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的长河中,人的一生如同流星闪过,太短促、太短促了。我们翻着几本珍贵的相册,看着时时刻刻都紧挨着的那些年轻英俊的卫士,当年他们是多么的潇洒、认真、幸福。再抬起头看看今天的他们——今天的他们是个什么样?他们中有依然穿着威严警服的,有文质彬彬戴着眼镜的,也有西服革履风度翩翩的,然而他们都老了,再没有那股潇洒劲、英俊劲,那额上道道皱纹仿佛告诉人们:在身边工作过的人,也不一定永远是一帆风顺的。
当代中国的历史是部坎坷曲折的历史,就是一代伟人也没有躲过,这些卫士自然不例外,他们也有一本本泪水和辛酸编成的书。
“是的,是这样。”只有说起话时,他们依然像年轻时那样直率,没有半点掺假。“是最反对说假话的。”他们说。
李连成、封耀松、田云玉,还有张景芳、张仙鹏、李家骥、柴守和……在相册中,还是一张张充满幸福笑容的、自豪的青春的脸庞,如今都已鱼尾纹密布、银发斑斑,如果不是介绍,如果不是相识,他们跟大街上那些正在或者已经办了手续的退休干部、离职老人没有半点区别,人家根本不会认识他们,也根本不知道他们曾经有过那段幸福和荣耀的青春年华。惟有在谈起当年在中南海的岁月,谈起的时候,他们的脸才顿时会与众不同,那是一种永远幸福、永远自豪、永远在怀念的神情……
“,他……他老人家离开我们多年了,可在我们心中,他一天……一天也没有走啊。”我们发现,无论我们采访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位,这些银发斑斑、儿孙满堂的老卫士们,竟无一不像孩子一般地哽咽、痛哭起来。
“小田啊,你今年二十六岁了吧?唉,也不算小了,又成家了,该让你飞了……飞了。”中南海,菊香书屋,躺在沙发里的一位老人眼里闪着泪花,轻轻地拍着伏在他膝上哭得泣不成声的卫士,情深意切地说着,像一位老父送别亲生儿子一般,“……你走了,要经常来看我,啊?经常来看我……我老了,不能总让你们陪着一个老人过一辈子。”
卫士田云玉就是在这般恋恋不舍的情形下,离开的。几位跟随多年的贴身卫士,几乎都是像小田这样怀着一片眷恋之情,离开中南海,离开慈父一般的的。
算起来已是三十年了,然而,田云玉永远觉得这一幕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他在身边整整工作了九个年头。踏进中南海丰泽园时,他还是个一想起家里的爷爷就要哭鼻子的“娃儿”——这样亲昵地称呼他。而当他走出中南海时,却已经是位下巴上有撮硬邦邦胡楂的小丈夫了。
给了他强健的体魄,给了他文化知识,给了他革命道理,给了他身上的针针线线,甚至还给了他一个叫胡秀云的心爱的妻子。现在,他要离开自己心爱的岗位,离开慈父一般关怀自己的,他止不住热泪“哗哗”地从眼眶涌出。
每逢这种情景,也便忍不住地跟着卫士流泪。的一生中,由于特殊的工作岗位,加之他对自己子女的严教,又偏偏出了个这样的妻子,平时,他身边就是这些卫士跟他年年月月厮守在一起。
有一次,公开地对卫士们说:“要问我对子女亲,还是对你们卫士亲,我说是跟你们亲,因为我和你们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卫士们坚信这是的心里话。老人家一生从政,日理万机,他有兴奋的时候,也有孤独的时候。家人和子女不在身边,或者像这样,即便在身边也如不在一样,因此,兴奋时便找卫士同乐,孤独和烦恼时也会找卫士聊聊,诉说他心中那些在别人面前不好诉说的事……
待在身边的时间一长,卫士们一般都会舍不得走,但是年龄大了,特别是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时,再当卫士便会有所不便了。而且,是很注意不让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因为照顾他而耽误前程的。同时,使用卫士,也有自己一些不太好说出口的意愿,他喜欢用熟人当他的卫士、医生,包括秘书,他觉得那样自在,尤其是卫士和医生,因为主要是做照顾他的起居生活和检查他身体之类的事情,特别不愿意用生人。此外使用卫士时还有一个特别的“不愿意”——不愿意用上了年纪的成年人,他喜欢用十几岁的小鬼,因为觉得他们还是娃娃,用起来顺心顺意。
分离时,和卫士们便是怀着这般错综复杂的心理,怎会不恋恋不舍、依依难别?
走是现实的,不走才不现实。1961年下半年,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一直跟随工作了多年的一批卫士逐一地走了。
“你们在我这里干得都很不错,我很满意。”深情地对即将离别的几个卫士说,“但我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我从来不赞同在自己身边工作过的同志到下面去当官的,所以委屈你们了。不但这样,你们下去后我还要求你们委屈些,就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要以为自己是身边工作过的人,来不来就打出的牌子。要同群众打成一片。靠自己的勤奋学习、努力工作,做一个人民真正欢迎的人……”
我们有意地统计了一下曾经在身边当过卫士的人,发现他们当中确实没有一个是“关照”过并给予特殊工作的,也没有一个是下去便盛气凌人地捞过什么官职的。他们下去,大多还是干公安工作,当一名普通的公安战士,或是到工厂当一名普通职工。几十年间,他们毫不动摇地遵循的话,一不向组织伸手要官,二不在工作岗位上搞什么特殊化,有的在单位干了一二十年,同事们都还不知道他曾在身边当过卫士呢!
“夹着尾巴做人。”离开后的这些卫士们,始终牢记着的教导,在自己的工作岗位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工作。今天,他们虽然有的当上了局长这一级干部,有的当上了企业的大经理,但他们没有一个是“打着牌子”的。他们靠的是几十年发扬在身边时的对革命,对党的赤胆忠诚和对工作的一丝不苟、兢兢业业,他们中不乏有才华、有能力的人,在无需避忌的那些社会环境中,他们或许只要稍稍露一露自己曾是身边的卫士,就会一跃几级地登上官阶,然而,他们中没有一个是那样做的。
几十年来,当年的那些卫士不仅坚定地遵循着对他们的教导,更在用他们从身上学到的那些崇高品德和可贵的无私献身精神,时时刻刻检查对照自己的一言一行。他们觉得向组织伸一次手,在工作中偷一次懒,都会受到心灵深处的严惩,这种事想都不该想。
的后半生是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了解。然而,卫士们的后几十年命运,却是我们不了解的。
我们想知道。卫士长李银桥满足了我们的要求。
他从自己讲起。
作为一生中最信任的卫士长,李银桥本不会离开的。曾经说过:他是可以依赖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从1947年那个战火纷飞的不黑之夜,李银桥和联手订了个“干半年”的“协议”后,也许由于他和同志都对自己的母亲有感情,都是从农村出来的缘故,他俩在整整十五年间感情融洽。李银桥办事的认真劲、对工作的一丝不苟、对的赤胆忠心以及在服务时那种心领神会的超人的卫士艺术,使得一天总要叫几声“银桥,银桥”的,以至在李银桥从卫士升为卫士长,接规定不再值班时,不无恳切地拉着他的手说:“当官了,不值班了。可几天看不到你我会想的。咱们再来个协议:你每个星期还值一两个班。”“是,主席。”李银桥告诉,自己想的与他一样。
可是,1962年初春的一天,突然吩咐一名值班卫士,叫刚从江西劳动回京的李银桥到他办公室来。
李银桥走到的门外,习惯地理了理衣冠,然后进屋。“主席,您叫我?”
正坐在**看文件,听到声音后便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卫士长,轻声说道:“来,银桥,过来。”
李银桥不知今天有什么事。他从他的眼神里似乎察觉到什么,可猜不出具体内容。从1961年上半年开始,李银桥遵照的指示,和叶子龙、高智、封耀松等人一起到河南、江西农村搞调查、劳动,已有几个月不在中南海了,但他知道,与他的感情始终如一,所以,今天看到异常的神情,他疑惑但不惊慌。
待李银桥在床边坐下,便放下手中的文件,双手拉着李银桥的手,问:“银桥,听说你想调走,到石家庄去?”
问得很随和,李银桥听后却愣住了。“主席,谁跟您说的?”
“汪东兴!”
“嗡——”李银桥只觉头脑发涨。他还有什么话呢?汪东兴是中央警卫局局长,他太了解这位顶头上司的为人了。在中南海多年,作为的卫士长,他和身为警卫局领导的汪东兴之间由于工作的关系,难免出现些枝枝杈杈。可李银桥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会有这样的结局:别人背着他在面前搞鬼,要把他撵走……李银桥恨不得立即找到汪东兴来对质,可是那样必定会给带来为难和麻烦——十几年在中南海工作、生活,李银桥对上层的一些事情是十分清楚的。为了,他强忍着捻灭了自己心头的不平之火。怎么,我就这样离开朝夕相处十五年的了?想到这里,已是两个孩子父亲的李银桥不由得泪水“哗哗”地流下来,滴满胸襟,也滴在了的手背上。
“唉!”轻轻地长叹了一声,低沉而又缓慢地开始诉说着自己的心里话:“你跟我这么多年,人也长大了。你在我身边工作,帮了我的忙。你是个好同志,你在我这儿工作,一直兢兢业业,使我工作得很顺利,省了不少心。可是……可你老跟着我怎么行啊?我死了你怎么办呢?”
说到这里,李银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呜”地哭出了声。是感情极丰富的人,也容易动感情,一见李银桥如此悲伤,也两眼一红,泪水如小溪般地涌出。他将李银桥往自己的怀中一拉,那双大手不停地在他背上拍着,像是安慰,像是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