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二叛:来自曹魏内部的反抗(1 / 1)

对于司马师的专权和跋扈,魏国朝野上下不可能全都是甘心和顺从的,其中自然有人不服。如果说朝中的文臣碍于手里没兵,再怎么不服也只能忍的话,那么统兵在外的大将可就不一样了,他们是完全有能力跟司马师叫板的。

比如,当时驻守寿春的镇东将军毌丘俭和扬州刺史文钦,就有这个能力。

毌丘俭一向跟夏侯玄、李丰关系很好。当二人被族诛、皇帝被废黜的消息传到寿春,毌丘俭顿时惶惶不安。当时,他儿子毌丘甸在朝中担任治书侍御史,就属于手里没兵的文臣。面对司马师的所作所为,毌丘甸自然极度不满,便给毌丘俭写信说:“父亲大人负有镇守一方的重任,如今国家倾覆,又岂能安然自守?我怕您会受到天下人的责备啊!”

毌丘俭见信,颇以为然,觉得于公于私,自己都不应该无所作为,遂决定起兵。

随后,他对同驻寿春的文钦进行了试探,没想到文钦也有此意,二人一拍即合。

文钦是沛国谯郡(治今安徽亳州市)人,曹操部将文稷之子,年少从军,有“骁果绝人”之名。由于跟曹魏皇族是同乡,所以曹爽上位之后,对他颇为看重。文钦仗着有曹爽撑腰,平时经常欺压凌辱同僚。曹爽垮台后,司马懿为了安抚他,便加封他为前将军。不久司马懿病故,司马师秉政,文钦惧不自安,遂急于立功,便弄虚作假,时常虚增作战中杀敌和俘获的人数,企图邀功请赏。可他这些小伎俩没有瞒过精明的司马师,因此一概不给他封赏。

文钦又惧又恨,所以当毌丘俭找到他时,他二话不说便同意入伙了。

曹魏正元二年(公元255年)正月,毌丘俭、文钦宣称奉郭太后密诏,在寿春起兵,并向四方发布檄文,打出了讨伐司马师的旗号。

为了壮大声势,建立一个反对司马师的联盟,毌丘俭又分别派人去见驻守安城的镇南将军诸葛诞,以及驻守廪丘(今山东郓城县西北)的兖州刺史邓艾,打算怂恿他们都来入伙。不料,诸葛诞和邓艾的反应出奇一致,竟然不约而同把毌丘俭派去的使者给砍了。

虽然拉拢他们的计划失败,但毌丘俭和文钦的麾下部众加起来也有五六万之多,所以毌丘俭仍然信心十足。很快,二人率部北上,渡过淮河,然后挥师西向,进驻项县。

此地距洛阳只有六百多里,可见其行军速度非常迅捷,也说明一路上没有遭遇任何阻击。毌丘俭和文钦随即做了分工:由毌丘俭驻守项县,由文钦出兵游击,抄掠粮草物资。

司马师得到战报,立刻问计于时任河南尹的王肃(王朗之子)。

王肃颇为镇定,认为叛军难有作为。他举了关羽为例,说:“当初,关羽在汉水俘虏于禁,有北上争夺天下之志,后来孙权袭取其将士家属,关羽的部众一夜之间便瓦解了。如今,淮南将士的父母妻子都在内地,只要我们立刻行动,一边保护(实为控制)叛军家属,一边出兵截击,令叛军无法前进。到时候,他们必会像关羽一样土崩瓦解。”

司马师一听,心里便有底了。

可是,究竟该由他自己亲率大军出征,还是另行委派大将,司马师却犹豫不决。

不是他畏难怯战,而是他的眼睛长了一颗瘤,不久前刚刚摘除,创痛甚剧,眼下还在卧床养伤,实在不宜行军作战。

当司马师就此咨询群臣的意见时,多数人认为不可亲自出战,应该命时任太尉的司马孚出兵抵御。

百官之中,只有王肃和尚书傅嘏、中书侍郎钟会三人坚持认为,还是应由司马师亲征。傅嘏为此专程来到司马师的病榻前,说:“淮南兵团的战斗力很强,毌丘俭和文钦正是仗着这一点,才敢**,其兵锋不易抵挡。倘若诸将有个闪失,我们的主动权便会丧失,那大将军可就满盘皆输了。”

司马师也意识到,此战只能胜不能败,遂忍着疼痛翻身坐起,道:“那我就躺在车上,亲自东征!”

正月初五,司马师集结大军从洛阳出发,命司马昭兼任中领军,留镇洛阳;同时,征召东、西、北三个方向的州郡驻军,立刻出兵,在陈郡(治今河南淮阳县)、许昌一线集结,构筑第二道防线,同时作为预备队。

临行前,司马师又问计于光禄勋郑袤。郑袤说:“毌丘俭有智谋,但是分析事情往往不够深入;而文钦这个人,则是有勇无谋。所以,江淮叛军虽然勇猛,但必定难以持久。只要我军采用深沟高垒的战术,挫其锐气,必能获胜,就像当初周亚夫平定吴楚之乱一样。”

司马师深以为然。

“深沟高垒,挫敌锐气”一向是司马懿最擅长的战术,而司马师则遗传了乃父沉稳持重的性格,所以必然也倾心于这一战术。

大军开拔后,鉴于身体原因,司马师不得不从诸将中物色了一位比较信得过的大将,委以重任。

此人是荆州刺史王基。司马师任命他为“行监军”(代理大本营监军官),持节,统领当时魏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之一许昌军。

王基对此次东征信心十足。他认为,此次淮南叛乱,大部分官兵其实是被毌丘俭和文钦胁迫的,本无反叛之心,只要朝廷军迅速出击,大兵压境,叛军很容易崩溃,不用多久就能把毌丘俭和文钦的首级挂在营门上。

司马师很欣赏王基这种自信,遂命他担任前锋,火速向东南挺进。

可是,大军刚急速行军了几天,司马师不知何故,又命王基停止了前进。

王基大为焦急,赶紧进言道:“以毌丘俭和文钦的兵力,足以继续前进,可他们之所以长久滞留项县,必定是矫诏之事已经泄露,所以军心不稳。我们若在此时停滞不前,不趁机展示军威,收揽民心,那不仅有怯战之嫌,还会失去先机。倘若毌丘俭和文钦大肆掳掠青壮百姓,扩充兵力,加之我军将士的家属落入敌手,那我军的军心就散了。

“此外,若东吴乘虚而入,那淮南恐怕就不为我们大魏所有了。到时候,谯郡、沛国、汝南、颍川等地都将陷入混乱,那就坏了大事了!我军应该立刻进驻南顿(治今河南项城市),那里有大型粮仓,足供大军四十日军粮。如此,我们据有坚城,又有充足的粮秣,便可先声夺人,为平定叛乱打下坚实基础。”

任何性格都是一把双刃剑。司马师生性持重,好处是稳扎稳打,不容易犯大错;坏处则是有时候会变得优柔寡断,失于保守。

此时的司马师就犯了这个毛病,一开始根本不听,直到王基再三劝谏,才采纳了他的意见。随后,王基率前锋继续南下,迅速进据?水(流经河南临颍县西北)。

闰正月初一,司马师大军抵达?水桥,在此有了一个意外收获——毌丘俭麾下部将史招、李续相继率部来降。

毌丘俭和文钦起兵北上,寿春空虚,只留下了一些老弱残兵,这自然给了东吴可乘之机。

权臣孙峻得到情报后,遂亲自出征,率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留赞等部,兵锋直指寿春,准备趁火打劫。

如此一来,魏军就要同时跟两支敌军作战了,形势不容乐观。司马师闻报,立刻命各军深沟高垒,不得冒进,等待东方各州(青州、徐州、兖州)的部队前来会师。可众将都急于建功,遂纷纷请战,要求进攻项县。

司马师只好召集众将开会,统一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他说:“诸位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淮南将士本无反志,只是毌丘俭和文钦威逼利诱,骗他们说一旦起事,远近必定响应。可如今事实明摆着,淮北各部就不愿追随,所以史招、李续才会相继来降。现在的叛军就是困兽犹斗,速战对他们更有利,虽然我们已稳操胜券,但急于进攻必定伤亡惨重。况且,毌丘俭和文钦欺诳将士,这个真相迟早败露,所以我们要有耐心,方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虽然司马师在战略上不求速战,但并不等于在战术上毫无动作。

统一了全军的思想之后,司马师立刻展开了一连串战术行动,首先命南面的诸葛诞率部自安风(治今安徽霍邱县)方向进兵,火速赶往寿春,抵御吴军;然后命东面的胡遵率青州、徐州各军自谯郡火速南下,切断叛军退路;最后,司马师则亲率主力进驻汝阳(治今河南商水县),正面与叛军对峙。

汝阳距离毌丘俭和文钦据守的项县只有区区一百余里,虽然魏军不会主动求战,但仅仅是这个大兵压境的动作,就足以对叛军形成巨大的压力了。

很快,毌丘俭和文钦就发现自己成了瓮中之鳖。

若继续前进,就得迎战司马师的主力兵团;若是后撤,又担心寿春已被吴军袭取或被诸葛诞占据。这就叫进不得战,退无可守。一时间,毌丘俭和文钦竟“计穷不知所为”,于是军心离散,那些家在北方的将士纷纷逃亡,相继跑到汝阳投降了朝廷军。到最后,还愿意追随毌丘俭和文钦造反的,只有之前刚刚归附的一些屯垦新兵。

就在叛军一筹莫展之际,来自兖州的邓艾所部,已经兼程南下,火速赶到了乐嘉城(今河南周口市商水县)。

此城位于汝阳和项县之间,显然是朝廷军和叛军都必须争夺的战略要地。

邓艾抢先占据此地后,立刻命工兵在城外的颍河架设浮桥,以待司马师的主力前来会合。

与此同时,叛军也行动了。虽是困兽,犹有一战之力,所以毌丘俭便命文钦率部进据乐嘉。巧合的是,就在司马师主力自汝阳赶到此处时,文钦所部也恰好抵达。

两军正面遭遇,一场恶战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