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希望(1 / 1)

“说说你和你继父的关系吧,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你的?”

“一开始。”

“他和你妈妈结婚后没多久就开始打你了?”

“嗯。”

内陆小镇,经济多年来上不去,派出所的办公条件也简陋,一间办公室加个录音机,就算是审讯室了——与其说是审讯,倒更像是聊天,对坐的两个人都是多年的老相识,连所手里抱着个搪瓷缸,眼皮耷拉着,思量着语气,他偶然瞥刘瑕一眼,就像是从不认识这个瘦弱的小女孩:办了这么多年案子,什么穷凶极恶的人都打过交道,多少在乡间横行鱼肉的地痞流氓,一进来就满面堆笑,把警察当爷爷伺候,良民更是如此,有理没理,进了审讯室先怯三分……这个十三岁的少女,甚至还没脱女童的影子,就这样笃笃定定地坐在这里,坦然地和他问答,不猜测、不畏惧,虽然她是回答的一方,但却隐隐掌握主动——连所有种清晰的感觉,他现在问出来的所有,都只是因为她愿意说而已,如果她有什么不愿意说的,恐怕别说问出来了,自己连该怎么问都不知道。

他变换了一下姿势,思索着切入口,最终还是让直觉做主,“还记得第一次打你时是怎么个情况吗?”

“记得。”刘瑕说,她稍事思索,顺畅从容地说,“是他们结婚后第二个月,他喝了一些酒,进我屋里看我做作业,和我说话,我没搭理他,他忽然把我推到桌边上,打了我一巴掌。”

她的语气平铺直叙,简洁却生动地描绘出图像:安宁的气氛被忽然打破,原以为是新生活希望的继父,忽然间把希望全部打散,那瞬间的猝不及防、震惊与绝望,是可以想见的,但刘瑕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痕迹,这样的对比反而更让人难受,像是缺了一块的拼图,倒能让人睁眼醒来看到全景。这样的事发生了千百年,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它不太好,但只是细枝末节,影响不了大局,连所记不得自己亲眼看到多少妇孺捂着脸坐在门边低泣,甚至就连他自己的亲人也不是没有类似的遭遇,但现在,当刘瑕用绝对的平静来诉说,空白由他来补完,事实本身的重量开始蔓延,真实得让人几乎不能承受。

“你当时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全因直觉,脱口而出,连所盯着刘瑕,试图对她建立起一点认识,这女孩的表现,已经超出他的认识范围。

刘瑕看了录音机一眼,显著地犹豫了一下,在这一刻,连所和她似乎建立了某种程度的心灵链接,他能感觉到刘瑕的迟疑和顾虑——这必定是个更反常识的答案,对她本人在审讯中的地位不利,她正在谎言和诚实之间犹豫,谎言是最合情合理的选择,但情感带来的稀薄联系,这些年连家给予的关照和温情,又让她不免有少许犹豫。

在天平倾倒之前,连所抓住了这个机会。

“虾米,”他沉声说,“你信连叔吗?”

那双黑嗔嗔的瞳仁挪移到他身上,刘瑕似乎还有点摇摆,这个稚龄少女固然有很多地方和常人不同,但她也有一点和所有人都一样——她还小,还有些青涩,还不成熟,所以还能被打动,到底还有些犹疑,还有些感情用事的基础。

该信吗?能信吗?从理智上来说,不该信的,刘警的死亡,无疑是一场意外,甚至于他的同事都不理解连所把刘瑕带回审讯室的举动,只要坚持这个说法,谁能拿她怎么样?

可,也许情感上来说,她是想要相信的,没有任何道理,只是不想让他失望,只是想要吐露,这样稀薄的人性,依然存在于她体内,尚未被严酷的现实重重打击,完全变冷。也许她也想要倾诉,她也想要相信,有人能帮助她,为她解决问题——即使这已被她的经历证明了,这只是一种虚假的幻觉。

刘瑕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连所能够感觉到,那摇摇晃晃的天平,能感觉到无数个过往的瞬间从她眼中闪过,这些年他们为她提供的帮助,让她感觉到的温情——他不会说自己和妻子做得很少,但,想到这些基于同情和义愤的热心,竟能成为她心中这么重的筹码——

“……我没有感觉。”

片刻后,刘瑕开口说,她的语调还是那么的冷静,“这样的事,或迟或早都会发生的,我早就又感觉了。”

“你是说,你早就看出了他喜欢打人?”

“我知道他喜欢用暴力来发泄情绪,但这不是全部……他对我有欲.望,我一直都知道,但这是……变态的,他自己知道这点,他也还把自己当个好人,所以,他一直在压抑,每当他对我有想法的时候,他就打我,这种施虐,是性.欲的一种发泄,对社会道德来说,也无伤大雅。”

刘瑕扯了扯唇角,眼神似乎能看进连所心底,她慢慢地说,“毕竟,打孩子是很常见的事,他娶了我妈,又没把我这个拖油瓶踢走,我应该念他的恩德……别人都是这么想的,他受到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

连所说不出话,不仅仅因为虾米,这个才13岁,就像是个瓷娃娃的小女孩吐露出的高深词汇,也因为这事实的惊悚和个中蕴含的冷嘲,她没有说谎,他知道,只是——

“那……你妈知道吗?这个……变态的事。”

“她知道,不过没说过。”

“她是什么反应……”

“有时候她会骂我,说我是狐狸精、不学好,不过也不解释为什么那么骂。有时候她会保护我,和刘叔叔吵架,然后也一起被打,视她当时的情绪而定,你知道,自从她被抛弃以后,精神状态就一直不是太稳定,对我的看法也时起时伏,有时候她看到我,会想起我生父,然后打我、骂我,有时候她又会抱着我一起哭,她再婚后,这种爱恨的移情就换做另外一种形式来表达。”

“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说?”

“没有用。”

“……”

“那,她自杀,和这件事有关吗?”

“嗯,有关,头天晚上,我在洗澡的时候,刘叔叔让我出去,说我洗澡费水,要打我。她和刘叔叔大吵,第二天起来继续吵,我感觉她当时的情绪已经快崩溃了,她自杀的直接诱因应该是这个。”

“你猜到了……但为什么不和我们说?”

刘瑕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没有用。”她耐着性子解释,“她是没有办法离开男人一个人生活的,你看,她被抛弃以后,日子过得多么凄凉,其实有很多办法可以维持下去,但她做不到,她心灵上不能没有男人支持。”

“如果她够狠心,能无视刘叔叔的变态*的话,也许还能活下去。但她有时候又放不下责任感,或者说,还有一部分,是不能接受自己只是这个婚姻的搭头,刘叔叔是因为我才娶她,她根本没能占有到这个男人的挫折感在反弹——一定要介入刘叔叔对我的虐待。那接下来她只能面对两种后果,第一种,再次离婚,带我离开这个男人,这是身为母亲的责任,和正常人的选择,但这样的话,她又没有男人了。连叔叔,我妈妈过不了没有男人的日子的,没有男人,她的心就是死的,她离婚以后,我和她一起单独生活了两年,我明白的。更何况,她下岗了,没有工作,没有钱,离开刘叔叔,我们两个去哪里,吃什么?”

“第二种,就是放任刘叔叔对我的□□,那其实结果也一样,等他得到我以后,也不会再睬她了,连现在发泄式的逞欲都不会有,她还是失去了她的男人。”

“至于除掉我,她可能还没那么极端——总之,工作没有了,自立的能力没有了,她活着的支柱就是她的性吸引力,现在连吸引力都没有了,男人也不是她的,一旦这些事爆发出来,她还要背上旁人指指点点的目光,说她不是个好母亲,连这样的家庭都待得住。各方面都是压力,她总会撑不下去的,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迟早都要死,我阻止一次,阻止得了一世吗?”

“…………”

这一次,连叔的沉默,持续了很长的时间,他有点不知何以为继的感觉,一种惯性推动的愤怒,让他想要责问刘瑕的不孝,甚至伸手代社会责打这个不孝的女儿,但另一种沉淀冰冷的重量坠住了他的手肘,这力量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甚至盖过了那不可思议的惊奇——他吞咽了一下,干涩地问,“你……是不是很恨她?”

“不恨。”刘瑕自如地说,即使刚才对母亲的绝境以及自杀以前的心境进行了详细的推理,看起来也丝毫未能影响到她的心情,“虽然很艰难,但她至少还是试图承担母亲的责任,只是力有未逮。比起离开的人,我会更尊重——没必要太苛责。”

“但你对她的死亡表现得很平静。”

“因为我并没有办法帮她。”刘瑕的眼睛略微瞪大,像是看懂了连所的想法,她有些吃惊地说,“我连自己的处境都没有办法改变,又谈何帮她呢?”

连所无言以对,“所以……对她的死,你也不伤心?”

“不伤心。这是很自然的过程,她的性格决定了她的选择,她的选择就决定了她的结局,这是很自然的事,谁能改变呢?社会就是这样子的。”

“既然没法改变,该做的,是接受,而不是伤心。”

“这……听起来有点绝情,是不是?”

“是啊,但我就是这样的人啊。”刘瑕眨眨眼,看看他,补充了一句,“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怎么能坐在这里呢?”

“……那,你继父的死,你也不伤心了?”

“是。”

“他的死,和你有关吗?”

“有关。”

“为什么?”

“少了我妈做缓冲,他越来越过分了,我想他迟早有一天会对我出手的,不是强.奸我,就是某次矛盾情绪爆发时失手把我打死,或者打残。这两种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再者,我算过,他死了以后,财产如果被我拿到的话,足够我维持生活到有自理能力……对我来说,死了的他,比活着的他有用。”

“你……真的没想过对外寻求帮助吗?”

“没有啊。”那双眼里露出了轻微的嘲笑,像是看穿了连所在这句话后的心虚,樱色的唇,轻轻吐出淡然笃定的字句,“谁能帮得了我?”

你能吗?你也不能的。

即使离婚,父母对小孩也有抚养义务。

对失去父母的孤儿,社会有扶助的责任。

妇联的主要职责是维护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

虐待罪是刑法中明文规定的犯罪。

组织下岗职工再就业是政府的重要职责。

在一张漂亮的蓝图里,她有千千万万种出路,即使这些全都落空,连所也能轻易地把她拯救出来,但现实里,没有人能,没有人会。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

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对于没法改变的事,该做的是接受,而不是自我欺骗。

这句话,没说出口,但写在刘瑕的态度里,被连所读得清清楚楚,他不适地动了动,像是有东西从额角蜿蜒而下,抹了一把,才知道是汗。

该感谢她吗,没说一句假话,出口的都是冷冰冰的事实,对这社会,13岁的她,看得比他还透,连所几乎无言以对,是啊,易地而处,他难道能做出别的判断吗?这社会的冷漠,做警察的他,岂不是最清楚?

只是,只是……

“你有想过,如果被发现的话,自己该怎么承担后果吗?”

“你不是要我相信你吗?连叔。”刘瑕说,她双眼是两泓幽幽的、纯黑色的深潭,“你觉得,我应该承担这后果吗,连叔?”

法律是维护社会公平的重要武器,但刘瑕从没有享受过法律的保护、社会的福利,连所忽然口干舌燥,他想到自己见过的所有那些无法去改变的现实,这些人被社会抛弃,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大多数人就那样默默地被吞噬,连死亡都没有声音,只有刘瑕,她凭着出众的,几乎是怪物的天才活了下来,坐在了这里,为自己创造出了一条路,一条离开黑暗的路。

她应该承受法律的后果吗?未曾享受过权利,应当承受这责任吗?

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这样看着他,但连所隐隐有种感觉——刘瑕是盼望他做出相反决定的,她盼望自己就这样把她交给上峰,将她用故意杀人罪起诉,为她的未来平添出多少波折——这能给她带来多少阻碍,他不知道,这很难说,但她隐隐盼着他这么做,这么亲手斩断她身上还余下的一些东西。

是什么,信任?人性?温情?

失去了最后这些东西,她会变成什么?

她应当承受这后果吗?

连所无法回答,第一次,他没能压制住自己的慌乱,躲避起了刘瑕的目光,看向了那卷依然在转动的录音机。

现在

“你是怎么计划杀他的?”

“一开始想用药。”

“用什么药?”

“研究了很久,大部分能和酒精配合致死的药物都研究了,最后想试试看头孢拉定,我查了一些期刊,这个药物可以引起双硫仑反应,会严重破坏肝功能。而且这种药很常用,我也能买到,比起来,能让心动过速的丹参类药物就太贵了。”

“但后来又放弃了?”

“嗯,致死几率太小,太冒险了,在他没感冒的前提下给他吃下去,也比较困难。”

“后来又尝试了什么方法?”

“催眠。”

“怎么会想到用这个?”

“图书馆有一些心理学的书,里面提过催眠,我以前在我妈身上用过这种办法,试着想治好她,但不太容易,书上说,这种疗法不能让病人干违背本性的事。”

“打算怎么实施?”

“有一天他喝的很醉,回家后我对他催眠,让他以为自己走错家门了,往下走三层楼,往外走100步才是他家。他相信了,但没走出100步,就醉得睡着,后来被起夜的邻居发现,又送回来。”

“他知道这些事吗?”

“当然不知道。”

“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害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你会觉得不安吗?”

“不会啊,公诉人,你觉得他打我时会不安吗?”

“他为你提供了生活支持,你不感恩吗?”

“感恩,所以我希望他死得比较没有痛苦,听说冻死的人会很幸福,脸上都带着微笑。”

“……你最后成功谋杀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他经常醉醺醺地回家,回家后就打我,或者试图对我性骚扰,闹上一阵后会睡着,然后半夜醒来呕吐几次。他睡着以后,我会给他吃一点安眠药,然后把他摆成仰卧,这样如果他呕吐的话,就会把自己呛死,但是有一次他呛醒了,所以后来我就把他翻过身,让他俯着,这样如果他吐了,就会被自己的呕吐物窒息死亡。”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怕吗?为什么不向别人求助?你有老师,你爸爸妈妈的朋友——派出所的连所长对你一直就很照顾,我知道你想摆脱这种生活,但你不觉得用杀人来摆脱很可怕吗?”

“公诉人,你真的觉得他们会帮助我吗?你真的觉得他们能改善我的处境,而不是让我被打得更惨,甚至被打死吗?”

“公诉人,你能否认这个说法吗——如果刘叔叔把我打死,他最多也就坐6年牢就能出来了,因为他是男性,力道大,容易失手打死受害者,主观恶性不强,属于家庭内部纠纷,无前科,对社会危害小,身份上是父女,管教行为存在合理性,殴打行为也属于管教的一种……他不可能被判死刑,甚至是10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公诉人,你能否认吗?”

“……你这个小姑娘的思想怎么这么灰暗!你就不能相信政府,相信国家吗!”

“因为现实就是这么灰暗,公诉人,对绝望的现实怀抱希望,只是一种可悲的自我麻醉与欺骗。它可以属于你,但不能属于我,我没有自我欺骗的空间。”

“我觉得你的精神有很大问题,你的精神绝对有很大问题。”公诉人激动的声音带着沙沙的声响,这是磁带时代特有的白噪声,低劣的音质慢慢地小下去,沈钦收起手机,把它□□口袋里,他坐直身子,转过脸面对刘瑕。

“我经常在听这卷录音带。”他说,俊美的脸上也没有任何情绪,廉价的同情、怜悯,全都欠奉,“我一边听,一边在想,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活下去。”

“刘小姐,只有像我们这样的人才明白,活下去,是真的很不容易的,我们并不缺乏生存资源,但,如果你已经无法从‘活着’这件事里体会到任何快感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我并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你需要的只是足够的爱——你不是那种三流言情电视剧的女主角,只是受伤太深,恐惧再爱。你和lucy的对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人类能对抗天性吗?你认为不能,一个人只能接受它、处理它,学会和它共存,而你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你的本性,是它让你从最黑暗的年代活下来,和我一样,你没有受过好的教育、家庭的呵护,它不是教育的产物,你的高智商、天生的冷静,感情的匮乏,都是你的天赋,它确实是你的礼物,没有它,你不可能走得出来。所以你珍视它,对它投注了很多的情感,我想——我也研究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学,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你足够自恋,一个人也能自给自足,而且你也的确从没有和任何人建立起牢固的情感联系,在这方面,你和我一样没有经验……”

“我能理解你吗?你觉得?”

沈钦认认真真地说,双手合十,把他坚定的态度,传递到刘瑕心底,“我能理解你的,我觉得,我们都体验过那种最纯粹的绝望,没有人能帮助你,没有人能救你,世界远远没有它声称的那么美好,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们都生活在最深最深的黑暗里,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放弃自己……”

“你走出来了,依靠的是你的天性,写在你基因里的礼物。我也走出来了,依靠的一样是我自己的天性——”

“你的天性,是绝对的冷静和自我,我的天性,如果我对自己够诚实、够客观的话,就是对生命的坚信……说起来很俗气,没有你的聪明——我的天性,就是强烈的求生欲,我总是想要改变,总是怀有希望,即使一次又一次地被伤害,我也停不了渴望,我也永远没办法放弃,下一次,我依然会去相信。”

“我终于遇到了一个人,他改变了我,从黑暗里拯救了我,我得救了,全因为我没有放弃。”

“现在,我又遇到了你。”

他说,微风吹乱他的头发,让他的俊美看来更忧郁、更迷茫——但风吹不动他的眼神,这眼神是一把炽热的炎剑,冲着障碍劈出,直直烧出了一万里,刘瑕有些头晕目眩,像是被钉在剑尖的蝴蝶,正在快速地失血。

这是她第一次在逻辑上被沈钦完全压制——顺着这条逻辑往下推理,只有唯一一条结论——

“如果你说得对,一个人只能学着和本性共存,”沈钦说,他慢慢地把手放到刘瑕肩上,双手用力,从容不迫、然而不可阻挡地把她拥进怀里,“那么,我怎么能阻止我的天性?”

他的体温,如沸腾的冰,让她同时又热又冷,他的味道,像飘散的硫磺,一路灼烧进她的身体里。“你说,刘小姐,我怎么可能放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