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 / 1)

门开了,在吉蒂的想象中,门不是被人推开而是自动沿着门轴转开的。女修道院院长在门口停了一下,当她看到哈哈大笑的修女和韦丁顿那张笑得皱在一起的滑稽面孔时,脸上现出了庄重的神情。随后,她走上前,向吉蒂伸出手来。

“是费恩夫人?”她说英语时虽然带着很重的口音,可发音很准确,她微微地躬了躬身子,“很高兴能认识你,我们勇敢善良的医生的妻子。”

吉蒂觉得这位女院长落落大方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那目光率直,却并不失礼,你会觉得评价他人似乎是她的职责,因此在她这里,任何掩饰都是多余的。她高贵又不失和蔼地请来客坐下。修女圣约瑟此时站到了院长身边靠后一点的位置,她不再说话,可脸上的笑容还在。

“我知道你们英国人喜欢喝茶,”院长说,“我已经让人准备了一些,如果是按中国人的习惯煮的,我还得请你们见谅。我知道韦丁顿先生更愿意喝威士忌,不过,我恐怕不能满足他的要求。”

她微微地笑了,庄重的眼神里似乎含着一丝责备。

“哦,别这样,院长,听你这么说,我好像是个十足的酒鬼。”

“我希望你能说,你从来都不喝酒,韦丁顿先生。”

“不管怎么样,我可以说我从不喝酒,除了喝醉时。”

院长听着,笑了起来,把这俏皮话翻译成法语告诉了修女圣约瑟—— 圣约瑟友好和善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韦丁顿身上。

“我们必须体谅韦丁顿先生,因为有两三次,在我们山穷水尽,连我们的孤儿也吃不上饭的时候,都是韦丁顿先生资助了我们。”

为他们开院门的那位姑娘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中国茶具和一小盘叫玛德琳蛋糕的法式点心。

“你们务必要尝尝这玛德琳蛋糕,”院长说,“因为这是圣约瑟修女今早特意为你们做的。”

他们聊了一些很平常的话题。院长问吉蒂来中国多长时间了,问她从香港来这儿的旅程是否让她感到疲惫,以及她是否到过法国,是否觉得香港的气候很不好适应,等等。这谈话琐碎,却显得亲切,让他们似乎忘记了周围环境中的危险。客厅里非常安静,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中心区。这儿有一种平静的氛围,可就在它的四周,瘟疫正在肆虐,人们惊慌失措、忐忑不安,只是因为有和土匪差不多强悍的士兵维持着治安,才没有产生骚乱。修道院的医务室里,挤满了生病的和快要死去的士兵,修女们收养的孤儿,已有四分之一死去。

不知怎的,吉蒂被这位女院长深深地吸引了,她观察着这位问着她一些很亲切的问题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白衣,衣服上唯一有色彩的就是胸前绣的那颗红心。她是一位中年女子,四五十岁的样子,确切的年龄不好说,因为她光滑、苍白的脸庞上几乎没有皱纹。之所以觉得她不再年轻了,是因为她的神态举止中显露出一种尊严和自信,还因为她有双美丽有力却有些消瘦的手。她的脸有些长,嘴大,有一口大而整齐的牙齿。她的鼻子虽说不小,却显得秀气。但最终是她那双在浅浅的眉毛下面的眼睛赋予了她的面部一种凝重、肃穆的神情。她黑色的大眼睛,尽管目光不失温和,却能异常镇定地牢牢地盯视着对方,颇具威慑力。在你看到她时,你首先想到的可能是,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儿,不过,很快你便会意识到她的美貌主要取决于她的性格,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的魅力也在增加。她的嗓音低沉,说话有节奏,不管是说英语还是法语,都说得很慢。不过,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还是由她的权威和基督教仁善之心合成的那一气质。你会觉得她惯于并善于发号施令。虽说人们的服从在她看来很自然,但她会用一种谦恭的态度来接受这种服从。你不难发现,她自己深知是教会的权威在背后支撑起了她。吉蒂猜想,尽管她外表严厉,可对人性的弱点还是有着一般人的宽容心的。看着她面带庄重的笑容,听着韦丁顿无拘无束地调笑打趣,你便知道她对可笑的事物有一种生动的感知。

然而,吉蒂隐约觉得,在这位女院长身上还有一种她说不出来的品质。正是这一品质使吉蒂觉得自己像个扭捏的小女生,和院长之间有一种距离感——尽管她待人热诚、风度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