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临川似乎不欲与她多争辩什么,微微一笑。
在众人胆战心惊的注视之下,少年宛如一只披头散发的幽魂,脸上飞溅的血点未拭,眼角泪痕还未干,猩红的眼里笑意盈盈,宛如在演鬼片。
牧临川抱着那面诸天神佛纹的羯鼓,右腿半盘,支着左腿,继续从容地拍着他那面司马鼓。
拍了半天,或许是觉得缺了些什么,牧临川眉头微蹙,忽而恍然大悟般地击掌大笑。
“怪孤,孤竟然忘了这个。”
少年急急忙忙地赤着脚,走下了软毡,衣摆犹如一团迅速刮过的乌云。
弯腰拾起地上的人头,牧临川眉眼认真无比地,帮着人头调整了一下表情,捋了捋发丝,放在了自己面前。
“唉,都怪孤一时冲动,砍了你的脑袋,大家都被孤吓得都没心思听孤演奏了。”
少年眨眨眼,俏皮地轻点头颅的鼻尖,“孤给你最好的位子,他们谁都比不上。”
他高兴极了,敲着敲着突然抱着鼓站起身手舞足蹈。
这是韵律极强的狂喜舞蹈,嘴里哼着欢快的小调,扭着腰,踢着腿。一股由内而外的强烈的喜气感染了少年,少年眉飞眼笑,笑意轻快而愉悦。
这王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从华林园回来后,拂拂却小病了一场,脑子里一会儿是小郑贵人惊惧绝望的泪脸,一会儿又是崔蛮。
夜色已深,
袁令宜回到屋里的时候,便看到拂拂披散着潮湿的长发,面色苍白地坐在镜子前,脊背挺得直直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袁令宜愣了一愣:“拂拂?”
“那崔蛮的事我都听说了……”
牧临川在华林园里又一眼相中个少女,一举封她成了贵人。
袁令宜欲言又止:“你也不必过于挂怀。”
这时,镜子前的少女这才动了动。
“袁姐姐不是的。”陆拂拂看着镜子,目光却落在系统面板上。
“我只是在想,”拂拂怔然失落地,轻轻碰了碰镜子里的自己,“我是不是……太骄傲了。”
镜子里的少女面色苍白,双眼清明。
拂拂审慎地抿了抿唇。
回来后,她就一直在想。
上京,是大雍朝的经济和政治中心,祗洹林立,宝塔骈罗。
而王宫则是上京的核心,朱门华阁,金花宝盖,人人都想着在上京闯出一番天地,想要一步登天,做人上人。
她可有在牧临川俊美的皮囊下,他给予她的应接不暇的赏赐中,在这五光十色的诱惑中把持住自己的本心呢。
贫困山区里走出来的姑娘,大多单纯质朴,但也正因为见识得少了,往往会被些蝇头小利轻而易举地引诱,一步一步,走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看着系统面板,拂拂垂下了眼。
牧临川的好感度不知何时已经涨到了15%。
可这15%还是太少了。
这数值就像是给了陆拂拂一耳光,打得她一张脸高高肿起,脸上火烧。
陆拂拂闷闷地抱着膝盖,不声不响地垂下了眼。
她还是高估自己在牧临川心里的地位了,也低估了牧临川在自己心里的地位。
一个长得俊美,又身处高位,对你百依百顺的少年,时时刻刻在你眼前晃悠,你会不动心吗?
拂拂也不能免俗。
大山坳里的小姑娘未尝情爱,在这数十日的相处中,理所应当地,对牧临川也萌生出了些懵懂的,青涩的好感。
谁想她勤勤恳恳,汲汲营营,装傻卖呆到现在还是混了个“才人”,而崔蛮一露面就扶摇直上成了“贵人”,说心态没有崩那是不可能的。
好在,小郑贵人的死和崔蛮的出现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这让她及时看清了现实。
她面对的绝不是一个容貌俊美,性格体贴的少年,而是个杀人没有理由,残暴嗜杀,反复无常的魔鬼。
行啦,这回总算清醒了吧。恋爱脑要不得!!更何况这还是个变态杀人犯。陆拂拂你的三观已经行走在危险的边缘了!
陆拂拂抬起眼,深吸了一口气。
你还想不想给幺妮换肾了!!你只要记得这是个书中的世界,一切都是假的就行了。
而另一厢。
小郑贵人的消息传到裴姝这儿的时候,裴姝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维持住了面部表情管理。
“你说小郑贵人被陛下赐死了??崔蛮成了贵人??”
她本来是打算借小郑贵人的手除去陆拂拂,结果小郑贵人是怎么把自己玩死的?
裴姝:???
牵着裙子在廊下坐下,拂拂撑着下巴长长地叹了口气,捂脸哀嚎了一声。
自打她从华林园回来之后,牧临川就再也没召见过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脑子一热,说出来的那句话惹恼了那小疯子。
果然是祸从口中。
现在好了,怼人一时爽,怼完火葬场。
拂拂闷头踢踏着脚,裙摆如同寒风中舞荡的花瓣。
与之相对应的是他对女主角崔蛮的爱宠,牧临川将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一会儿是陛下又往崔蛮所居住的神仙宫里送了什么什么东西,一会儿是陛下又惩治了冒犯崔蛮的宫人。
和崔蛮的爱宠相比,前几天牧临川对她的纵容,真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这只小小的蝴蝶所引起的变化,很快又被原书剧情拨正。一切就像是照剧情所描述的那样有条不紊地继续前进着。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王宫中又传来了消息。
那位被陛下亲自册封为贵人的崔蛮撞柱自杀了,少年天子震怒。但出乎意料的是,牧临川并没有把这位贵人拖出去喂老虎,反倒是吩咐左右宫婢好好照顾她。
这等爱宠可谓是破天荒地。
袁令宜很担心拂拂,就连方虎头也别扭地来安慰她。
没想到少女双眼依然十分清明,摇了摇头,反过来叫她俩放心。
牧临川已经很久没来永巷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对女主角崔蛮萌生了强烈的兴趣。
晚上躺在床上,陆拂拂叹了口气,眼睛亮亮的,丝毫没有困意。
牧临川宠幸崔蛮的这段时间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陆拂拂则在悄悄努力。
每天晚上,都往全身上下擦一遍花膏再入睡,按摩脸颊、颈部,做好保养和护肤。
问尚药局讨来调理气色的方子。控制饮食,多喝水,吃得少了,加大运动量。
学着穿衣打扮化妆。
凡此种种小心机,初时并不见变化,但日子一久,晚上拂拂坐在桌子前看书的时候。
袁令宜突然惊讶地问:“拂拂,你这皮肤好像白了不少?”
小姑娘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摸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嗯,可能是天冷了吧。”
其实她很喜欢自己本来的微黑的肌肤,像是阳光洒落的大地,健康活力。可是上京崇尚敷粉之白,陆拂拂也只好在这上面下心思了。
袁令宜新奇地扯着陆拂拂,叫方虎头一块儿过来看。
方虎头淡淡地扫了一眼:“是白了不少。”
“头发也好了不少。”袁令宜掬起少女的乌黑的长发,低低地赞叹道。
拂拂的头发本来就又黑又浓。这几天她有有意保养,自然发量惊人。
幺妮从来就不像山坳坳里的姑娘,说起化妆美肤之类的话题,她可谓是头头是道。
幺妮曾言头发往往被人忽视,然而,发量、颅顶,实乃重中之重。
这些拂拂都模模糊糊记了下来,一一运用在了自己身上。
想到这儿,陆拂拂也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镜中的少女,端坐在凳子前,那令人赞叹的,蓬松浓密的青丝垂落肩头。
这几日皮肤白了不少,却并非上京流行的那病态苍白,倒是呈现出了蜂蜜般甜蜜动人的色泽。
琥珀色的眼睛大大的,唇瓣翘起,顾盼间,更像是山野里惊鸿一瞥,一晃而过的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