘴巴张成了一个洞。
整座竹林堂静默了短暂的一瞬,然后就炸开了锅。数百个人像疯了一样四处乱窜。寿寂之拨开人群,越冲越近。刘子业慌忙抓过身边的一张弓,搭箭上弦,一箭射了过去。可慌乱之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箭射到了哪里。
寿寂之已经穿过人群,冲到了面前。刘子业一跃而起,转身向后跑去,可没跑出多远,就被寿寂之追上了。
一道寒光闪过,魔头皇帝的变态人生终于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号。
刘子业死时,年仅十七岁。用今天的标准看,这还是一个未成年人,可他却干了绝大多数成年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他虽是一个古代帝王,可他的种种另类行径,却足以让号称开放的现代人瞠目结舌。
盖棺论定之时,《宋书》作者沈约是这么评价他的:刘子业的罪恶前无古人,就连历史上以荒**残暴著称的殷纣王,跟他比起来也不抵万一;西汉时被霍光废黜的昌邑王的百千罪过,跟刘子业比起来也只是毫厘。一般的皇帝只要犯了刘子业所犯罪恶的其中之一,就足以玷污宗庙,辱没社稷,被千万人所不齿,更何况刘子业居然把所有罪恶集于一身!
最后,沈约发出了一句感慨:“其得亡亦为幸矣!”
他的死真值得庆幸!
刘子业被杀后,太皇太后也在诏书中历数了他的斑斑罪恶,说他“少禀凶毒,不仁不孝”,“纵戮上宰,殄害辅臣”,“行游莫止,**纵无度”,“诛剪无辜,籍略妇女”,“反天灭理,显暴万端”,“行秽禽兽,罪盈三千”,等等等等。在老太后看来,刘子业打从一出娘胎就是个浑蛋,所干的肮脏事可比禽兽,所犯的罪恶简直充盈天地。最后,老太后总结了八个字:“开辟以降,所未尝闻!”开国立朝以来都没听说过啊!
可见,老人家对这个小王八蛋是多么地痛心绝望、恨之入骨!
老太后对刘子业的总体评价,绝大部分都符合事实,只有其中一句话,我始终觉得不太妥当。她说刘子业“行秽禽兽”,对此我要打抱不平。因为,刘子业干过的很多事,是连禽兽也干不出来的。可见,老太后这么说,实际上是贬低了禽兽,抬高了刘子业。
所以,我这不平是替禽兽打的,不是替刘子业。
【知识点】在南朝刘宋的历史上,有两个废帝,都是人中极品。刘子业是前废帝,还有一个刘昱被称为后废帝。刘子业的强项是行为艺术,刘昱的特长是活体解剖。他喜欢随身携带剪子、椎子、凿子、锯子等工具,然后白天黑夜到处乱晃,不管皇宫还是街市,只要碰上不顺眼的,当场将其开膛破肚,堪称“开膛手杰克”的古代中国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