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待时而动,待价而沽(1 / 1)

三国不演义2 王觉仁 2445 字 1个月前

曹操完成统一北方的大业后,就寻思着该给自己升个官了。

当初他把大将军的名头让给袁绍,自己屈居司空之位,这么多年一直顶着这个虚衔,跟他的实力和贡献其实是很不匹配的。

如今他曹孟德功盖天下,这个司空就更显得寒酸了,必须换一顶足够大的官帽,才能名实相符。

那么,什么样的官职才配得上今天的曹孟德呢?

曹操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丞相这个职位最合适。

丞相是西汉初年的三公之首,下面是御史大夫和太尉。虽然三者同为三公,但丞相这个位子天然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自古以来便是百官之首。所谓“掌承天子,助理万机”,丞相的权力是相当大的。东汉一代的三公(司徒、太尉、司空),只是名义上显贵,几乎没有实权,纯属中看不中用。到了董卓之乱后,三公更是成了烂大街的玩意儿,几乎一钱不值。

所以,曹操这回想给自己升官,自然是将这东汉的三公弃如敝屣,绝不会再用这些毫无意义的名头。

建安十三年六月,曹操以朝廷名义废除了三公之职,同时恢复丞相和御史大夫的设置,然后晋位为丞相。

曹司空就此成为历史,曹丞相从此闪亮登场。

既然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百官之首,那么对于官员选拔这件事,曹丞相自然要比之前更加重视。为此,他特意任命了两个清廉正直的官员:以崔琰为丞相西曹掾,以毛玠为丞相东曹掾,让他们专门主持选举。

崔琰,字季珪,清河东武县(今河北衡水市故城县)人,河北名士,师从大儒郑玄,曾在袁绍帐下任职,为人刚正不阿,且文武双全。

毛玠,字孝先,陈留平丘县(今河南封丘县)人,少时为县吏,以清廉公正著称,建安初年便已在曹操麾下效力。我们前文说过,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向曹操提出了“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的战略规划。

史称,二人“并典选举”后,“其所举用皆清正之士”,虽享有盛名,但行为不检之人一概入不了他们的法眼。二人选拔的,都是敦厚务实、谦逊温和之人,而那些华而不实、阿谀奉承之辈,就全都靠边站了。

自此,朝廷的风气为之一变,天下士人莫不以清廉守节自励,就连朝中的高官显贵们,也纷纷表现出艰苦朴素的样子,车马服饰的规格和档次都严格遵照制度,不敢有丝毫炫富摆阔的举动。据说,有的官员离职回乡时,还故意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衣服也穿得很破旧,然后独自乘坐一辆简陋不堪的马车,连随从都不敢带。

虽说如此现象未免有些矫枉过正,且颇有作秀之嫌,却足以说明崔琰和毛玠自从掌管“组织部”后,廉政建设的确抓得不错,可以说蔚然成风。

这些上行下效、移风易俗的转变,当然都被曹操看在了眼中。他不禁感叹道:“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复何为哉!”(《三国志·毛玠传》)

用人如此恰当,让天下人都能自觉地管好自己,我还操什么心呢。

这话当然是在夸崔琰和毛玠,不过顺道也把自己给夸了——我曹孟德多么会用人啊!

事实上,曹操的用人之道的确值得称赞。尽管他本人在用人时更加注重才干,并不太看重一个人的私德,可这并不妨碍他任用称职的“组织部长”,让他们去选出德才兼备之人。

此外,曹操用人的宗旨和标准也是随着形势的变化而变化的。此前二十年属于抢地盘、创基业的阶段,用人当然要唯才是举,有能耐就上,一切以实用为准;而如今,随着北方的平定,至少在河南、河北地区,乱世烽烟渐渐消散,曹操就必须从长治久安的角度来选拔官员,所以自然会倾向于德才兼备之人,而不是光看一个人的才干。换言之,只有吏治清明、官员廉洁,才能政通人和、四境安定,从而让社会慢慢回到正轨。

从这个意义上说,曹操此时的用人之道,其实已经从“打天下”的阶段悄悄向“治天下”的阶段转变了。当然,现在的局势离真正的“治天下”还很远,但曹操却不妨未雨绸缪,把好的规矩先立起来。

通过崔琰、毛玠的努力,一大批青年才俊在这个时期纷纷进入了朝廷。其中,就有一位日后足以左右三国局势甚至改变历史走向的牛人。

这个人,就是司马懿。

司马懿,字仲达,河内温县(今河南温县)人,出身官宦世家,其父司马防历任洛阳令、京兆尹,据说早年曾多次举荐曹操。史称,司马懿自幼聪明,胸有大略,博学多闻,尊奉儒教,“汉末大乱,常慨然有忧天下之心”(《晋书·宣帝纪》)。当时的南阳太守、同郡之人杨俊以善于看人著称,他在司马懿年未弱冠时,便对他下了一句断语,说这个年轻人是“非常之器”,即非同寻常的大才。

早在建安六年,曹操便听说了司马懿,遂下诏征辟他到司空府任职。司马懿不想出来做官,就谎称得了痛风病,行动不便,婉拒了曹操。曹操不信,派人在夜里潜入他家去刺探虚实,结果发现他果然躺在**,一动不动。

就这样,司马懿一直装病装了七年,直到这一次,建安十三年,他终于装不下去了。原因出在他哥哥司马朗身上。

早在曹操任司空期间,司马朗就被他招到麾下了。这回,崔琰又命司马朗担任丞相府主簿,然后对司马朗拼命夸司马懿,说:“君弟聪亮明允,刚断英特,非子所及也。”

文言文就是言简意赅,崔琰评价司马懿的这八个字,用现代汉语表示,就非得用一大串词语不可。“聪亮明允”就包括聪明、睿智、有洞察力、诚信;而“刚断英特”则包括刚毅、果断、英武、卓尔不群。

这么多褒义词是否都适合司马懿,我们暂且不论。单说这“诚信”(“明允”的“允”),难道不是在暗示并敲打司马懿,劝他别再骗人、别再装病了吗?

崔琰最后对司马朗说,你比不上你弟弟啊。这话也是半真半假,首先司马懿的才干的确在他大哥之上,这点毫无疑问;但与此同时,这话似乎也可以理解为:你弟弟比你滑头多了!

想必,当司马朗把崔琰的话说给司马懿听时,司马懿一定会惊出一身冷汗。

正当司马懿惊疑未定之际,曹操再次征辟的命令就到了,让司马懿到丞相府去当文学掾。同时,曹操还让传命之人给司马懿带了一句话:“若复盘桓,便收之。”

如果再徘徊拖延,就把你打入大牢!

至此,曹操和崔琰演的这出双簧就完全揭开了。搞这么多事,目的无非就是要告诉司马懿:再敢抗拒我的命令,不但你自己小命不保,连你哥也跑不掉!

毕竟,司马朗在曹操手底下打工,你司马懿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替你大哥考虑吧?

到了这一步,司马懿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只好乖乖从**爬了下来,到丞相府报到上班了。

纵观司马懿与曹操这段微妙的博弈故事,几乎就是在看一出权谋古装戏。曹操的霸道、多疑和司马懿的坚忍、机变,全都跃然纸上。

那么问题来了,司马懿为何宁可装病七年,也不愿接受曹操的征辟、出来做官呢?

《晋书·宣帝纪》给出的理由是:“帝知汉运方微,不欲屈节曹氏。”

翻译成白话就是:司马懿眼见汉室衰微,不愿牺牲自己的气节去为曹操效力。

这理由看上去冠冕堂皇,把司马懿说得跟个大汉忠烈似的,大有“汉贼不两立”的风骨,简直比刘皇叔还刘皇叔。

事实上,这完全是在用“政治正确”的套话来美化司马懿。但是结果适得其反,反而把司马懿写得单薄了。

众所周知,由于后来晋武帝司马炎追尊爷爷司马懿为晋宣帝,所以司马懿的传记在《晋书》里是以开国皇帝的身份来写的,故称“纪”而不称“传”。按照二十四史惯用的春秋笔法,对于历朝的开国皇帝向来是不吝溢美之词也不惜为尊者讳的。因此,《晋书》给出的这个理由听听则已,不必当真。

倘若如此,那司马懿拒绝曹操的真正原因又是什么呢?

答案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一、明哲保身,待时而动;二、藏器于身,待价而沽。

何谓明哲保身,待时而动?

曹操第一次征辟司马懿,是在建安六年。当时,虽然曹操已经打赢了官渡之战,但袁绍还没死,河北还在袁绍手里,此后的局势如何演变还在未定之中。除非司马懿料定曹操必能平定河北,否则他绝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绑到曹操的战车上。从司马懿的性格和后来的一生行止来看,不管做什么抉择,只要局势尚不明朗,时机尚未成熟,他一贯是隐忍不动的,绝不会轻易出手。

乱世之中,活下去比活得好要重要得多。先保证活下去,再找机会慢慢活得好,这才是明智之举。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尽管建安六年的曹操已经是天下实力最强的诸侯之一,或许不能算是“危墙”,可在他取得绝对优势之前,司马懿也绝对不会视他为坚强的靠山。

到了建安十三年,时移势易,曹操不仅消灭了袁绍父子,而且平定了乌桓,完成了统一北方的大业。此刻,时局已经比七年前明朗多了,司马懿还有必要装模作样吗?若是这辈子都不想做官倒也罢了,如果他还想干一番事业,那么在这个时候投靠曹操,就是最合适的时机,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所以,就算曹操不跟崔琰演一出双簧逼司马懿出仕,他迟早也会出来做官的,只是换一个出道的方式而已。

以上,就叫明哲保身,待时而动。

那么,何谓藏器于身,待价而沽呢?

按《晋书》所言,司马懿“聪朗多大略”,乃“非常之器”。也就是说,他是一个聪明睿智、谋略深远、格局宏大、器宇非凡之人。这样的人,对自己的未来必然是有高度期许的。建安六年,曹操第一次征辟时,司马懿虚岁才二十三,即使再有才华,也不太可能得到重视。而且,若是曹操一叫,你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甚至有可能被曹操看轻。

所以,与其二十出头就急着出来做官,还不如多花一些时间自我沉潜,积蓄实力,提升修为,同时静观时局演变。换言之,越是对自己的未来有信心的人,越不会急吼吼地把自己变现——因为太急着变现,金主对你的估值往往不会高。司马懿胆敢称病拒绝曹操,恰恰会让曹操感到意外,从而在曹操心目中留下一个与众不同的印象。

而人的心理往往是——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觉得可贵。像曹操这样的雄主,占有欲比一般人更强,你越是拒绝他,他就越想得到你。如此一来,你的估值就在无形中大大提高了。

这就叫藏器于身,待价而沽。

从这个意义上说,司马懿其实是看透了人性,也摸准了曹操的心思。

当然,想让估值大幅提升,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司马懿便为此付出了七年时间,而且是以装病这种不正常的状态熬过了这七年。没有一种超越常人的坚忍意志,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建安十三年,当刘备和孙权不约而同地打起荆州的主意时,曹操的目光自然也盯上了这块肥肉。

事实上,早在年初,曹操刚刚平定乌桓、回到邺城不久,便已命人在邺城开凿了一片大型的人工湖,称为“玄武池”,专门用来训练水军。

其目的,就是攻打荆州,消灭刘表和刘备。一旦拿下荆州,向东可以顺江而下,攻略江东,消灭孙权;向西可以溯江而上,夺取益州,消灭刘璋和张鲁。

如此,便可平定天下、一统九州!

不过,在实施这个宏大的战略计划之前,曹操必须先做一件事,就是搞定关中的马腾和韩遂。

这两个家伙,前些年结拜为兄弟,后来却又互相攻击,反目成仇。之前,曹操为了稳定关中局势,特意命司隶校尉钟繇和凉州刺史韦端去做和事佬,好说歹说把二人给劝和了,然后把马腾调到了槐里(今陕西兴平市),让两人分开驻扎,以免再生事端。

如今,曹操准备南征荆州,还是对马腾不放心,觉得这家伙终究是个隐患,就又命钟繇的属下张既去游说马腾,让他把部众交给长子马超,然后携次子马休、三子马铁及家眷一同入朝。

很显然,对于一个军阀而言,放弃兵权入朝,那就成了人质,不管封多大的官,都无异于曹操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马腾虽然一开始勉强答应,可细细一想就反悔了,这件事就一直定不下来。张既见状,就想了个办法,将马腾即将入朝的消息传给沿途州县,并命各州县都要准备盛大的欢迎仪式,负责提供一应所需,且二千石以上官员都要出城迎接,总之就是怎么隆重怎么来。

这么一弄,入朝就是既成事实了,你马腾要是敢变卦,看看天下州县的官员们会不会一人一口唾沫把你淹死!

马腾没辙,只好乖乖入朝,带着两个儿子和家眷来到了邺城。曹操当即封马腾为卫尉,同时任命留守关中的马超为偏将军,统领原部众。把马腾和一大家子捏在手里,曹操相信借马超十个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至此,关中的后顾之忧总算解除了。

建安十三年七月,曹操亲率大军,挥师南下,吹响了进攻荆州的号角。赤壁之战的序幕,也就此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