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去处理各地加急送来的奏折,累瘫了的翟思静才得以躺下好好补觉。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醒过来时只觉得到处黯淡,还不知道到底是刚刚晨醒,还是已到了傍晚。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到处酸痛,好像是贪玩多打了半个时辰的秋千。
而心里有些茫茫然,也说不上喜悦,但也不觉得后悔。
于是爬起身收拾收拾皱巴巴的衣衫,看看地上到处是被他撕坏的衣衫,东一件西一件的大多已经不能穿了,甜蜜之余也有些致郁——这孤悬在异国的外城,周遭除了被囚的翟家人中还有若干女眷外,全部是粗鲁的汉子。她接下来穿什么?!
但一时也顾不得衣服了。她饿得要命,看见一旁案桌上摆着各色点心,茶焐子里还有温热的奶茶。知道是他特意送来的——军营里没有侍女,贴身的伺候都是他亲自来,不肯假手于宦官。
吃了喝了,肚子不饥了,然后继续对着一地的残破衣衫发呆。
正发呆间,突然眼睛亮得一晃,原来是杜文揭帘子进来了。他倒是真一点倦色都没有,神采奕奕地笑道:“睡饱了?有没有吃点东西?”
翟思静的足尖踢踢那些破掉的衣衫:“还困。饿倒不饿了。”
“我饿。”他腻过来,长臂一伸,一下子把人抱在怀里,先尝了尝她的嘴唇,又笑道,“我就知道你嗜好甜食,我也喜欢。”然后毫不客气到她口里觅食一般搅闹了一番。
只好任他轻薄一阵,他的手隔着衣服也不老实,上下求索之后犹嫌不够,灵活地游弋到衣衫里头,贴着皮肉细细地感受。
这些不干根本的枝梢之举,翟思静也就忍了,但感觉他的手又开始往不该去的地方探,她一把捏住,气呼呼道:“今晚不许碰我!”
“为什么?”
她低头脸红了红,但是还是紧跟着就抬头直视他:“也要有个分寸,过犹不及。”
杜文露齿一笑:“好。”
翟思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自私的家伙这就说“好”?
他又在那儿嚷嚷“饿”。翟思静心里道:难道你手下的宦官不给你供御膳?到我这没脚蟹这儿来嚷嚷饿了?
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外头他的人就到了:“大汗,晚膳送到御帐里么?”
杜文躺在那儿翘着脚,懒懒地“嗯”了一声。
翟思静忙抚平衣裳上的褶皱,头发没有好好梳,赶紧用手指扒拉几下,十来个宦官就鱼贯而入,端着食案、提盒,很快摆出丰盛的佳肴来,案上还有一银壶的酒,老远就闻到淡淡的酒香。
那些宦官也很知趣似的,摆完东西,打起碗盖,又鱼贯而出。
翟思静忖度,这位好歹是一国之君,这吃饭的架势,大约是要她来伺候了。她在室的时候最是德行昭彰的,父母用餐,她伺候巾栉都是常事。于是移过去,在他身边跪坐下,从插着银牌的碗里巡睃了一圈,问:“想吃什么?”
杜文眉梢一挑,抬下巴指了指中间一盘肉:“新猎的獐子肉。”
肉是整块炙的,上头撒着粗盐和各色香料,散发着异香。翟思静从一旁拿过切肉的解手刀,拔出鞘,果然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好刀。她上得灶台,刀功难不倒她,于是很快娴熟地把肉切好了。放下刀,把盘子端在杜文面前。
杜文对她笑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精致的金凤钗:“送给你。”又说:“天天看你披散着头发,虽然也很美,到底配不上你的国色。”
翟思静有些诧异:难道他今日特意给她找金凤钗当礼物?再看看一旁的解手刀和锋利的钗尾,心里有些明白了:他这狐疑的性子,大概是直到刚才,还担心她有自戕的举动。可怎么办呢?这就是他啊,半辈子养成的脾性,哪那么容易改?
她故意嗔道:“发钗倒是小,你看看我的衣裳——”努努嘴对着地上乱糟糟的一堆破烂衣衫:“真真就剩身上一套了,不知明天怎么洗换呢!”
杜文笑道:“原来为这,倒是我疏忽了。吃完饭,我就给你想办法。”
他吃掉盘子里的肉,翟思静正欲再为他切,他摆手道:“先喝点酒。”
银杯有两只,斫着精巧的花纹,镶着红宝石。银壶里倒出来,是鲜艳的红葡萄酒。杜文说:“这是西域最好的葡萄美酒,甜甜的特别好上口。你尝尝。”递了一杯过去。
翟思静倒是很少饮酒,偶尔闺中尝些家酿的米酒,也不大胜酒力。但是此刻闻着带着果香的酒味,好奇心顿起,小小的抿了一口。
杜文道:“不是这样喝。”
“这酒有什么不同的喝法?”翟思静好奇地问。
杜文慢条斯理解下腰间一根大红的绦带,将酒杯脚系在一起,然后端盏,一只杯交给翟思静,一只杯自己握着,先喝了一口后笑道:“喝吧。”
红丝结杯,用的是南人的风俗,翟思静自然知道意思,此刻反而喝不下了,鼻子一阵酸,直直地瞪视着面前的男儿。
杜文也带着微笑看她,看了一会儿笑道:“你总该懂吧?”
“我懂这风俗……”
“不仅是风俗,也是我的心意。”他说,眸子闪闪的,然后催促道,“喝吧,先一小口,然后换盏再饮。”
这是汉人习用的婚仪:合卺交杯。
夫妻正式大婚,少不得这些繁复的礼仪,但也是向天地神灵的证明。
翟思静微微手抖,半晌都没有启唇。
杜文的微笑慢慢减退,好一会儿说:“思静,回平城后,我会给你迎立册礼,现在因陋就简,但表我的心意。”
“我……不是要这个。”她摇摇头,心绪有点乱,“你……你还有贺兰氏呢。”
杜文压根儿就没想起贺兰温宿来——当然,他也更不可能知道那是他上一世的正妻、皇后。
此刻他就是觉得好笑一般:“胡说什么!别说她姓贺兰,就是姓别的,按着早晚,也应该是你。你不记得了?我在陇西的时候求娶你,求的是正妃。而且——”他坏坏地笑着:“实质性的合二为一,也就是你了。”
翟思静一滴眼泪一滑,落到酒杯里。
杜文又笑了:“嗯嗯,我们讲究哭嫁。不过,酒还是要喝的嘛!”
她只能举盏喝了一口。
旋即酒杯被他换了,他带头又喝了一口,笑道:“果然是甘苦共尝——泪水是咸苦咸苦的。”
翟思静也再喝了一口。
男人做主,把两只杯子都拿过来,红艳艳的酒水倒在一起,晃晃悠悠间散发着醉人的芬芳。他喝了一大口,她也喝了一大口。酒杯见底,按着汉俗,抛到地上,一覆一合,是大吉之兆!
小狼主高兴起来,督着她又吃了点东西,等不及宦官们来收拾盘盏,抱起来就往榻上一滚。
翟思静求饶:“刚刚说好今晚不了的……”
“哪有新婚燕尔不洞房的?”他开始蛮不讲理。
而且好像特别享受强权掌控的感觉,“刺啦——”一声,她唯剩的完整衣裳又报废了。他笑得腻歪歪地顶过来,翟思静顿感火辣辣的痛,惹得她踢打了他几下:“疼!疼!说话不算话,你叫我以后怎么信你?!”
杜文立刻停下来,把她抱在怀里抚慰。
他心里火燎似的,但怕她疼痛害怕,还是硬忍着,手心里她的肌肤又暖又滑,散发着好闻的芳香。但是他不敢移动手指,唯恐那温腻的质感会叫他忍受不住。
翟思静在灯烛下看着他额角青筋暴露,然而咬着牙根忍住的模样,心里的气抽丝儿似的少了。停息了一会儿,她的手慢慢导引着他:“慢慢来,咱们那儿俗话说的:‘心急吃不到热豆腐’,我自然是愿意给你的,但是,哪个女人喜欢不顾及感受,强行就来的滋味啊?”
他像个初经世事的小阿弟,顺着她的脊背慢慢滑下去,抚上来,滚热的指尖带给她一阵战栗。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挽回掌控力,凝视着她的面孔便觉得可爱不够,轻啄她的嘴唇,感受她头发里的芬芳芗泽,虽然每一寸都值得慢慢揉捏品玩,但怕她会紧张害怕,所以格外柔缓,直到她真的准备好为止。
春舟荡漾,武陵人沿着桃花流水前行,直到那个无论魏晋的洞天福地。
这样的“新婚燕尔”,翟思静又是累得一夜黑甜,直到天明。
晨起醒来,以为他又去中军帐早朝,但实际他还在屋里,已经穿得衣衫齐楚,盘坐在一旁看她推荐的《三坟》《五典》,这样上古的东西读起来枯涩,他翻阅得马虎,目光时不时地斜过来,好像在企盼着什么。直到看到翟思静醒来,顿时笑道:“还以为你今天又要睡懒觉,不想这就醒了?”
翟思静撑起半个身子,丝绵的被子滑下去,她瞥了瞥旁边那件从中襟裂成两爿的衣服,叹口气说:“你倒是畅快了,我一件能穿的衣服都没了,今儿怎么起身?”
“穿我的?”杜文笑道,“你可别忙着推辞。我穿衣服最讲究,料子一般、做工一般的我还不穿,熏香不合意的我也不穿呢!别人想我赐衣,可是不能够的。”
抖出一件,确实挺精致的。
翟思静无奈地看着,其他不谈,肩膀就比她阔了半尺还不止!
情急之下,也没办法,只能伸手道:“那给我吧,凑合也能穿。”
他恶作剧一样:“自己出来拿。”
被他气死了也没办法,谁叫这是个顽劣的宠儿呢!
她拿地上的破衣服勉强蔽体,刚到他身边,就被捉了个正着,他把她的破衣裳扯掉扔在一边,人是整个儿被裹在怀里,正好凑手,一边轻薄,一边装好人地在她耳边说:“可别弄着凉了。”
“衣服呢?”
旋即感觉身上软绵绵云朵似的。低头一看,他给她披的是一件朱红色的深衣。
愣怔了片刻,不知他在弄什么戏法儿。
杜文已经表功一般指着角落里一只藤箱:“临时置办的,粗陋了一些。回平城,自然有匠人和绣娘预备可敦的冕服、袿衣和朝袍。到时候,保管你想要什么衣服就有什么衣服,想要什么首饰,就有什么首饰。”
“我……”她想说自己才不稀罕,但看他一双热烈的、期待的眼睛,终是笑了笑说,“谢谢你为我用心。”
果然,杜文得意地笑起来,像个讨得了心爱女郎欢心的少年郎。
翟思静瞥了一眼那个箱子,里头一片红粉艳艳的。
他这傻乎乎的审美!
好像永远停留在翻越墙头的少年,在海棠花丛中看见穿一身胭脂色的她,所以对这颜色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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