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药婆也怔了怔,而后说:“多活一日也好的,我本来就是在这世上捱着,又不似你们这些千娇万宠的贵女,天天享福,自然嫌不如意。”
贺兰温宿说:“她留着你,即使有用,也必然不会给你好果子吃。可是她会筹谋,我也会啊!咱们死棋里说不定会走出仙招。”
马药婆当然是不信贺兰温宿的,但转念一想,有机会总比没有好,有两个机会总比只有一个好。她是势利而狡黠的人,又是生死攸关的时刻,说不得也得听一听,到底是什么主意。
听完后她目瞪口呆,接着眼珠子乱转,最后摆摆手说:“这大概不成。”
贺兰温宿说:“生死在此一搏。何况想活下来,你需要做的已经够少了,若仍是不敢,那也是命中注定你得死了。”
她又“咯咯咯”地尖锐地笑起来:“咦,你怎么不给自己卜上一卦、唱上一傩?看看你是不是该断送在这儿?”
马药婆嗤之以鼻,但晚上天暗下来,她对外面的看守哀求道:“我身上疼得厉害,太后是赐了药的,说这轮伤好之后还要打第二轮呢……实在是看不见往哪里涂药,赐一盏灯给我可好?”
外头人犹豫了一下,亲自点了一盏油灯送进来,说:“你擦你的药,我给你照着。”
马药婆佯做高兴地“嗳”了一声,趁那看守回头之际,在自己披散的头发上好好的撸了几把,撸下了几根头发攥在手掌心里。
贺兰温宿默默地看着她的动作,也伸手依葫芦画瓢,把自己的几根头发一起塞在马药婆手掌心里。
灯来了,马药婆大大咧咧褪了上身衣服,一把年纪也不怕什么羞耻,倒了药酒往身上擦,擦得“嘶溜嘶溜”直吸凉气。
然后还招招手说:“哎,看不清了,灯过来点……”
扬手把掌心里攥着的头发燎到了火焰上,还故意抱怨着:“哎呦,我的头发怎么不小心燎枯了的……”
等宫掖囚室安静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哼哼唧唧开始低声地唱傩,半日后睁开眼睛,正对着贺兰温宿一点不信任的眼神。她解释道:“嘿,你还别不信,我其他傩歌唱得不灵,唯只这托梦之歌一直非常灵验。只是今日咱们俩的头发缠在一起,不知会梦见什么?”
马药婆梦见了什么,贺兰温宿不知道,也一点不想知道,但她知道,她一晚上做的噩梦和与杜文在贺兰部巡幸时的一模一样:他在火光中,她也在火光中。
不错,是火,到处都是火,平城宫里有冲天的火阵,像一把巨大的火把,把半边的天空都烧红了;天空里飘摇如星星一般的朱红色,到平城宫的上方,又如流星陨落——仔细看才能看出是一只只燃烧着的鸽子;她不知为什么伤心欲绝,揪着胸口的衣服哭得发不出声,而后便是看着自己的双手在烈焰里焦枯,连痛感都很真实。
贺兰温宿第二天是顶着一对郁青的眼圈起身的,刚刚起来,便见有狱卒来提马药婆。
马药婆惊慌失措,苦苦哀求着:“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太后说,要等上一顿打的伤好了再打下一顿呢……”
狱卒只管服从命令,这碎嘴老婆子挨打不挨打,关他屁事!不则声只管把人拖了出去。
贺兰温宿在马药婆身后冷冰冰说:“你想好了啊。这样一顿接一顿地打死,死得有多冤哪……”
惠慈宫又是摆满了刑具,花红柳绿也看着跟地狱似的。马药婆已然瘫软,嘴里嘟嘟囔囔各种求饶,各种说道理,然而看见闾太后宫里的几个壮力宦官扽起皮鞭“啪啪”作响的冷酷模样,所有的求饶和说理都咽进了肚子,只有眼泪不断地流下来。
为首行刑的笑道:“欸,这就对了。乖乖的,一百鞭之后也就解脱了。你说这会儿,太后的命令都下来了,谁还敢手松不成?”
然而毕竟是伤上叠伤,马药婆吊在树上挨得声嘶力竭,几乎想一头撞死在树干上,什么求饶的话都是脱口而出。
闾太后在里头,笑着边听边喝茶,对着身边的宫女说:“若欣,你听听,人哪,都是贱种,痛极了就乖巧了。这婆子之前还和我各种狡诈,这会儿要是拖她进来,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你信不信?”
若欣的肚子瘪瘪的,脸色较原先苍白多了——贺兰索卢的孩子,她何敢留下?!只是御医说“决无大碍”的药下了肚,她半条命几乎都送掉了,多亏太后赐下的老山参给她提着气,终于捡回了这条小命。
她乖顺地答着:“这是自然的,太后对拿捏这些人的短处了如指掌,这婆子还能翻出手掌心去?!”
闾太后笑咧了嘴,说:“那叫那婆子进来吧。”
若欣蹲身道:“是!”
然而起身的瞬间,目光从闾太后的双足抬到她膨膨的肚腹那里,突然她感觉一阵心酸,怕闾太后怀疑,赶紧转身出去。撩珠帘的时候,若欣却怔怔地想:太后大约是知道打胎的风险的吧?所以宁可与大汗闹多少不愉快也要生下来。若是那个孩子我也能够生下来,血缘上岂不是太后肚子里这个的兄弟?
胡思乱想一直持续到怔怔看了一会儿马药婆挨打,那嘶唤的声音和自己肚腹最疼的时候的嘶唤好是类似。
若欣直到被宦官总管碰了一下,才醒过来似的,清清喉咙朗声道:“太后开恩,叫马氏先进去问话。”
马药婆在剧痛里突然听到这一声,几乎要念“阿弥陀佛”,被解下来后虽是涕泗交流的丑样,还不忘哼哼唧唧地谢恩。
——什么恩呢?在上者给予了蝼蚁一般的下人以痛楚,再假意地慰藉一下,便就是恩了。若欣这样胡乱思忖着,突然觉得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可怕的念头!几乎背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进去吧。”若欣冷冰冰对马药婆说,心里却看着那个佝偻着血淋淋后背的影子,生出同病相怜的同情。
闾太后正是胜券在握的淡然从容,看了马道婆俯身下拜的模样,“啧啧”了一阵才说:“疼死了吧?”
马道婆笑得比哭还难看,“咝——咝——”倒抽了一会儿气才说:“奴实在是受不得了。太后饶奴一命吧!”
闾太后笑道:“笑话了,加起来才不过挨了一百三四十鞭吧?早着呢!除非——”
“除非”两个字简直是甘霖可以瞬间浇灭马药婆背上油泼般滚烫的痛楚。她挣扎着叩首道:“太后只管吩咐,奴下火海、上刀山都愿意的!”
挨打都受不了,还指望她下火海、上刀山?!
但是这婆子就是张嘴厉害,贼胆还大,闾太后也对她了若指掌。既然鸡鸣狗盗之辈都有用处,这样一个猥琐下贱的婆子,岂不是她此刻最好的刀刃,可以兵不血刃地对付翟思静?后宫里,左不过这些门道么!
闾太后冷哼一声说:“我也不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但你要想明白,一旦答应了我,想再懊悔就必死无疑了——而且死得比现在这模样还要惨!”
疼痛早就瓦解了马药婆的意志,她捣头如捣蒜:“奴万死不辞、万死不辞!”想说两句更动听的马屁话,无奈身上实在太疼,脑子里一片空白,所以一句都想不出来。
闾太后是个务实的人,也不爱听马屁话,她说:“你之前给贺兰家施行巫蛊……”
马药婆一听又谈这条,只当又要和她算账,惊得叫道:“奴并不会巫蛊!”
闾太后“砰”地把奶茶杯子一摔:“你讲我讲?!”茶水四溅,而声音更是吓人。
马药婆软下来:“是……太后请讲。”
闾太后脸色冷厉,钩子似的目光宛若在人身上扎,死死地盯了马药婆好半天,盯得她不自觉地打摆子一样战栗了,才说:“这件事,你若不能乖乖听话,就是自寻死路——我也不会让你好死,必让你哀嚎十几日,只恨不能早见阎王!”
她从马药婆绝望的神色中推测,这婆子已经被她的残酷的威胁真正吓倒了,才说:“你想想,可敦翟氏为什么要把你从牢里提出来亲审?”
马药婆说:“她要问奴之前在贺兰家……”
还没说完,闾太后一口打断:“不对!她信你有奇术,想用你做法!”
“啊?”马药婆一脸懵。
闾太后恨她的蠢笨,给若欣使了个眼色。
若欣愣怔了片刻,听见太后的咳嗽声才警醒过来似的,从一个罐子里抓了一把盐,往马药婆的脖领子里一塞。
盐巴立刻激得脖子里一处鞭痕火燎似的剧痛起来。
马药婆几乎想躺下打滚,却又被踩住后背动弹不得,痛得“嗷嗷”地叫,连声呼唤:“不敢了!不敢了!”
“不是不敢了。”闾太后提示道,“可敦找你做什么?”
“啊?……”
眼见若欣又抓了一把盐,马药婆总算明白过来,呼号着:“可敦信奴有奇术,要请奴做法!”
闾太后终于笑了笑:“做什么法呢?”
马药婆疼得直抽抽,心里骂道:“他妈的老娘怎么知道你想我说什么?!”嘴上说:“大概……大概也是情蛊,想叫大汗多宠她些,不进其他小婊.子的宫殿罢?”
闾太后皱眉道:“什么‘小婊.子’!”想了想又说:“她不会这么说话,这汉人的酸腐气,必然是文绉绉的。而且——”
她停了停,说:“马婆子,你大概不知道,可敦是大汗从废帝手中抢来的!生的孩子是硬夺了麝香才怀上的!翟家的家主是被大汗枭首的!翟家全族被流放到西北鸟不拉屎的瑙云城,再没有还乡的希望的!”
“你说,”她诱惑地说,“换做是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马药婆脑子不笨啊,一来二去已经听懂了:这不是要她用巫蛊之术栽赃翟皇后么?她在贵族女人的后宅里蹲久了,什么龌龊手段没有见过!
于是点点头说:“这样子奴就懂了。那么请太后的示下,可敦对大汗施巫蛊之术,是要报仇,求什么法术好呢?”
闾太后想了想说:“大汗在南楚失利,南楚又和可敦一样都是汉人,想必这失利是她求来的吧?听说大汗要出征,她就阻挠过若干回呢!”
先栽赃,再行后手。
闾太后心里想着:以杜文对翟思静的宠爱,仅仅一个马药婆的口供只怕不够,最好是多管齐下,拿到供状之后杀马药婆灭口,再架起风波逼迫翟思静自尽——她是自尽的话,杜文就算心疼,账也只能往马药婆头上算。
若是翟思静贪生,不肯就死……
闾太后心道:梦中她见到梁上的白绫,想必是白山黑水诸神给她的授意吧?女人家总有软肋,就不信拿不到她的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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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仍失联。。。。
翟思静也失联一章。。。。
剧情需要。但是马上两个人会次第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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