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祁然抬眼一望,眼神也不禁肃然了起来。
无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仿佛生于冰雪。他身高八尺有余,身姿颀长,面容轮廓棱角分明,长眉入鬓,眼神深邃不带一丝感情。男人手执一把黝黑古老长剑,身着白衣,每一步都仿佛被丈量后的一般地缓缓走近,威仪震慑四周,让围绕着苏祁然的众人自动分道而退居一步。
这就是容渊,修仙界的天之骄子,一代传奇。苏祁然在心中啧啧称叹,压制住眼底的兴奋,深刻地感觉自己的血液又开始了沸腾。
田邦祥脸上青一下紫一下,勉强让自己不要面露怒色。他作为第二门派的掌门竟没能感受到这个人的任何一点气息就被近身,还被如此不客气的对待,差点让他气出心头血。
‘你们两个就得意一会吧’,他在心中狞笑着,指甲已深深陷入肉里。
容渊静静地看着眼前红衣飘舞,风骨丝毫不减的宿敌。即使已经苦战了十天十夜,他的腰杆依旧挺直如梅,此刻眼神清澈如水,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狐王的眼神奇迹般地并没有敌意,反而更似见到老友一般,有着怀恋与感伤,更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涩,让容渊心中不免一动。
容渊偏头,再次对身边的人说:“让开。”他与之间的对决,从来就不需要这么多外人。
几个修仙者面面相觑,有几个依附于苍耳派的人看向田邦祥,待他黑着脸点头后退后至一百步开外。
容渊这才转头看向眼前的对手。他的眼神如同一汪幽深的潭水,“你要见我。”
这个男人总有把疑问句变成肯定句,肯定句变为圣旨的魔力。
“是的,我要见你,”苏祁然不再用“孤”,他们一直都是平等的,“我只相信你。如果我要死,也只能死在你手里。”
容渊眼神稍稍融化。这个人从见面的一开始就十分平静而从容地迎战,仿佛不存在这些种族的对立,而是他们之间的,惺惺相惜的对战。
不知为何,他有点后悔听了掌门师侄的劝说,放任其他九个门派的围攻。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应该得到更为尊重的对待。
容渊微微颔首,举起手中的长剑:“开始吧。”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苏九并没有祭出妖火。他似乎有点犹豫和无措,甚至咬了咬下唇,意外地显得有点可怜可爱。片刻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用秋水般的眸子定定看向容渊,面上泛起显而易见的期待:“我就再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记起过我?”
是的,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苏祁然翻原主的记忆时,意外地发现这两个人竟然在童年时见过。容渊被收养时是弃婴,十四五岁左右时接到宗门任务去浮罗山探索灵矿时意外遇见了刚刚化形,还是一个幼童的苏九。原主苏九被不靠谱的妖狐夫妇扔下磨练,每天吃兔子吃的没胃口,看见个肉质鲜嫩的修仙小少年简直流口水。他还没有完全继承皇级血脉,无法抵制修仙者的诱惑,私心想着在山中吞噬一人应该不会是件大事,于是谎称自己在山中落难,装乖扮傻,硬是缠了容渊几天,想寻机会下手。
容渊当时还没进化成超级大冰块,看见把卖萌作为毕生精髓的苏九还没有抵抗力,只好带着这个拖油瓶一起在深山里晃荡,最后把他托付给了山脚的村长。而苏九实力逊于容渊,几次偷偷下手都没成功,只好放弃。两个人竟然也就“相安无事”的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对于原主苏九,这可是个黑历史,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而对于苏祁然,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
在剧情中,在容渊和苏九的最后一场战斗中,苏九身陨,容渊也重伤,并遭田邦祥的暗算而魂魄受损,一部分魂魄连同另外八人被陷入阵中,另一部分则逃出。为了逆转这一结局,苏祁然决定竭尽全力挡住对容渊的那一击。而容渊只要保存了实力,就能从这里出去,田邦祥的阴谋也迎刃而解。如果刷好了好感度,容渊会保护着重伤的他,他可以在这场恶战中存活下来。而就算他死在这里,只要容渊活着,主角运道也会改变,他的任务自然完成。
苏祁然知道,他是万恶不赦的妖族,死不足惜,田邦祥是严肃正直的宗门掌门,他若现在指责田邦祥,没有人会信。他只能尽可能的让容渊在这么短的时间将他记挂在心里,待到事变时才有转机。
眼前的人可是传说中绝情冷性的剑修,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保持着清冷中带一丝期待的神情,看着对方眉峰微皱,陷入沉思,苏祁然在心中漾开微笑——比起作为一个武痴的原主,他苏祁然才更像一只狐狸,一只习惯玩弄人心的狐狸。
外围的修仙者站的虽远,但耳聪目明,倒还是看的清楚。一个修仙者面容复杂,他偏头对身边的同伴说:“这只妖狐,怕是对真君……”怀有情意啊。一个不假辞色的狐王,放下身份,一脸忐忑期待地讨要一个答案,实在让人不得不想到那个方面。
修仙者中同性结为道侣时常事,可是人与妖之间跨越种族的恋情,又有哪个有好结果,何况是这等身份的人?这个修仙者本想再啧啧称叹一番,猛然瞧见田邦祥冷冷扫来的一眼,讪讪地闭嘴。
他转而静看局势,心中却也不忿——作为第二大门派的掌门,田邦祥自请来捉妖,谁不知道只是来博一个名利?倒还不如狐王坦坦荡荡,至情至性。
另一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容渊轻皱剑眉,苦心思索,却无丝毫印象。他与苏九齐名,总被人共同提起,但却王不见王,直到这次约战。狐王这么说,定是曾经相见过,然而这人风采卓然,若是相见怎会没有记忆?
思来想去,容渊只好开口:“抱歉。”他看着那个盛满期待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心中仿佛被刺了一下。
苏祁然扯了一下嘴角,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下一刻,他又洒脱地笑了起来,姿容之艳可夺尽百花的风采:“我问过,就不会后悔了。拔出剑吧。”同时,狐王的本命妖火祭出,苏祁然身边的千年积雪瞬间融化。
容渊却没有举剑。他定定的看着这个红衣飘荡,极美极艳的人说“没事”时的样子,陡然和另一个伶俐精致的孩童的脸重合——
年少时的容渊无奈地看着死死抱住自己大腿的小孩,冷冷地斥道:“放手。”
小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睫毛上粘着泪花,只摇头,不说话。
容渊无奈地蹲下,看着小孩死撑着眼泪的样子,意外轻柔地抹去他的泪花:“小九,原容哥哥有事情要做。村长会送你回家的,乖乖的,好不好?”神情之柔和可以把他师傅的牙吓掉。
小孩默默地松了手。他咬了咬唇,不知是对容渊说,还是安慰自己:“我没事。”
记忆瞬间回归,容渊有点不确定的开口道:“小九?”其实他心里已经可以确定,那个俗世的无助孩童竟然和地位尊崇的狐王是一个人。这个事实让他语塞,生平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谁能想到,命运竟然这么可笑,昔日的言笑晏晏,到如今的不死不休。
妖火瞬间被收回,苏祁然的眼里霎时染上惊喜,他几乎要往前踏出一步,但又想到了什么,默默的收回了神色。他看着容渊,眼里的情绪复杂难辨:“我是小九。回到妖族后,我找遍了天元宗的原姓弟子,共五百三十二人,没有一个叫原容。”感谢系统coco小姐提供的数据。
有的受过情伤的女修仙者面上露出了不忍之色。
“我就在想,是不是我搞错了,你是姓袁,或者是元呢?但是,我一个个翻查画像,都没有。”苏祁然仿佛已经陷入了回忆,“在冷冷的宫殿中,遇见你之前,没有一个人曾像你一样默默地关心我,之后更没有。我想,我说什么也要找到你。”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认出了你。原来如此,容渊,原容,本就是一人。你跟随执剑长老潜修多年,难怪我每次探天元宗都找不到你。”
仿佛从回忆中抽身,恍惚的神色从苏祁然脸上如潮水般逝去,又恢复了本来淡然清贵的神色。他看着对面神色复杂的容渊,笑笑道:“别这样。我知道你还记得住我,我已经很满足了。这一战,是死是活,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来吧,举起你的渊虹。“
名为渊虹的古剑仿佛感觉到了主人心里的情绪翻涌,长鸣一声。容渊第一次有在对敌前不愿举起手中之剑的感情。这种感情多么陌生,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甚至愈演愈烈。小九孺慕的眼光,和苏九此时看似洒脱实则苦涩的神情,交织在他的心中,搅得他心中不得往日的平静。
他的师傅曾经看着他低叹道:“刚则易断,道是无情却有情。渊儿啊,你天生冷性,不动情还好,若是动了情根,怕是一生的劫啊。”
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情劫。突然而至,留下点滴涩味。
容渊知道,不管他怎么想,他与苏九都是敌对的。一个是修仙门派的执剑长老,担负门派重任,一个是犯下滔天大罪的妖狐之王,于情于理,没有一丝和解的可能留给他们。
他定了定神,忽略心中些许苦涩与不忍,举起渊虹。这时,一道声音粗鲁地打破沉默。
赵浩铭早已等得不耐,看着容渊的犹豫心中更是不忿,不禁出言搅和:“大胆妖狐,果真心思恶毒。你以为说这些就能摆脱你的罪行吗?我告诉你,你灭绝人性,屠尽赵,王,李三大家族的罪行昭昭,休得巧言令色,还不快快伏法!”
容渊冷冷的看向赵浩铭,眼神冰冷不近人情,让他心中一悚,梗着脖子对视。
苏祁然轻扫赵浩铭,他面容坦然,神情带着皇族的骄傲:“不管你信不信,孤没有做过。孤做过的事,就一定会承认。”
他实在太过从容与自然,笃定的神情让几个修仙者哗然。
痴情又倔强的狐王实在让他们不禁被吸引了极大的注意力,即使心里不承认,对方对待感情的坦荡坚持让人不禁心生好感。如今他信誓旦旦地否认,竟然不知不觉让他们产生了信服的感觉——
或许,真的不是狐王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