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伐吴,孙权封王(1 / 1)

三国不演义2 王觉仁 3131 字 1个月前

黄初二年七月,刘备集结了一支四万余人的大军,顺流东下,打响了进攻孙权的战争。

孙权做了两手准备,一边遣使求和,一边积极备战。

时任南郡太守的诸葛瑾立刻给刘备写了封信,劝解道:“陛下与关羽的关系虽然亲密,但也比不上跟先帝(刘协)的宗室之亲吧?都应该报仇,可应当谁先谁后呢?如果仔细思考这一层,该怎么做就很容易决定了。”

诸葛瑾的言下之意是:关羽被孙权杀了,刘协被曹丕杀了(按当时的传言),以事情的轻重而论,你应该先找曹丕报仇才对。

刘备当然不吃他们这一套。不管是求和的使节还是诸葛瑾的信,他一概置之不理。

诸葛瑾是出于公心,才跟刘备通信,不料随后便有人向孙权密报,说诸葛瑾有通敌的嫌疑,还煞有介事地说诸葛瑾已经派亲信去跟刘备见面了。

此时此刻,诸葛瑾的身份的确十分敏感,毕竟他是诸葛亮的胞兄,诸葛亮又是蜀汉的二号人物,令人起疑也是情理中事。若是碰上一个耳根子轻的主公,诸葛瑾这回恐怕就麻烦大了。不过,孙权的脑子却很清醒。

他当面对那个告密的人说:“孤与子瑜(诸葛瑾的字),有生死不变的誓言,子瑜绝不会辜负我,就像我绝对不会辜负他一样。”

然而,此时谣言已经甚嚣尘上,传得有鼻子有眼。陆逊知道诸葛瑾是清白的,赶紧上表给孙权,建议孙权向诸葛瑾表明信任的态度,免得他受不了舆论的压力。

孙权给他回信说:“子瑜跟我共事多年,恩情如同骨肉,互相了解很深。他的为人,非正道的路不走,非大义的话不说。刘备当初派诸葛亮过来,我曾经对子瑜说:‘卿与孔明乃一母同胞,而且弟弟追随兄长,名正言顺,你为何不设法留下他?孔明若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便写信向刘备解释,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子瑜回答我说:‘孔明已效忠刘备,君臣名分已经确定,就大义而言,便不会再有二心。他不会背叛刘备投奔主公,正如我不会背叛主公而去投奔刘备一样。’这样的话,足以感动神明,而今又岂会背叛我?之前诬告他的奏疏,我已经转寄给他了,而且亲笔给他写了封信。孤与子瑜,可谓神交,不是外人所能离间的。我知道你关心子瑜,所以就把你的奏表也寄给他,让他知晓你的心意。”

刘备大军迅速东进,前锋将领吴班、冯习在巫县(今重庆市巫山县)大破孙权军,刘备主力随后进抵秭归。武陵一带的蛮夷部落心属刘备,遂纷纷遣使来见,请求刘备早日进军。

见刘备来势汹汹,此战不可避免,孙权遂任命陆逊为大都督,率将军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人,共率大军五万,在秭归至夷陵一线严阵以待。

为了全力抵御刘备,避免两线作战,当年八月,孙权遣使前往曹魏都城洛阳,再度向曹魏称臣,且态度十分谦卑,还把当初滞留在东吴的于禁等人送了回去。

刘备跟孙权大动干戈,自然是曹丕最喜闻乐见的事情。

事实上,早在刘备出兵伐吴之前,曹丕就曾召集群臣,专门讨论过刘备是否会为关羽报仇的问题。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蜀汉只是蕞尔小国,只有关羽一个名将,他一死,蜀汉举国忧惧,不可能出兵伐吴。

只有侍中刘晔提出了不同看法。他说:“蜀汉虽然弱小,但刘备一心要以武力自强,势必动员大军,以显示自己的实力。而且,关羽跟刘备,从大义来说是君臣,从私恩来说却形同父子兄弟。关羽死了,刘备若不为他报仇,在情分上就有亏欠了。”

这回,孙权遣使称臣,曹魏群臣都向曹丕道贺,只有刘晔再度发出了与众不同的声音。

他对曹丕说:“孙权称臣请降,是因为他现在遭遇了危机,因关羽之事被刘备兴师讨伐。如今的东吴,外有强敌,众心不安,又担心我朝趁机进攻,这才有称臣之举。如此,一来可以避免受到我朝攻击,二来则以我朝作为后援,以增强他的声势,令刘备产生疑惧。如今,虽说天下三分,但我朝拥有天下的十分之八,蜀汉和孙权,只不过各保一州(刘备据益州,孙权据扬州)。他们的自保之术,一是利用山川险阻,二是急难之时互相救援,如今他们却互相攻伐,此乃上天要灭亡他们,我朝正应大举出兵,渡江进攻孙权。蜀汉攻他的边境,我军则直捣其腹地,旬月之间,孙权必定覆灭。东吴若亡,蜀汉便独臂难支,就算他攻占了吴国的一半领土,也很难长期存在,何况蜀汉只得到吴国边境,我们得到的却是吴国的心脏地带!”

刘晔这一招够狠。

假如曹丕有乃父曹操的雄心、魄力和胆识,势必会采纳这个战略。倘若如此,天下一统的时间必然会大大提前,三国鼎立的历史也就从此改写了。

然而,曹丕比曹操差远了。听完刘晔的建言,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人家向我朝称臣,我们却趁机发难,这会阻塞天下人的归附之心,不如接受东吴的臣服,发兵袭击蜀汉的后方。”

曹丕这个想法,如果是放在一二十年前群雄割据的时候,的确是明智的,因为接受一个诸侯的投诚,势必会对其他诸侯产生榜样效应,如此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问题是,如今天下只剩下魏、蜀、吴三家,这个论调就完全是刻舟求剑的迂阔之谈了。因为接受孙权投诚,并不能促使刘备也这么做。除了这两家,现在也没什么割据自立的诸侯了,你还顾虑什么“天下人的归附之心”,不就是一句彻头彻尾的空谈吗?

刘晔很可能也看到了这一点,遂据理力争,道:“蜀汉远而吴国近,若刘备发现后方遇袭,必定回师,战事就很难在短时间结束了。如今,刘备正在盛怒之下,一旦得知我朝也出兵伐吴,就知道孙权必亡,一定会加速进攻,乐得跟我朝瓜分吴地,绝不会改变初衷、压抑怒火而援救孙权。”

可是,刘晔好说歹说,最终还是没能说服曹丕。一个千载难逢的统一天下的良机,就这样被曹丕生生错过了。碰上如此没有战略眼光的老板,刘晔除了无奈之外,顶多也就是回家去缅怀一下前老板曹操了。

曹丕这个人,不仅没有战略眼光,还远远没有他爹曹操那样的阳刚之气。曹丕做事情,有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有点阴暗和猥琐。

就以于禁的遭遇为例。据说,于禁回朝后,“须发皓白,形容憔悴”(《资治通鉴·魏纪一》),已经跟当初挂帅出征的那个猛将判若两人了。他见到曹丕后,“泣涕顿首”,显然对自己的失节投降一事深感耻辱和懊悔。

曹丕例行公事地慰勉了几句,给了他一个“安远将军”的虚衔,然后命他到邺城的高陵去祭拜曹操——有什么忏悔之言,就跟先帝去说吧。

如果曹丕所为到此为止,那也不失为一个有气量、能容人的君主。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曹丕事先命人在高陵殿堂的墙壁上,画了一组活灵活现的壁画,主要刻画了三个人物形象:关羽大获全胜的样子,庞德义愤填膺、临死不降的样子,还有于禁跪地投降、臣服关羽的样子。

可想而知,于禁看到老板特意为他准备的这些东西,内心会崩溃到什么程度。

正可谓士可杀不可辱,没过几天,于禁就“惭恚发病死”了。也就是说,一个大活人,生生被内心的羞愧和愤恨给折磨死了。

这个结果,正是曹丕命人画那组壁画的用意所在。倘若于禁没被气死,而是活得好好的,想必曹丕一定还有别的法子折磨他。

这样的老板,用心不可谓不阴暗,手段不可谓不猥琐。连司马光著书至此,也忍不住在《资治通鉴》中发了这样一段议论:“于禁将数万众,败不能死,生降于敌,既而复归。文帝废之可也,杀之可也,乃画陵屋以辱之,斯为不君矣!”

于禁战败投降,这固然是他的一大污点,曹丕若是看他不爽,可以把他废为庶民,甚至可以杀了他,何必弄个壁画来侮辱他呢?所以在司马光看来,曹丕这么做,不是一个君主该有的样子。

对于孙权的称臣之举,曹丕很满意,于是投桃报李,准备封孙权为吴王,并加九锡。

刘晔再度表示反对,说:“先帝当初东征西讨,天下十分已据其八,威震海内;陛下受禅即位,德配天地,声誉传播四方。孙权虽有雄才,却只是前朝(东汉)的一个骠骑将军、南昌侯而已,官小位卑。若要接受他的归降,可擢升他的将军称号,最多封十万户侯,但万万不可封他为王。因为王位与天子位只有一步之遥,其礼仪、服饰、车马等,都很容易与天子相混淆。孙权若只是一个侯爵,江南士民跟他之间便没有君臣名分,可我朝一旦封他为王,就等于给了他人君的身份,这无异于让他如虎添翼啊!”

为了让曹丕相信孙权绝不会真心归顺,刘晔进一步对孙权日后可能采取的行动做了预判。

他说:“孙权接受王位,又击退了蜀汉之后,他会在表面上以周全的礼数敬奉我朝,令其国士民都知晓此事,但私底下,他一定会以无礼的举动激怒陛下。等到陛下赫然发怒,兴兵征讨,他就会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告诉他的臣民:‘我献身归顺朝廷,不爱惜金银财宝,随时进贡,不敢失去人臣之礼,而朝廷却无故讨伐我,一心要残害我的家国,俘虏我的人民,去给他们当仆人和奴婢。’东吴百姓听了这样的话,没有理由不相信。所以到时候,东吴必定同仇敌忾,上下同心,其战斗力或许会十倍于今。”

后来发生的事实,基本上都被刘晔不幸言中了。孙权耍的伎俩,大致不出他的预判。可见,不论是劝曹丕与蜀汉同时进攻孙权,还是劝曹丕不要给孙权封王,刘晔的建议都是正确的。

当然,即便曹魏不给孙权封王,孙权迟早也会自己称王。因为以孙权的实力而言,他要称王是不必看任何人脸色的,无非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所以,曹丕到底该不该给孙权封王,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待孙权,曹丕究竟应该持一种怎样的战略。假如曹丕仅仅满足于孙权在口头上臣服,愿意接受事实上的“三分天下”,那无话可说;如果并不满足于此,那就应该迫使孙权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他归顺的诚意,比如命他送儿子入朝为质,或干脆命他割让几个战略要地,而且都要严格限定时间,不能无限期拖延。

如此一来,孙权必然会露出原形,那曹丕就可以立刻采取刘晔的战略,与刘备一西一东夹攻孙权,一举将他灭掉,然后再慢慢收拾刘备。

假如雄主曹操在世,一定会这么做。

只可惜,曹丕压根不是雄主。他虽然不敢完全相信孙权,但同时却又心存幻想,以致宝贵的战机就在他的优柔寡断中稍纵即逝了。

后面我们就将看到,曹丕在对付足智多谋、灵活善变的孙权时,是多么缺乏战略远见,多么缺乏决断力,其智商又是多么令人着急!

当年八月,曹丕不顾刘晔的强烈反对,执意派遣使臣邢贞前往武昌,千里迢迢地给孙权送去了王位。

孙权是在三个月前从公安迁到鄂城(今湖北鄂州市)的,然后将其改名为武昌,这段时间便以此为大本营。

邢贞来到武昌后,东吴群臣大多认为,孙权的爵位应该是“上将军、九州伯”,不应接受曹魏的封号。所谓“九州伯”,纯属这些人杜撰的。由于九州就代表了天下,所以这个头衔,几乎无异于“天子”的别称。

孙权当然知道这个称号不妥,便对群臣道:“九州伯,自古以来从没有听说过。其实,接受魏国的封号,不见得就是耻辱。昔日,沛公也曾接受项羽所封的汉王,此乃因时制宜的办法,一个封号对我又有什么损害?”

随后,孙权率文武百官出城,在都亭迎接邢贞。邢贞坐车进入城门时,端着架子,没有下车。张昭大为不悦,对邢贞道:“要讲礼仪,便不能没有敬意;要讲法令,则必须严格执行。阁下竟妄自尊大,难道是觉得我们江南人少力弱,连一寸兵刃都没有吗?”

在人家的地盘上,邢贞当然不敢造次,闻言赶紧乖乖下车。

当时,大将徐盛对受封一事极感愤怒,忍不住对身边的同僚说:“我等不能奋斗牺牲,为国家夺取许、洛,吞并巴蜀,竟然令君王接受邢贞这种人的册封,岂非奇耻大辱!”说着竟然“涕泣横流”,把场面搞得十分悲壮。

当然,这一幕不排除是故意演给邢贞看的。

邢贞一看孙权的文臣武将都这么硬气,便对属下感叹道:“江东将相如此,看来孙权非久居人下之辈啊!”

一番册封仪式弄完后,孙权便派使臣赵咨随邢贞一同入朝答谢。

赵咨在洛阳觐见曹丕。曹丕问他:“吴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主公?”

赵咨答:“聪明仁智,雄略之主。”

曹丕让他举一些例子来听。

赵咨道:“从平凡人中擢升鲁肃,是‘聪’;从行伍中提拔吕蒙,是‘明’;得到于禁却未加以伤害,是‘仁’;取荆州兵不血刃,是‘智’;据三州(扬州、荆州、交州)虎视天下,是‘雄’;屈身臣服于陛下,是‘略’。”

赵咨吹捧自己的老板,无可厚非,而且孙权也的确当得起这些吹捧。问题在于,赵咨居然当着曹丕的面如此高调、如此张扬,却令我们这些读史的后人十分不解。

因为,孙权现在向曹丕称臣,纯属缓兵之计,目的就是麻痹曹丕。既然如此,那东吴的策略就应该是尽量低调、尽量示弱,怎么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呢?这不是与自己的既定策略相互矛盾吗?

尤其可笑的是,赵咨居然对曹丕说,孙权甘愿屈身臣服,表明孙权很有谋略。这不就等于把孙权的底牌完全亮给曹丕了吗?

上面这些对话,由陈寿记载于《三国志·吴主传》中。如果不是史料有误,那我们只能认为,赵咨是一个不合格的使臣。他口才固然很好,问题是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来秀口才、夸老板的,而是要让曹丕相信孙权是真心臣服的。现在可倒好,你说老板臣服于曹丕是他的谋略,那你不是找死吗?自己找死倒也罢了,你这简直是成心破坏孙权的大计啊!

在陈寿的《三国志·吴主传》里,赵咨与曹丕的这场谈话到此为止。可是,在裴松之所引的《吴书》中,两人后面又谈了一堆,我们且先接着往下看。

曹丕又问赵咨:“吴王有学问吗?”

赵咨又十分高调地炫了一把,答:“吴王拥有战舰万艘,带甲百万,选贤任能,志存经略,一有闲暇,便博览群书,遍读史籍,博采众长,不像一般的书生寻章摘句而已。”

曹丕可能也对赵咨这样一再“示强”不太舒服,便突然抛出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吴国可以征服吗?”

这个问题绝对是触及要害了,但赵咨居然是这么回答的:“大国有征伐之兵,小国有备御之固。”意思就是你们大国兵力雄厚又咋地?我们早就严阵以待、有备无患了。这种口气,完全就是针锋相对、反唇相讥,甚至可以说是**裸的挑衅!

假如是曹操,这时候差不多可以把这个姓赵的直接拿下了,然后赶紧召刘晔上殿,趁着现在刘备在西线大举进攻的良机,开始制定一个全面的伐吴战略。

然而,面对赵咨一而再,再而三地“示强”,曹丕除了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进行试探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举动了。

接下来,他又问了赵咨一个更加敏感的问题:“吴国有能力进攻魏国吗?”

至于赵咨的回答,简直就是在给曹丕下战书!

他说:“吴国带甲百万,又有长江、汉水的天险,若要进攻,有何困难?!”

区区一个吴国使臣,敢对堂堂的魏国皇帝这么说话,而且还是在“称臣”的前提下,实在让人难以理解。而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曹丕居然忍了,对这句狠话毫无反应。

最后,他又问赵咨:“吴国像你这样的大臣有多少?”

言下之意,貌似对赵咨十分赏识。

赵咨又牛皮烘烘地回答道:“特别聪明和通达的,有八九十人;像我这样的,车载斗量,数不胜数。”

至此,对话终于结束。

我们基本上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赵咨此行,一是来吹牛的,二是来挑衅的,反正绝无半点低调和示弱的意思。

而对这一切,曹丕竟然照单全收了。

如果上述所有史料都准确无误的话,那我们只能说——曹丕这个人,在处理军国大政上,水平堪忧。

因为赵咨的上述言行已经反复表明一个事实:孙权绝非真心臣服,目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缓兵之计。

可明知如此,曹丕依然对孙权心存幻想,我们就不得不怀疑,他的脑回路实在是异于常人。同样生儿子,人家孙坚生了个雄才大略的孙仲谋,可曹操一代枭雄,却生了这么个既无判断力又缺乏战略远见的继承人,委实令人遗憾。

看来,曹丕也只有在跟兄弟争权的时候,才显得有些政治才干,一到真正治国,他的能力就明显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