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开朗琪罗传4(1 / 1)

两个月后,米开朗琪罗给卡桑德拉寄了两枚戒指,而不是他当初许诺的珍珠项链。其中一枚戒指上镶有钻石,另一枚上镶着红宝石。卡桑德拉为了表示感谢,给米开朗琪罗寄了八件衬衣。米开朗琪罗给他们回信时说:

“衬衣很漂亮,特别是布料,我非常喜欢。但是你们如此浪费金钱,我就不高兴了,因为我现在什么都不缺。替我感谢卡桑德拉,告诉她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来信,我可以寄给她我这里所有能找到的,无论是出自罗马的还是别的地方的产品。这一次,我仅寄了一件小东西,下次,我尽量寄一些她喜欢的东西。不过你要告诉我,她喜欢什么。”

不久,下一代相继诞生,老大叫博纳罗托,是依照米开朗琪罗的意思取的;老二取名米开朗琪罗,但出生后不久便夭折了。1556年,身为老伯父的米开朗琪罗还邀请年轻夫妇来到罗马。他始终参与家庭成员中的欢乐与忧苦,但却不允许家人干涉他的事,甚至是他健康。

除了家人,米开朗琪罗还拥有不少知名且高贵的朋友。尽管他脾气暴躁,但是如果将他想象成像贝多芬那样的多瑙河农民,就大错特错了。米开朗琪罗是意大利的一个贵族,具备较高的文化素养,而且又出身名门。当他少年时在圣马可花园与罗内·梅迪契一起玩耍时起,他便同意大利最高贵的伯爵、亲王、主教,以及作家、艺术家1过往甚密。他常与诗人弗朗切斯科·贝尔尼2切磋文学;同贝纳代托·韦尔其书信往来;他

同卢伊吉·德·里奇奥、多纳托·杰罗蒂亚共同做诗唱和。人们收集他的谈话,收集他对艺术的深刻独到见解,还包括无人能与之相比的,他对但丁的理解和看法。

1.其实,在艺术界,他的朋友并不多。到了晚年有许多信徒追随着他。而他对一些艺术家并没有好感,与达·芬奇、佩鲁吉诺、佛朗奇亚、拉斐尔、圣·伽略的关系也不好。因为他对自己的艺术过于执著,所以他不会像爱自己的艺术那样去爱别人的艺术,因为真诚,所以不会假装爱其他原本不爱的东西。

2.他们常常交换充满友谊、戏谑的诗作。贝尔尼高度评价米开朗琪罗,称他为“第二个柏拉图”,而他对别的诗人,会说:“还是安静点吧,你们这些音韵的工具,你们说的只是字词,但都是他言之物。”

有一位罗马贵夫人1曾这样写道:当他愿意的时候,他是“一位温文尔雅、有风度有魅力的绅士,在欧洲,几乎见不到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人”。在杰罗蒂亚和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的谈话录中,也讲到了米开朗琪罗的彬彬有礼以及一些交际习惯。在他写给亲王们的一些信件中,我们甚至可以看出,假如他愿意投身政治,成为政府一员的话,他定会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官员。任何社交场所都始终向他敞开大门,只是他自己常常与之保持距离。只要他想过一种风光的生活,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对于意大利来说,他是天才的化身。在其艺术生涯的后期,他已经成为了伟大的文艺复兴的最终幸存者,他反映着文艺复兴的伟大——独自一人代表了整整一个世纪的荣光。这不仅是艺术家们所认同的,就连亲王们也认为他是个超越凡人的神圣之人2,在他的威望面前俯首致意。法国弗朗斯瓦尔一世和卡特琳娜·梅迪契都曾向他表示过敬意。科斯梅·德·梅迪契还想委任他做元老院的议员。当米开朗琪罗来到罗马时,科斯梅对他以礼相待,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并与他亲切交谈。科斯梅之子——红衣教主堂·弗朗切斯科·德·梅迪契,在接见米开朗琪罗时,将自己的主教帽脱下拿在手里,“对这位旷世奇才表示出了无限的敬意”。人们对“他崇高的道德”的尊敬,同对他的天才一样。晚年时,他所享有的荣光可以和歌德或雨果相媲美。但他属于另一类人物,他既没有像歌德那样对民望有一种渴望,也没有雨果那份对资产阶级的尊敬,面对世事、现存秩序,他以追求自由为原则。所以他蔑视荣耀,蔑视上流社会,但就他的工作——为教皇效劳,“那只是迫于无奈”。他从不掩饰自己对人对事的态度,“他甚至连教皇都觉得讨厌。无论是教皇同他说话,或派人去找他,都会令他恼怒”,而且,“他还全然不顾他们的命令,一旦不高兴时,就会抗旨不遵。”

1.此处指的是阿尔让蒂娜·马拉斯皮纳夫人。

2.克蒂维在《米开朗琪罗传》中这样写道:“自上帝赐福于我的那一刻,我不仅看到了独一无二的雕刻家、艺术家——米开朗琪罗,而且还亲耳听到了他的谈话,感受他的真诚和信念,出于对这份恩惠的感激,我开始收集他生命中所有值得称赞的东西,以便其他人可以以这样伟大的人物为榜样。”

“天性如此的米开朗琪罗,在从小所受的教育的影响下,更加厌恶繁文缛节,蔑视虚伪。你没有理由干涉他想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假如他对你没有所求,也不想涉足于你的圈子,那么你又为何去干扰他呢?为什么要让他屈于这些无聊的事情,把他硬拉入这个社会中来呢?此人并不属于什么高人,他所想的只是自己的才华,而不愿媚俗。”

因此,他同社会之间仅保持着最基本的联系,或者说是纯粹的思想方面的交往。他不让其他人涉及到自己的隐私,而与他接触最多的数位教皇、亲王、文人和艺术家们,在他的生活中也并没有占据什么位置。即使对其中一小部分人怀有真正意义上的好感,他们之间也极少有长久的友情。他爱他的朋友们,对他们也非常慷慨,可是他的坏脾气、他的傲岸、他的多疑,常常使他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变为死敌。曾经有一天,他写下了一封漂亮而悲伤的信:

“可怜的忘恩负义之人,天生如此,假如你在他处于危难之中时帮助他,那么他就会说,他早在很久前就曾这样帮助过你。假如你给他一份工作做,以表示关心,他就会武断地认为你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因为你对这项工作一窍不通。对于他所得到的恩惠,他都认为是施恩者不得不这样做。而如果他受到的恩惠十分明显,无法否认的话,他便在一旁久久地等待,等到施恩者犯下一个明显的错误时,他就有找到机会和借口说他的坏话,不必再感激他了。——人们都是这样对待我的。然而,没有一个艺术家在有求于我时,我不真心实意地有求必应的。然而,到后来,他们竟借口我脾气古怪,或者说我患了癫狂症,在外面大讲我的坏话。假如我真的患了疯病,那伤害的也只是我自己呀!他们竟如此对待我,好心没有好报。”

在家里,米开朗琪罗倒是有几个比较忠实的助手,但大多数都是平庸无能者。有人曾怀疑他是故意挑了些平庸之辈,好把他们当驯服的工具,而非合作者。不管怎么说,这倒也言之成理。但是,克蒂维说:

“许多人都说他不愿意培养助手,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他很愿意教他们一些东西。但不幸的是,他所教的人虽不是无能之辈,但都是没恒心的人。他们刚学了几个月,就不知天高地厚,自大狂妄,以大师自居。”

毋庸置疑,他对于助手的第一个要求就是绝对服从。对于那些桀骜不驯的人,他不留任何情面,但面对谦虚忠诚的徒弟时,则表现出宽容与大度。懒散的乌亚巴耶“不愿好好干活”,而且总是振振有词:他一干活,就会笨手笨脚地把密涅瓦教堂的《基督》弄坏,无法修复。有一次,乌亚巴耶病了,米开朗琪罗给予慈父般的照料,他还称米开朗琪罗“是最好的父亲,像亲人一般”。1他将彼特罗·迪·贾诺托“看作自己的儿子”。当西尔维奥·迪·乔凡尼·切帕雷洛从他那儿出去,替埃尔特里·多里亚干活后,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请求米开朗琪罗重新收留他。安德尼尔·米尼的感人故事,是米开朗琪罗对助手宽宏大度的典范。根据万塞里耳的记述,在米开朗琪罗的徒弟中,米尼“是有毅力却不太聪明的一个”。后来他爱上了佛罗伦萨一家穷寡妇的女儿。米开朗琪罗便依照其父母的意思要他离开佛罗伦萨。

1.米开朗琪罗甚至对乌亚巴耶手上的一个小伤口都十分在意。

安德尼尔想去法国。米开朗琪罗送给他许多礼物,也就是他的作品:所有的素描和纸样、《勒达》1,以及为作此画所作的全部模型,其中还包括蜡制的和陶制的。安德尼尔带着米开朗琪罗馈赠的大礼包走了。但是,打击米开朗琪罗的计划的厄运,竟变本加厉地降落到他这个卑微的朋友身上。安德尼尔来到巴黎,想把《勒达》献给弗朗斯瓦尔一世国王,可国王当时并不在巴黎,于是,他便把《勒达》存放在一位意大利朋友朱丽安诺·博纳科尔西那里了,之后便到他居住的里昂去了。几个月后,当他再次回到巴黎时,《勒达》已经不见了,博纳科尔西早已把它卖给了弗朗斯瓦尔一世国王,钱也都全部归他了。安德尼尔简直要气疯了。没有经济来源,又无力自卫,只有孤零零地流落在异国城市中,最终在1533年底忧愤而死。

1.《勒达》,即《天鹅父爱勒达》,原本是应费拉拉大公的要求创作的,但因费拉拉驻佛罗伦萨大使对他不敬,致使米开朗琪罗没有交给他。

在米开朗琪罗的所有助手中,他最喜欢,也因他的爱护而名垂青史的只有一个,就是弗朗切斯科·德·阿马多雷,绰号乌尔比诺。自1530年起,他便成为米开朗琪罗的助手,在米开朗琪罗的指导下,参与了尤利乌斯二世陵寝的修建工作。而且米开朗琪罗对这个助手的前途十分关心。

“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怎么办?”米开朗琪罗问他。

“那我将为另一个人工作。”乌尔比诺回答。

“噢,你真是个可怜虫!”米开朗琪罗说,“我很想把你从苦海中拉上来。”

于是,他爽快地拿出两千埃居给他。出手如此大方,可与皇帝和教皇相比拟。(据万塞里耳记述)

但命运安排乌尔比诺先于他离开人世。他死后的第二天,米开朗琪罗就给他的侄子写信,说:

“乌尔比诺昨天下午四点离开了我们。他的死让我无比悲痛,我的心犹如刀绞。如果我能同他一起死去反倒会好受些。我太喜欢他了,而他也应该得到我的爱。乌尔比诺是一个光明磊落、忠贞不二、品德高尚的人。他的死让我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活下去了,让我心绪永难平静。”

米开朗琪罗的痛苦真是难以言表。三个月后,在他写给万塞里耳的那封著名的信中,更加流露出他那悲伤的心情:

“亲爱的乔治安先生,我的朋友,现在我已无心提笔写信,但为了给您回信,我就简单写几句吧。正如您所知,乌尔比诺去世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无比残酷的痛,但同时也是上帝给予我的一大恩泽。我之所以称之为恩泽,是因为他在世时,带给我无限活下去的信心,而他的死,也教会我不必忧心忡忡地害怕死亡,而是要以平静的心企盼着死去。他陪伴我走过二十六个春夏秋冬,我始终认为他是个忠实可靠的人。我带他致富,并指望他能给我养老送终,遗憾的是他走了,现在我别无指望,只能期盼在天国与他团聚。赐予他幸福之死的上帝明显表示出只有天国才是他的归宿。然而对他来说,比死更痛苦的事情,就是把我留在了这个充满欺骗的现实世界,让我独自置身于无尽的烦恼、不安之中。我的大部分已随他而去,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

在极大的悲痛中,米开朗琪罗请求他的侄子到罗马来看望他。里昂那多和妻子卡桑德拉对他的悲痛感到惴惴不安,便连忙赶了过来。当他们看到米开朗琪罗时,发现他极其虚弱。乌尔比诺临死前,将自己的儿子们托付给他,其中一个孩子的名字就叫“米开朗琪罗”,是他的义子。而他也从托孤的这项重任中汲取到了一种新的力量。

米开朗琪罗还结交了一些特殊的朋友。由于生性执拗的性格,使他总是以一种逆反心理来应对社会上的种种限制,因此他喜欢同一些头脑简单的人交朋友。这些人常常有出人意料的举动,而且不拘小节,与一般人不一样。在他的这些朋友中,有一个叫托波利诺的人,是卡拉雷的石匠。“他曾幻想自己是一位出类拔萃的雕塑家,所以他会往每艘载满大理石开往罗马的船上,塞进自己雕刻的三四件小雕像,这令米开朗琪罗捧腹大笑”。还有一个朋友,名叫梅尼盖拉,是瓦尔达诺的画家。此人“不时地跑到米开朗琪罗那儿,请求他为自己画一张圣洛克或圣安东尼的肖像,然后他自己着色,卖给当地的农民。然而,对于连国王们都难得其画的米开朗琪罗来说,他竟会扔下手头的活,按照梅尼盖拉的要求,为他作画。其中有一幅作品可谓是上乘之作——《基督受难图》”。

还有一位理发师,也喜欢画画,于是米开朗琪罗也为他画了一幅《圣弗朗斯瓦尔受刑图》。他的一个罗马工匠,曾经为尤利乌斯二世陵寝出过力。因为工作时言听计从,按照米开朗琪罗的指教,竟然雕出了一尊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美丽的石雕像,因此自认为是一名大雕塑家。还有那个外号拉斯卡,滑稽风趣的金匠皮洛托;懒散的怪诞画家英达科,“他讨厌作画,却很喜欢神侃”,他的口头禅是“只知道干活儿不知道玩乐的人,不配当基督徒”;还有一个特别的人,是那个可笑而无伤大雅的朱丽安诺·布贾尔蒂尼,米开朗琪罗对此人非常青睐。

“朱丽安诺是个天性善良、无邪无欲、生活简朴的人。米开朗琪罗很喜欢他。而这个人的唯一缺点就是太珍爱自己的作品了。当然,在米开朗琪罗看来这是件好事,因为他自己就因常常不能自我满足而感到万分痛苦……有一次,奥塔维亚诺·德·梅迪契想让朱丽安诺为他画一张米开朗琪罗的肖像。朱丽安诺便开始作画。他让米开朗琪罗坐了两个小时,其间,朱丽安诺一句话都没有说。突然,他冲着米开朗琪罗喊道:‘米开朗琪罗,你来看,快起来看呀,你相貌的主要部分都被我抓住了。’于是米开朗琪罗站了起来。可当他走到那幅画前,刚看了一眼,就放声大笑,然后对朱丽安诺说:‘你在搞什么名堂啊?你都把我的一只眼睛嵌进太阳穴里去啦,你自己瞧瞧吧。’朱丽安诺一听,特别生气。他反复看着肖像和真人,然后大胆地回答:‘我并没有你说的这种感觉。不过,你坐回去吧,看看有什么能够修改的。’——米开朗琪罗很清楚他是怎么回事,便笑着坐在朱丽安诺的对面。朱丽安诺反复看看他又看看画,然后站起身来说:‘你的眼睛就是我画的这个样子,你天生就这样。’米开朗琪罗笑着说道:‘好吧,看来都是天生的错。那你继续画吧,别吝惜颜料。’”(据万塞里耳记述)

如此宽容,这是米开朗琪罗在对待别人时,所没有过的。他之所以把这份宽容施于小人物,也是出于他对这些自以为是、可怜的大艺术家的一种幽默嘲讽,也许这些人使他想起了自己的疯癫与狂乱,而其中自然包含着他悲伤的滑稽和嘲弄。

三 孤独

就这样,米开朗琪罗同那些卑微的朋友们继续交往着,他们不仅是他工作上的助手,还是他生活上的开心果。同时,他还同另外一些卑微的“朋友”生活在一起——他的家畜——他的母鸡和猫咪。1

1. 1553年,当米开朗琪罗不在家时,安吉阿利尼便写信告诉他:“公鸡和母鸡大人都生活得很好,猫儿们也不缺少食物,但因为看不到你而有些忧伤。”

尽管如此,米开朗琪罗从骨子里还是孤独的,而且越来越厉害。1548年,在他写给侄子的信中,他这样说道:“我总是十分孤独,不与任何人说话。”他不仅逐渐远离人类社会,而且还将自己与人类的利害、需求、快乐、思想都隔离开来。

他最后的**,能够将他和与他同时代的人维系在一起的力量——共和思想,也已经熄灭了。1544年和1546年两次重病缠身时,他的一位共和主义者朋友,里乔将他接到被流放的罗伯特·施特洛家中养病,此时的米开朗琪罗放射出了最后一道如闪电般的**。病愈后,他便请施特洛向法国国王发出请求,希望他能履行诺言。他还补充一点,如果弗朗斯瓦尔一世能够令佛罗伦萨恢复自由,那么他愿意自己出资,为他在市政议会广场修建一尊骑马青铜像。1546年,为了感激施特洛能够收留并照顾他,他把两尊《奴隶》雕塑送给了他,后来,施特洛将雕塑转赠给了弗朗斯瓦尔一世。

但这仅仅是政治狂热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爆发。1545年,在他与杰罗蒂亚的谈话过程中,多次表达出了与托尔斯泰的斗争无用论和不抵抗主义相似的思想:

“敢于杀害某个人是一种轻率疯狂、妄自尊大的行为,因为我们无法确定死亡是否可以产生善,而他的生是否阻碍了善的产生。所以,我难以忍受那样的人。他们认为如果不以恶——即杀戮——开始,就无法产生善。时代变了,出现了新的情况,欲望也跟着发生变化,人厌倦了……总之,总会有人们所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

依旧是那个米开朗琪罗,当初还大肆颂扬弑君者,而今却横眉冷对那些想通过行动改变世界的革命者。他十分清楚,自己也曾是这些革命者中的一员,而令他感到痛苦的是,他此刻谴责的其实正是他自己。就像哈姆雷特,他现在对一切都表示怀疑,他怀疑自己的思想、仇恨,甚至是他以前所相信的所有一切。他背弃了行动。

“这个勇敢的人在回答某人的问题时说,”他写道,“‘我不是政治家,我只是个正直、有良知的人。’这个人所说的都是真话。如果我在罗马的那些活儿能够像国家政治那样,让我少操点心就好了!”

其实,他已经不再憎恨了,而且他无法再憎恨了。因为已为时过晚:

“我很不幸,因为期待太久而倍感疲惫;我好不幸,达到自己的期望已经太迟!现在,你是否知道?一颗慷慨大度、高傲伟大的心在开始宽恕,在向那些冒犯他的人奉献自己的爱。”

在特拉扬广场一带的马塞尔·德·柯尔维街,有一所带有一个小花园的房子是属于米开朗琪罗的。他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家里有一名男仆、一个女佣和一些家畜。他同男仆女佣相处得不太融洽。万塞里耳说,“这些仆人都是些马马虎虎、脏兮兮的”。因此,米开朗琪罗常常换仆人,总是痛苦地抱怨他们。1他和贝多芬一样,经常与仆人发生矛盾。在他的笔记中——就像贝多芬的《谈话笔记》,依旧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主仆之间争吵的痕迹。1560年,他将女佣吉罗拉玛辞退后,写下这样一句话:“啊!如果她从未出现在这里该有多好!”他的卧室很昏暗,就像一座坟墓。“蜘蛛肆虐,蛛网无处不在。”在楼梯中间,他画了一名叫《死神》的画,画中死神的肩上扛着一口棺材。

1.在1550年8月16日,他写给侄子的信中,说道:“我很想雇佣一个善良且讲卫生的女仆,可这件事竟那么难,这种人都肮脏、**……”

他活得和穷苦人没有区别,吃得少,而且“夜间常常无法入眠,他便爬起来,拿起剪刀继续干活儿。他用硬纸板给自己做了一顶帽子,帽子中间插上一支蜡烛,然后戴在头上,这样一来,他的双手就空了出来,在烛光下做他的工作”。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变得更加孤独了。当罗马沉浸在一片寂静中时,他便隐藏在黑夜里,做着自己的工作,这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种需要。寂静是他喜欢的,而夜晚已经成为了他的朋友:

“噢,黑夜,你虽黑暗却是一段恬静的时光,所有的努力都将达到平和。歌颂你的人仍然看得清楚,弄得明白;赞美你的人依旧具备完整的判断。你用剪刀剪断所有疲惫的思想—那份潮湿的阴影和歇息所深入的思想;在梦中,你常常把我从尘世带入天国,而那正是我所向往的地方。噢,死亡的阴影,你能使心灵中的所有敌对、灾难停止;你是痛苦的灵丹妙药;你令我病残的肉体重新获得健康;你将我们的眼泪擦干,消除我们的疲劳;你为世间的好人洗净了仇恨和厌恶。”1

1.出自米开朗琪罗《诗集》卷78。

有一天夜晚,万塞里耳来探望这个孤独的老人,只见他正孤零零地呆在那所空****的屋子里,面向他那凄切的《哀悼基督》沉思默想。

万塞里耳敲了几下门,米开朗琪罗闻声站了起来,手执烛台前去开门。走进屋子,万塞里耳提出想要看看他的雕塑,但米开朗琪罗竟然把烛台弄到地上熄灭了,不让他看。当助手乌尔比诺跑去找另外一只蜡烛时,米开朗琪罗转向万塞里耳,平静地说:“我是个快要死掉的人了,我能感觉到死神经常来拉我的裤腿,想让我同它一起走。或许有一天,我的躯体也会像这个烛台一样,摔落在地,像它一样,渐渐将我的生命之光熄灭。”

死亡的念头一直缠绕着他,而且越缠越紧,越来越难以驱除。

他告诉万塞里耳:“死神紧紧地缠绕着我心中的每一个念头。”

此刻,对他而言,死亡似乎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幸福:

“当昔日的种种情景浮现在我眼前时—我常出现这种幻觉,噢,这是个虚假的世界,我清楚地看到人类的谬误和过错。那个相信了你的谄媚和虚妄的快意的人,正在为自己的灵魂倍感伤痛。有过亲身经历的人清楚地知道,你常常许诺的和平与幸福根本并不存在,而且永远不会有。因此,最不受恩宠的人,就是那个在尘世羁留得最久的人,而生命最短暂的人,却很容易回返天国……”(《诗集》32)

“拖了数十个年月,才终于到达我的最后时刻。噢,世界,你的欢乐来得太迟太迟。你许诺和平,可你并没有;你应允没有出生便死去的宁静……凭借经验,我要将我明白地说出来:那些生下来便夭折的人才是天国的选民。”(《诗集》34)

当米开朗琪罗的侄子因为喜添贵子而大肆庆贺时,招到了米开朗琪罗的一顿呵斥:

“我十分厌恶这种虚伪的排场。当全世界都在哭泣时,我们就不应该在这欢笑。为了这个刚刚诞生的小孩而大肆铺张,是非常不恰当、不懂事的表现。我们应该将欢乐留到一个饱经风霜的人死去的那一天,再宣泄出来。”

第二年,当侄子的第二个孩子不幸夭折时,他竟给侄子写了封祝贺信寄了出去。

一直被米开朗琪罗的狂热和天赋所忽视的大自然,在他晚年时期反而成了他的一个安慰。1556年9月,当西班牙阿尔贝公爵大军威胁罗马城时,他逃出了罗马。在途经斯波莱特时,他在那儿暂住了约五个星期。高大的橡树和橄榄树林围绕着他,使他的心田充满了秋日的晴朗。十月末,他被召回罗马,他是怀着十分遗憾的心情回去的。“我已经将自己的一大半留在了那里,”当他给万塞里耳写信时说,“因为确确实实的平和只存在于树林之中。”1

回到罗马,这位八十二岁高龄的老者为自己的那段田园生活,创作了一首优美的诗。他将甜美的田园、乡间生活与城市的谎言作对比。这虽然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篇诗作,却充满了青春的朝气。2

1.虽然米开朗琪罗在乡间住了很长时间,但他一向忽略大自然,所以,在他的作品中很少体现自然风景。这一点与其他艺术家截然不同,而他当时也瞧不起所谓的弗朗德勒风景画。

2.这首诗是一首未完成的长诗,诗的开头这样写道:“看那勇敢的山羊登上了悬崖,有时在这里吃草,有时在那里吃草,真是悠然自得。”

然而,置身于大自然中的米开朗琪罗,仿佛在艺术中,在爱情中一样,他所寻找的依旧是神,他每天都在靠近上帝。他一向是虔诚的信徒,虽说他不受教士、僧侣、善男信女们的欺骗与作弄,而且一有机会就会狠狠地嘲讽他们,但他对信仰却从未有过怀疑。在他父亲及弟弟们患病或者死去时,他最先关心的就是他们的圣事问题。对于祈祷,米开朗琪罗是绝对相信的,“他视祈祷的重要性高于一切药物”。他把自己的所有幸运,以及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的灾祸全都归功于祈祷。孤独时,他会表现出一种神秘的崇拜狂热,而他的这种狂热,曾因一个偶然为我们留下了些许回忆。当时有一篇报道,为我们描述了西斯廷这位英雄的陶醉沉迷的面相,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便独自在罗马家中的花园里祈祷,痛苦的眼神似乎哀求着满是星斗的苍穹。

有人认为米开朗琪罗在以一种十分淡漠的情感来对待圣贤们与圣母,其实,这种说法是错误的。他将人生中的最后二十年都用在建造圣彼得大教堂的工作上,而且他最后一件作品——因其亡故而未完成的,是圣彼得的雕像,所以把他视作新教徒,那简直是在开玩笑。我们不可能忘记他曾多次要到远处朝圣:1545年,他想去朝拜科姆波斯泰雷的圣雅克,1556年,他又计划着要去朝拜洛雷泰,而且他还是圣·让一帕蒂斯坦兄弟会的成员。但是,就像所有伟大的基督徒一样,他的生死都与基督同在,这是毋庸置疑的。1512年,在他写给父亲的信中,说道:“我与基督一同过着清贫的日子。”就在他临终前,他还请求人家允许他回忆基督的苦难。自从和维多丽亚·科洛娜成为挚友后,尤其是在科洛娜去世之后,他的这种信仰变得更加强烈。在他将自己的艺术几乎完全奉献给基督,并用于颂扬基督的苦难时,他的诗作也被笼罩上了一层神秘主义色彩。他丢弃了艺术,反而躲进了受难的基督张开着的巨臂之中:

“我卑微的生命,漂泊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由一叶残破的小舟乘载着,渡到了共同的港口。人们纷纷在此登陆,并汇报说明自己所有的虔敬与亵渎的作品。致使我将艺术看作是偶像,是君王所固有的那份激烈的幻想。今天看来,我发现它是多么错误的啊。而且,我清楚地看到,原来人们追求着的东西终归是苦难。爱情的思念、虚无的快乐念头,当我此刻已临近死亡时,它们又有什么意义呢?一个令我确信无疑,另一个却威胁着我。无论绘画还是雕刻,我都能平复心境,我的心灵已经转向那份矗立于十字架上,向我们张开双臂,欲搂抱我们的神圣的爱了。”(《诗集》147)

在这颗衰老、不幸的心灵中,信仰和痛苦使其绽放出最纯洁的花朵,这也是神圣的仁慈之心。

米开朗琪罗,被他的仇敌们指责为吝啬鬼的人,一生之中从来没有停止向那些认识的或不认识的落难人施恩惠。他不仅对父亲、家里的仆人们始终恩爱有加。父亲去世后,原来照顾父亲的一个叫莫娜·玛格丽塔的老女佣,便由米开朗琪罗收留,而当她去世时,米开朗琪罗说,她的死“比他死了亲姐妹还要伤心”。他还对一个普通的木匠爱护备至。这个木匠曾在西斯廷教堂制造脚手架,当他女儿出嫁时,米开朗琪罗为其女儿置办了嫁妆……他还常常周济身边的穷苦人,特别一些卑微、害羞的穷苦大众。有时他会叫上自己的侄子侄女,同他一起施行善举,培养他们这方面的感情,让他们代替自己去做这些事,而又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因为他不希望受恩惠的人知晓他的仁慈。1“他喜欢行善却从不炫耀。”(龚迪维语)源自一种温柔细腻的情感,使他想到了那些贫苦的女孩子,他想尽一切办法暗中为她们置办嫁妆,让她们能够婚配或者进入修道院。

1.1547年8月,在他写给侄子的信中说:“你写信说为了上帝的爱,你愿意给那个女人四个金币。我为你的这种做法感到欣慰。”1549年3月29日的信中,这样说道:“注意,你应该把钱奉献给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不是为了友情,而是为了对上帝的爱……不要提钱是哪来的。”

“想办法了解那些有女儿欲出嫁,或要把女孩子送到修道院去急需用钱的穷人们,”米开朗琪罗写信给他侄子时这样说,(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指的是那些没钱又羞于启齿向别人借钱的人。)“将我寄给你的钱送给他们。记住,一定要悄悄地送过去,但千万搞清楚情况,不要上当受骗……”(1547年8月写给里昂那多的信)

之后,他又写道:

“如果你还认识一些急需用钱的高贵的市民,也要马上通知我,尤其是家中有女待嫁的。我若能为他做点事情的话,我会很高兴的,我的灵魂也会得到救赎的。”(1550年12月20日写给里昂那多的信)

结束语

死亡

“期盼了许久,却姗姗来迟的死神终于降临了。”

僧侣般的生活虽然使米开朗琪罗有个结实的身体,但没能使他避免病魔的侵蚀。从1544至1546年,他前后两次患上恶性疟疾,而且始终没有完全治愈,同时,他又患有结石、痛风等各种各样的病症,他被彻底击垮了。这一点,我们可以在他晚年时期写的一首苦中作乐的诗中,感受到他那被种种残疾折磨的可怜的躯体以及痛苦:

“我孤零零、悲惨地活着,就像包裹在树皮中的髓质……现在,我的声音犹如困在骨瘦如柴的躯体中的胡蜂,发出嗡嗡的声音,我的牙齿像琴键一般开始松动,我的脸像稻草人一样干枯,我的耳朵也总是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一只蜘蛛在一个耳朵中结网,另一只耳朵里住着一只蟋蟀,整夜叫……重伤风引起的哮喘让我常常喘粗气,彻夜难眠……带给我荣耀的艺术竟然将我摧残到如此地步。可怜的老朽,假如死神不能及时救我,那么我就会被歼灭……疲劳会把我肢解、撕裂、压碎,等待着我的是死亡……”1

1.出自米开朗琪罗《诗集》卷81。

1555年,他在写给万塞里耳的信中提道:“亲爱的乔治安,您应该能够从我的字迹中,看出我已到了年终岁末了……”

1560年春,万塞里耳去探望他,见他已经极其虚弱了。此时的米开朗琪罗几乎无法出门,睡眠也不好,有时整夜都不能入睡。种种迹象表明,他将不久于人世。越衰老,他就变得越多愁善感,动不动就流泪。

“我去看望了我们这位伟大的米开朗琪罗,”万塞里耳写道,“他没想到我会去看他,所以,见到我时,他激动不已,就像一位找回丢失的儿子的父亲一般。他用双臂围着我的脖子,一边吻我,一边高兴得流眼泪。”

然而,他并没有丧失清明的神志,并且精力旺盛。万塞里耳这次去看他时,他拉着万塞里耳的手,针对艺术方面的各种问题和他聊了很久,而且还对万塞里耳的创作提出了一些建议,并骑马陪他到圣彼得大教堂走了走。

1561年8月,米开朗琪罗突然病倒了。当时他光着脚连续画了三个小时的画,忽然感到一阵疼痛,瞬间倒在地上,开始抽搐。他的仆人安德尼尔最先发现,看他的情况不是很好便喊来其他人。坎瓦尼里、班迪尼和卡尔卡尼闻讯赶紧跑过来。等他们到来时,他已经苏醒了。可没过几天,他又骑上马出门了,继续做他那皮亚门的图稿。

米开朗琪罗是个古怪的老人,他不允许别人以任何借口照料他。当他的那些朋友们得知米开朗琪罗孤零零地承受着病魔的袭击,而他的仆人们又总是大大咧咧,漫不经心时,他们感到十分心痛。

他的侄子里昂那多曾经想来罗马探望他,看看他的身体怎么样,竟招到他的一顿臭骂,所以,此刻,侄子即便是为了他叔父的健康问题也不敢贸然赶过来。1563年7月,里昂那多托朋友达尼安·德·沃尔泰尔捎个口信,问问叔父是否同意他去探望,而且,为了不使生性多疑的米开朗琪罗怀疑他另有目的,特意补充一句,让沃尔泰尔告诉米开朗琪罗自己的生意挺好,生活很富裕,什么都不需要了。精明的老人也让人转告侄子说,既然生活得这么好,他感到很欣慰高兴,他决定将剩下的钱都分给那些贫穷的人。

过了一个月,里昂那多很不甘心,便又托人向叔父表达他对其身体及仆人们的担心。这一次,米开朗琪罗给他回了封怒气冲冲的信,从中我们能看出一位八十八岁高龄的老人,在临死前六个月,是多么的充满活力:

“从你的信上可以确定一点,你一定是听信了那些无法把我的东西盗走,又不能随意摆布我的那些坏蛋的谗言。他们因为不能对我怎么样,所以就给你写了封信,编出了这么一大堆谎话。这都是渣滓,可你却这么愚蠢。对于我的事情,你怎么会相信他们,好像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去他们的吧。他们这些人到处惹是生非,就知道妒忌别人,他们就是无赖。在信中,你说我的那些仆人们对我漠不关心,可我要告诉你,他们对我真是再忠实不过了,万事不用我操心,而且非常尊敬我。你还提到你担心我的东西被人偷窃,告诉你,我家里的人都值得我信任,我相信他们。我认为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不必担心我的事。必要时我会自卫,而且我不是小孩子。你自己多保重吧!”

事实上,关心米开朗琪罗遗产的不止里昂那多一个。可以说,整个意大利都是米开朗琪罗的继承人,尤其是托斯卡纳公爵和教皇,他们时刻惦记着圣洛朗和圣彼得的建筑图稿和素描,不让它们丢失。1563年6月,在万塞里耳的建议下,科斯梅公爵命其大使阿韦拉尔多·塞里斯托里密奏教皇,因为他的身体在每况愈下,需要密切监视米开朗琪罗的仆人们,以及经常到他那去的人。在突然逝世的情况下,应该马上对他所有财产进行登记入册,其中包括素描、图稿、文件、金钱等,并且密切加紧防范,不要让人乘机浑水摸鱼。为此,教皇下达了一些措施。当然,大家都十分小心地进行着,没有让米开朗琪罗有丝毫觉察。

其实,这些防范措施并不是多余的。

因为关键时刻就要到了。

米开朗琪罗生平中的最后一封信,写于1563年12月28日。这一年,他几乎没怎么自己动笔写字,大多是口述或签字。达尼安·德·沃尔泰尔是他的通信员。

他的一生都在工作。1564年2月12日,他站在《哀悼基督》前工作了一整天。14日,他便发烧了。蒂贝里奥·卡尔卡尼闻讯马上赶了过来,但当时米开朗琪罗并没在家,而且外面还下着雨。他竟然跑到乡间去散步了。当他回来时,卡尔卡尼说他这样做很不应该,外面下着雨怎么能往外跑?

“没有办法啊,”米开朗琪罗回答,“我虽然病了,但到哪里我都得不到休息。”

他的言语开始混乱,目光、脸色的转变让卡尔卡尼感到十分不安。“虽然不会马上怎么样,”卡尔卡尼在给里昂那多的信中说,“但我非常担心马上就要到来的结局。”

就在这一天,米开朗琪罗让人把达尼安·德·沃尔泰尔请来,呆在自己身旁。达尼安还请来了医生费德里艾·多纳蒂。2月15日,按照米开朗琪罗的吩咐,达尼安给里昂那多写了封信,告诉他可以来看望米开朗琪罗,“但路不好走,要多加小心”。

达尼安在信中又补充了几句:

“刚过八点,我从他身边离开。当时他神志清醒,情绪稳定,只是身子继续忍受着麻痹的苦。他浑身都感到不适。下午三四点时,他要求骑马外出——以往每逢晴天,他都习惯性地这样做。但今天气温很低,而且他还头疼、两腿乏力,所以马没骑成。从外面回来后,他便坐在炉架旁的安乐椅里。他喜欢坐在安乐椅里超过躺在**。”

守护在他身旁的,是忠实的坎瓦尼里。

直到逝世的大前天,米开朗琪罗才同意躺回到**。在朋友及仆人们的围绕下,神志清楚他用口授的方式,宣布了他的遗嘱。他把“灵魂奉献给上帝,将自己的躯壳归还于大地”。他要求“至少死后能够回到”自己热爱的佛罗伦萨。之后,他便“从骇怕的暴风雨回到甜美的宁静之中”。(《诗集》152)

二月的某个星期五下午,大约五点左右。暮色降临……“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也是迈进平和天国的第一天!……”

终于,他安息了。他达到了自己一直向往的目标:超越时间。

“幸福的灵魂,对于他,时间将不再流逝!”(《诗集》59)

这便是他那神圣痛苦的一生

就在这个悲剧故事即将结束时,我的心中反而有一种顾虑,这让我感到很痛苦。我自问,在给那些痛苦的人列举一些能支撑住他们的痛苦的同伴时,我是否将这些人的痛苦也强加给了那些人?我是不是应该像其他人那样,只表现出英雄们的英雄主义,而将他们心中的忧伤用薄薄的面纱掩盖掉?

然而,不!不行!这是事实!我从未向我的朋友许诺,用谎言骗取幸福;我也没有立下誓言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们拥有幸福。我只是许诺,带给他们真情实况,哪怕需要牺牲幸福也在所不惜;我承诺为我的朋友呈现壮美的真实,永恒的灵魂。它的气息是淡漠的,但却清纯无比。让我们柔弱的心沐浴其中吧。

伟大的灵魂就像崇山峻岭。无论风雨如何吹打它,云雾将它遮住,但你在那儿要比在其他地方更呼吸顺畅、清爽。那里清新的空气可以洗涤心灵中的所有污秽;而当云开雾散时,它便能俯视人类。

米开朗琪罗就是这样一座高大的山峰,高高地矗立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远远望去,我们不难望见其巍峨的身影,消失在无垠的天空。

我不认为普通人可以在山峰上生活。但是,他们可以一年一度登到高处顶礼朝拜。在那里,他们能够吐故纳新,更新血管中的血液;在那里,他们会感到自己渐渐永恒。之后,当他们重新回到人生的平原上来时,心中已经充满了面对日常战斗的勇气。

罗曼·罗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