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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 (清)沈复 7089 字 2个月前

人的一生为何会充满磨难呢?很多时候是因为人们做了不好的事情而受到惩罚。我则不是这样的,重情义,讲诚信,性格豪爽,反而给我造成了负担。我的父亲稼夫公,慷慨仗义,为别人的事情而焦急,帮助别人做成事情,帮助别人嫁女儿、养育儿子,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常常为了他人而挥掷钱财。我和妻子平日里需要用钱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要去抵押家当。最开始的时候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后来则穷困到难以度日的程度。谚语道:“处家人情,非钱不行。”我们最开始惹起了小人们的非议,后来又招来同一家族人的嘲笑。“女子无才便是德”,真是至理名言啊!

我虽然是家中长子,但在整个家族中排行第三,所以家里的人都称芸为“三娘”。后来又突然称她为“三太太”,刚开始还是戏称,后来慢慢成了习惯,甚至不分尊卑长幼,都称她为“三太太”,难道这是家庭发生变故的预兆吗?

乾隆乙巳年(1785年),我跟随父亲到浙江海宁的官舍。芸在写给我父亲的家信中附了一封给我的短信,我父亲说:“既然你媳妇会写书信,那么以后你母亲的家信可以由她来写。”后来家中有一些闲言碎语,我母亲怀疑是芸在家信中表述不当,于是就不让她负责写信事宜。我父亲看到家信不是芸的笔迹,向我询问道:“你媳妇病了?”我写信询问芸,她没有回复我。时间久了,我父亲怒道:“想必是你媳妇不屑于做代写家信这种事吧!”待我回到家后,探知原委,想要向父亲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芸马上阻止我说:“宁肯被公公指责,也不能惹婆婆不愉快。”最终此事不了了之。

庚戌年(1790年)春天,我随同父亲来到邗江幕府。有一个叫俞孚亭的人,和父亲一起共事,携带家属在那里居住。我父亲对俞孚亭说:“我一生劳苦奔波,时常旅居在外,想寻求一个服侍我的人都找不到。儿子那辈人若是可以体谅做父亲的,理应从故乡寻求一个人来,哪怕是讲话的口音与我相契合也足够了。”俞孚亭把父亲的想法告诉我,我偷偷给芸致信,请她帮忙促成此事,后来找到了姚家的一位女子。芸因为不能确定此事的成败,所以暂且没有告诉我母亲。姚家女子来的时候,芸借口说是邻居家的女子去邗江游览风景。等父亲让我把姚家女子接到住所后,芸又听取别人的意见,托口说我父亲对那女子一见钟情。我母亲看到姚家女子时说:“这不是邻居家去那里游览风景的女子吗?你公公为什么娶了她?”我母亲因此而不待见芸。

壬子年(1792年)春天,我在真州做事。我父亲病于邗江,我去看他,也生病了。当时我弟弟启堂也在那里照顾父亲。芸在信中说:“启堂弟曾经向邻居家的妇人借钱,请我给他担保,如今对方一直在催他还钱。”我向启堂求证这件事,启堂反而抱怨嫂子多事。我写信回复芸说:“我和父亲都病了,没有钱偿还债务,等启堂回家之后,让他自己处理此事。”

不久之后,我和父亲都痊愈了,我返回真州。芸这时又将写给我的信寄到父亲那里,父亲看了信。芸在信中说了启堂借钱之事,并说:“你母亲觉得老人的病因姚姬而起。如今公公的病情痊愈,你应当偷偷嘱咐姚姬说自己想回家,我会让姚姬的父母去扬州接她。这才是我们摆脱与此事干系的好办法。”父亲看了芸的书信之后大发雷霆,向启堂询问借钱之事,启堂谎称自己没有借钱。所以父亲在信中训斥我说:“你媳妇背着你偷偷向别人借钱,反而往小叔身上泼脏水,还管婆婆叫‘你母亲’,管公公叫‘老人’,真是忤逆荒谬至极!我已派人带着书信回苏州赶走她,你若有那么一丝丝的良心,理应知错!”

我收到这封信之后,犹如晴天霹雳,马上恭顺地回信认错,并借了匹马火速赶往家中,生怕芸会想不通而轻生。到家后我把事件的始末说了一遍,而父亲派回来的人也拿着驱赶芸的信件如期而至,信中罗列了芸的过错,言辞坚决。芸哭着说道:“我的确没有资格乱说话,但是公公应宽恕我一个妇道人家的无知。”几天后,我父亲的亲笔信又到了,说:“我不愿太过绝情,你带着媳妇搬到别的地方住吧,我不想看见你们,免得自己再生气。”因此我让芸暂且居住在娘家,而芸因其母已逝、弟弟离家,所以不想去依靠她的族人。幸亏友人鲁半舫得知我们的遭遇而心生怜悯之情,让我和芸住在他家的萧爽楼。

两年后,我父亲逐渐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恰逢我从岭南回来,我父亲来到萧爽楼,对芸说:“以前的事我都清楚了,你们为什么不回去住呢?”我和芸高兴地回去了,依然住在以前的宅院,一家人得以团聚。可谁也没有想到又有憨园这个孽障!

芸向来有血疾,弟弟离家未归,母亲思子而病逝,芸因此而悲伤致疾。结识了憨园之后,芸有一年多未发病,我为她得到良药而感到幸运。后来憨园被朱门以千金强夺而去,对方还许诺帮她赡养母亲,佳人已属沙叱利之流了!我没有把此事告诉芸。等到芸去拜访憨园的时候才知道此事,回来后哭着对我说道:“当初没想到憨园是如此薄情寡义的人!”我说:“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这种风尘之人哪来的情义?何况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人,未必能安心过荆钗布裙的生活。与其她以后心生悔意,还不如现在不成。”我多次劝慰她,可是芸始终因为自己被人愚弄而耿耿于怀,最终导致血疾发作,终日虚弱地躺在**,医药也无效,病情时好时坏,整个人十分消瘦。没过几年,我们欠下的债务越来越多,外界也对我们指指点点。父亲和母亲因为芸和妓女交好而越来越讨厌她。我在中间调和矛盾,但处境一直很艰难。

我和芸育有一女,名青君,当时十四岁,知书达礼,贤良淑德,典当钗饰和衣物来维持家用,不辞辛苦地操劳家事。我们还有一个儿子,名逢森,当时十二岁,正拜师读书。

我连续几年没有入幕府,在家门前开设了一个书画铺,三天赚的钱,还负担不起一天的开销,整日辛苦操劳,时常陷入难以继日的境地。到了寒冷的冬天,也没有皮衣可穿,咬牙坚持过去;青君也穿着单衣过冬,还说“不冷”。芸因此发誓不再吃药看病。

芸有时候能起床,恰逢友人周春煦从福郡王的府上归来,想请人绣一部《心经》,芸念及绣经可以消灾降福,况且绣价较高,便接下了这份活计。周春煦行程安排得很紧,无法久留,所以芸只花费了十天的时间就完成了绣作。虚弱的人昼夜辛劳,于是又患上了腰酸头晕的疾病。奈何命薄之人,连佛祖也不能对其大发慈悲!绣完佛经之后,芸的病情加重,每日都要端水喂药,家里的人都烦了。

一个山西人在我的铺子左边租了间屋子,用来做放贷的营生,常常请我作画,于是熟络起来。有位朋友打算向他借五十两银子,请我做担保人,我难以推托,就答应了,而朋友却携款潜逃了。山西人便追究我这个担保人的责任,常常来追债,刚开始我还以书画作为抵押,渐渐地便无物可偿了。

年底,我父亲回家居住,山西人上门讨债,在门前大喊大叫。父亲听后,教训我说:“我们是书香世家,怎么会欠这种小人的债!”我刚要辩解,恰逢芸有一位自幼结识的姐姐——嫁给了锡山华家——得知芸患病,派人来探望。父亲和母亲误以为是憨园派来的人,于是更加恼火,说:“你媳妇不守闺训,结识妓女;你也不思上进,与小人为伍。倘若将你们逼至绝境,我们心里不忍。暂且给你们三天时间,火速搬离家中,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三天之后,你们若还在这里,我就要去府衙状告你们忤逆之罪!”

芸听闻此事,哭道:“父亲如此愤怒,都是我的罪过。我若是死了,夫君独行于世,定当于心不忍;我若留下来,夫君独自出去,定当心有不舍。先偷偷通知华家的人过来,我强撑着起床问问对方。”于是芸让青君将她扶到房外,召唤华家的人过来问道:“你家主母特地遣你过来的,还是你顺路过来的?”对方答:“主母得知夫人卧病在床,本打算亲自过来看您,但由于从未来过,不敢造次。我临行前她嘱咐我:‘如果夫人不嫌弃乡下居所粗陋,不妨前去调养休息,践行年幼时的灯下之言。’”原来昔日芸与华氏在一起绣花时,曾发誓说生病时要互帮互助。因此芸对华家的人说:“你快回去禀告你家主母,两日之后悄悄地派舟来接。”

华家的人走后,芸对我说:“我和华家姐姐之间的感情胜过亲骨肉,夫君若是肯去她家,不妨同行,不过带着儿女同行多有不便,又不能留在家中连累双亲,一定要在两日之内安顿好他们。”

当时我有一位叫王荩臣的表兄,他有个名为韫石的儿子,想娶我的女儿青君。芸说:“听说王韫石懦弱无能,仅仅是个守着家业过活的人,可是王荩臣又偏偏没什么家业可守。幸运的是,他家为书香世家,他为独子,与之结亲,也算可以吧。”我对王荩臣说:“我父亲与你有舅甥关系,你儿子想娶青君,估计我父亲也会同意的。可如果待青君长大后再嫁给你儿子,如今的情势恐怕已经不允许。我和芸前往锡山后,你立即禀告我的父母,请求让青君做童养媳,怎么样?”王荩臣面带喜色地说:“就按照你说的来。”随后,我又托友人夏揖山推荐逢森去学做生意。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华家的船也到了,当时正值庚申年(1800年)腊月二十五。芸说:“如此孤单出门,恐怕会让左邻右舍耻笑,况且山西人债款的事情还没有了结,估计他也不会放过我们,一定要在明日夜里五更时偷偷离开。”我说:“你带病在身,能忍受得了拂晓的寒冷吗?”芸说:“生死有命,不必多虑。”我悄悄将此事告知父亲,他也认为我们应该这样做。

这天晚上,我先命人将半担行李运到船上,然后让逢森先去睡觉。青君在芸身旁啜泣。芸对青君说:“母亲命途多舛,何况又痴情,所以遭受这么多颠沛流离之苦,幸好你父亲待我不薄,此次一去,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两三年之内,定会全家团圆。你到了婆家之后,须尽妇道,不要像我一样。你公公婆婆以将你娶作媳妇看作是幸事,一定会善待你的。我们留下的箱笼等物,你全都带走。你弟弟尚且幼小,所以没告诉他,你可以骗他说我们去求医问药了,几天后就回来。等我们走远了,你再告诉他真正的缘由,并告知祖父一声即可。”身旁站着一个从前的女仆,就是前卷中提到的我们曾租她家房子避暑的那位老妈妈,她答应将我们送到乡下,因此陪在左右,不断地擦眼泪。将近五更时,我们将粥热了一同喝。芸强颜欢笑道:“昔日我们一粥而聚,如今我们又一粥而散,倘若写一部传奇,可以取名为《吃粥记》。”逢森听到声音起床,问道:“母亲要做什么?”芸说:“出去寻医问药。”逢森说:“为什么要这么早起床?”芸说:“路途遥远,你和姐姐安心在家等我们回来,不要惹祖母生气。我与你父亲一同出门,几天就回来了。”鸡叫了三次,芸眼含泪水扶着老妈妈,打开后门将要出去,逢森忽然大哭道:“啊,母亲不会再回来了!”青君担心惊扰他人,立刻上前捂住逢森的嘴抚慰他。当时我和芸愁肠百结,无语凝噎,只是告诉逢森“不要哭”。

青君关上门后,芸走出巷子十几步,就疲软无力,我让老妈妈提灯照路,我背着芸继续走。将近码头时,我们险些被巡逻的人扣押,幸亏老妇说芸是自己生了病的女儿,我是她的女婿,再加上船工们都是华家的工人,听到声音后,便过来接应我们到船上去。解开绳索后,芸放声大哭。这一走,便是母子永别了。

华氏的夫君名为华大成,住在无锡东边的高山,房屋临山。他是个农夫,为人极其淳朴。华大成的妻子夏氏,就是芸的结拜姐姐。这天午未之交,我们抵达华家。华夫人已在门口等候我们,带着两个小女儿到船边接我们,彼此相见甚欢。华夫人扶着芸登岸回家,热情地招待我们。邻居家的女人和孩子们哄然入室,仔细打量芸,有人问东问西,有人表达怜悯之情,交头接耳,满屋子人叽叽喳喳,很是热闹。芸对华夫人说:“今日景象就像是渔人入了桃花源。”华夫人说:“妹妹不要见笑,乡下人就是这样少见多怪。”自这之后,我和芸便安心地住下了。

到了元宵节的时候,只过了两旬时间,芸就可以下床走路了。这天晚上芸在打麦场中观赏龙灯,神态渐渐好转。我这才感到心安,与她商议道:“此地不宜我久居,打算到其他地方找个差事,但又资财困顿,该如何是好呢?”芸说:“我也在筹划这件事。你姐夫范惠来现正在靖江盐业公署当会计,十年前他曾向你借过十两银子,当时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我抵押了自己的钗子才凑够了数目,你还记得此事吗?”我说:“已经忘记了。”芸说:“听说这里离靖江不远,你为什么不去一趟呢?”我听从了芸的意见。

当时天气比较温暖,我身着织绒袍和哔叽短褂仍感觉热。这是辛酉年(1801年)正月十六的事情。这晚我在锡山的一家旅舍住下,租了一条被子睡觉。第二天早晨起来,坐上去江阴的船,一路顶风,然后又下起了小雨。夜晚抵达江阴江口,春寒料峭,买酒御寒,钱财彻底用光。我思量了一晚上,决定卖掉衬衣换钱过江。十九日,北风更烈,雪势渐浓,我忍不住落泪了,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房费和渡江费,不敢再喝酒了。

正心寒身冷时,突然看到一位穿着草鞋、戴着毡笠、背着黄包的老人走进店里。他细细打量着我,我也感觉他似曾相识。我说:“您不会是泰州曹家老汉吧?”他说:“是的。当初要没有您的帮助,我早就以死填壑了!现在我女儿生活得很好,她时常念着您的恩德。没想到会在此地与您相逢,您为何会在这里啊?”

昔日我在泰州做事时,有一位出身卑微的曹姓老者,他的女儿很有姿色,已和别人定亲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人想通过放债的手段来夺取他的女儿,最终他们闹到了府衙。我在中间调解,使曹家的女儿仍归与其定亲的男子所有。曹老汉还在府衙中做了公差,并对我磕头致谢,因此相识。我向他讲了我投亲遇雪的经过,老者说:“明日天晴,我顺路送你。”还出钱买酒,我们相谈甚欢。

二十日,晓钟刚响,便听到江口唤人渡船的声音。我赶紧起床,叫曹老汉一同渡江。曹老汉说:“不要急,应该吃饱了再乘船。”他代我交了房钱与饭钱,拉着我去买酒。我因连续几日在此逗留,着急乘船渡江,食不下咽,强撑着吃了两个麻饼。到了船上,江风如箭,我冻得浑身发抖。曹老汉说:“听说江阴有人在靖江上吊而死,他妻子雇此船前往靖江,一定要等到雇船的人到了方能开船。”我们空着肚子等待着,直到中午才解开绳索开动船只。

抵达靖江时,天色已晚。曹老汉说:“靖江设有两处盐业公署,你要拜访的人是在城内,还是城外?”我踉跄着跟在老者身后,一边走一边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城内还是城外。”曹老汉说:“要不然我们暂且在此住一晚,明天再去拜访他吧。”

我和曹老汉走进旅店,我的鞋袜都被淤泥浸湿,索要了火盆烘烤。简单吃过一餐饭,我疲乏至极,倒头便睡。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发现袜子被烧掉了一半,曹老汉又代我付了房钱和饭钱。我们寻访到城中,找到了范惠来的居所。他尚未起床,听说我来了,披件衣服出来,看到我的样子,大吃一惊道:“你为何会如此狼狈?”我说:“暂且不要问这些,借我二两银子,酬谢这位送我过来的人。”范惠来给了我两块番银,我拿给曹老汉作为酬谢。曹老汉坚持不收,后来拿了一块番银离开了。

我向范惠来讲了自己的遭遇,并说清楚了来意。范惠来说:“你是我的至亲,即便我们之间没有以前的债务往来,我也应当尽最大能力帮你。奈何最近的航海盐船被盗,正值盘账阶段,无法给你拿出一些钱。我会想办法筹出二十块番银,以此来偿还昔日的债务,你觉得如何?”我原本也没有奢望什么,所以就同意了。

我留下来住了两天,天气转暖,便计划着回去。二十五日,我回到了华家。芸说:“中途遇到大雪了吗?”我向她讲了途中遭受的困苦,芸难过地说:“下雪的时候,我以为你已抵达靖江,没想到你还停留在江口。还好你遇到了曹老汉,绝处逢生,也算得上是吉人自有天相吧。”

几天后,收到青君的家信,得知逢森已经被夏揖山引荐到一家店铺,王荩臣得到我父亲的认可后,定于正月二十四接青君过去。孩子们的事情简单解决了,可是骨肉分离,让人心痛。

二月初,风和日丽,我用在靖江范惠来那里得到的钱,简单置办了行装,前往邗江盐署探望友人胡肯堂。贡局的众位管事请我入局负责文书之事,至此身心逐渐安定下来。

壬戌年(1802年)八月,芸在书信中说:“我病痛痊愈,只是一直寄人篱下,非长久之计,想前往邗江,也可一睹平山美景。”于是我在邗江先春门外租了两间临河的房子,亲自前往华府接芸去邗江。华夫人派一个名为阿双的下人随我们同行,给我们做饭,并约定以后要做我们的邻居。

时值十月,平山冷清萧索,期待明年春天再去游玩。我希望芸能在邗江调养好身体,以后再想办法与家人团圆。还没到一个月,贡局忽然裁去了十五个司事,我是托了很多关系进的贡局,所以也赋闲在家。芸开始为我殚精竭虑,假装坚强地开导我,未曾抱怨过。

癸亥年(1803年)仲春,芸血疾发作。我想再去一次靖江,向范惠来寻求帮助,芸说:“求亲不如求友。”我说:“话虽如此,可友人虽然对我们甚为关切,但如今他们也赋闲在家,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呢。”芸说:“还好天气转暖,途中不用担心会下雪,希望你速去速回,不要挂念我。你若是身体欠安,我的罪责就更重了。”

当时我已穷困潦倒,骗芸说我雇了骡子出行,这样她才会放心,实际上我是带着粮食徒步而行,一边走一边吃。我向东南方向走,两次渡过叉河,大概走了八九十里路,放眼望去,四周都没有人家。到了一更的时候,我看到漫漫无际的黄沙,天空中闪烁着星星,视野中出现一座土地庙,约有五尺高,周围环绕着矮墙,栽种了两棵柏树。我跪下来给庙中的神像磕头行礼,说道:“苏州的沈某因寻亲在此迷路,想要在此处借住一晚,望神灵庇佑我。”我将小石香炉移到旁边,将自己的身子探进去,只能容下一半的身体。我反戴风帽,将脸遮住,半个身子坐在里面,膝盖以下的部位都露在外面。闭上眼睛静听,只有萧萧的风声而已。身心疲惫的我昏然睡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东方已白,矮墙外忽然传来人走路和说话的声音,我急忙出去探视,发现是当地居民赶集路过这里。我向他们打听路线,他们说:“往南走十里,就是泰兴县城,穿过县城再向东南方向走十里,会看到一个土墩,走过八个土墩,就到靖江了,后面都是平坦宽阔的路。”我返回庙中,将香炉移到原来的位置,磕头谢过之后就离开了。过了泰兴县城,便可乘坐小车。

申时我抵达靖江,递上名帖。很久之后,看门的人说:“范老爷到常州去处理公事了。”我观察他说话时的神情,感觉他在刻意隐瞒什么。我问他说:“他何时回来?”对方说:“不知道。”我说:“即便是一年,我也等他。”看门的人明白了我的意思,悄悄问我:“您与范老爷是嫡亲郎舅的关系吗?”我说:“若不是这样,我是不可能在这里等他的。”看门的人说:“那就请您在这里等等吧。”三天之后,看门的人说范惠来已回到靖江,我在他那里借了二十五两银子。

我赶紧雇了骡子返回邗江,看到芸愁容满面,啼哭不止。芸见我归来,忙说道:“你知道阿双于昨天中午带着家中的物品逃走了吗?我请人到处搜寻,至今尚未找到。失了物品是小事,阿双临行前他母亲再三托付我,现在他逃走了,途中有长江阻隔,已经足够令人担忧,倘若他的双亲将其藏起来并向我们勒索钱财,我们该如何是好?何况我还怎么面对结拜的姐姐?”我说:“别急,你多虑了。藏起孩子勒索钱财,是对那种富庶之家做的事情,我们夫妇二人现在只是肩担一张口而已。何况阿双在这里半年时间,我们给他衣物,与他分享食物,从来没有责骂过他,左邻右舍都知道这些事。他丧尽良心,在我们陷于危难之时逃走。华氏夫人将这等小人赠给我们,不要说你无颜见她,她又有什么脸面见你呢?如今我们应该到县衙去报案,以绝后患。”芸听到我这样说,心里稍微释然。可是从这之后,芸常常在睡梦中大喊“阿双逃走了”,或者说“憨园为什么要辜负我”,病情渐渐恶化。

我想请医生给芸诊治,芸阻拦道:“我的病是由弟出走母去世,过分悲痛所致,接着又在感情上遭受挫折,后来又过度气愤,再加上我平日里又爱胡思乱想,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称职的好媳妇而不可得,所以才会出现头晕、心跳过速等症状。这正是所谓的病入膏肓,再好的医生也没有办法医治,请你不要支付无用的花费。我们夫妇一起度过了二十三年的时光,承蒙夫君错爱,对我百般关心,没有因为我的顽劣而抛弃我。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知己,这样的夫君,我没有什么遗憾了!像那种吃饱穿暖、家庭和睦、游山玩水的日子,比如在沧浪亭、萧爽楼度过的那段时光,真是神仙过的日子。神仙都要修行几世才能达到这种境界,我等凡夫俗子,又怎敢与神仙相比呢?若是非要过那种日子,犯了忌讳,便会被情魔困扰。都是因为夫君你多情,我命太薄了啊!”然后她又呜咽着说:“人生百年,终有一死。现在我们中道分开,忽然永别,我再也没有机会服侍你,也看不到逢森娶妻,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芸说完,眼泪滚滚而下。

我忍着悲痛安抚她道:“你病了八年,有好几次都难以为继了,今天为何要说这些让人肝肠寸断的话呢?”芸说:“我连续几天梦到我父母派船过来接我,闭上眼睛就有一种飘飘然之感,仿佛行走在云雾中一样,这应该就是身体与灵魂分离了吧?”我说:“你这是魂不守舍,应该服用一些补药,静心调养,就会好起来的。”芸伤心地说:“我若是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一定不会说出此等危言耸听的话。如今我命不久矣,倘若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双亲不喜欢你,你流离在外,都是因我而起。我若是死了,他们自然就喜欢你了,你也可以免去那份牵挂。他们年事已高,我死后,你要尽快回去。你若是没有能力带着我的灵柩返回家乡,就暂时留在此地吧,以后再做打算。我希望你可以再娶一位德容兼备的女子,来照顾父母,抚养我们的孩子,这样我也就瞑目了。”芸说到这里,伤心欲绝,大哭起来。我说:“你若真就这样走了,我绝对不会再娶他人,何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芸拉着我的手还想说什么,可是只断断续续说出了“来世”两个字。她突然喘起来,说不出话,瞪着双眼,我叫了她好多次,她已经不能说话。她的眼中流出两行泪水,接着喘息声变得微乎其微,泪水也渐渐干了,灵魂缥缈而去,竟然与世长辞。时值嘉庆癸亥年三月三十日。当时我面对着一盏孤灯,举目无亲,赤手空拳,寸心欲碎。此恨绵绵,没有尽头!

友人胡省堂给了我十两银子,我将室内所有的东西都卖了,为芸入殓。唉,芸虽为一介女流,却颇有男子的胸襟和才学。芸嫁到我家后,我整日为衣食奔波,生活困苦,芸并没有在意这些。我在家居住时,芸只是和我一起研讨文字而已。最后她被病痛折磨,和我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抱恨而死,是谁造成这种局面的呢?我愧对闺中良友的行为,又怎么叙说得彻底呢!奉劝世间的夫妇,固然不能彼此相仇,也不可用情至深。常言道“恩爱夫妻不到头”,就如同我这样的,可以作为前车之鉴。

回煞之期,俗传死者的魂魄会随同煞神一起回来,因此房中的铺设应该与死者在世的时候没有差别,并且要将死者生前穿过的衣服铺在**,将死者生前穿过的鞋放在床底下,已待魂魄归来时观看,苏州地区称此举为“收眼光”。请道士来作法,先把魂魄召到**,而后再遣送回去,这就是“接眚”。按照邗江的风俗,应该在死者生前居住的房间里摆设酒宴,家人都离开,称为“避眚”。所以有的人家会因为“避眚”而被盗窃。

待到芸的眚期,房主因为之前和我们在一起住过,所以避开了,邻人嘱咐我也应该在设宴之后避开。我希望能见到芸的魂魄,所以暂且敷衍答应着。同乡张禹门劝我说:“因邪入邪,宁愿相信这种说法是真的,也不要去尝试。”我说:“我不避开而在这里等着,正是因为我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张禹门说:“若是在回煞之期冒犯了凶煞,是对活着的人不利的。即便你妻子的魂魄回来了,也有阴阳之别,就怕你看不到那无形之物,反而冒犯了应该避开的东西。”我痴心不改,坚持说:“生死有命,倘若你果真关心我,在这里陪着我如何?”张禹门说:“我守在门外,你若是看到什么异常的,喊一声我就进去了。”

我点着了烛火进入屋内,看到屋内的陈设与从前一样,可芸的音容笑貌已无踪迹,不禁伤心欲绝。我担心泪眼模糊,看不到自己想看的事物,强忍着不哭,坐在**等着。我摸着芸以前穿过的衣服,香气仍在,不禁肝肠寸断,迷迷糊糊中昏睡过去。转念一想,我期待着看到芸的魂魄,怎么可以就这样睡过去呢?我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看到桌上的一对蜡烛青焰荧荧,火焰缩小得只有豆子那么大,不禁毛骨悚然,浑身发抖。我搓搓双手摸了摸额头,仔细观察那蜡烛,发现火焰渐起,有一尺高,纸质的天花板几乎被点着了。我正借着火光环顾四周时,火焰又缩回到原来那样了。这时我心跳如舂米,双腿打战,想叫外面的人进来,可又担心芸微弱的魂魄会被旺盛的阳气逼走。所以我小声叫着芸的名字并祈祷,但见满室寂静,一无所见。等到烛火恢复明亮,也不再腾起了,我去外面把这些告诉张禹门,他敬佩我如此大胆,却不明白我其实是一时痴情啊。

芸去世后,我想到北宋有“妻梅子鹤”之称的林和靖,于是自号梅逸。我先把芸安葬在扬州西门外的金桂山,俗称郝家宝塔。我买了一处墓地,按照芸生前的嘱托把她的棺材暂放于此。我把她的牌位带回家乡,母亲为芸的死感到悲痛;青君和逢森回来后,伤心欲绝,为母亲守孝。启堂劝我说:“父亲还在气头上,哥哥最好还是返回扬州,待到父亲归来,我婉言相劝,再写信通知你回来。”

我辞别了母亲和子女,痛哭一场,返回扬州,卖画度日。我经常去芸的墓前哭,形单影只,很是凄凉,再加上我有时会途经旧居,因此触景生情,又不免伤心落泪。时值重阳节,芸周围的墓地一片枯黄,只有她的墓地长满青草。守墓的人说:“这块墓地很好,所以地气旺盛。”我在心里说:“秋风萧瑟,我还穿着单薄的衣裳,你若泉下有知,就保佑我可以谋得生计,度此残年,静候家乡那边传来的消息。”

不久后,江都幕僚章驭庵先生要回浙江葬亲,请我帮他管理三个月的事务,我才得以置办了御寒物品。离开章驭庵先生那里后,张禹门邀请我去他的居所。张禹门也赋闲在家,艰难度日,他向我借钱,我便把我赚到的二十两银子都借给了他,并告诉他:“这笔钱原本是我计划回乡安葬已故妻子的费用,若是家乡那边传来消息,你再把钱还给我。”

这一年我便在张禹门家住下了。早晚占卜,终无乡音。到了甲子年(1804年)三月,我收到青君的来信,得知父亲患病,我想马上返回苏州,但又担心父亲看见我想起昔日的不悦。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青君又来信了,我才悲痛地得知父亲已经去世了。我痛心疾首,仰天长啸,没有多想,立马赶了回去,在父亲灵柩前磕头痛哭,直至流血。唉,父亲一生操劳奔波。我是个不孝之子,既没有在他膝下承欢,也没有在病床前侍奉他,真是难以免除这不孝之罪!

母亲见我哭,说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我说:“儿子之所以能回来,多亏收到了青君的信。”母亲看了一眼启堂夫妇,没有说什么。我为父亲守灵,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也没有人把家中事务告知于我,谁也没有过来和我商议怎么办理父亲的丧事。我心里清楚自己是个不孝之子,所以也没有颜面去问他们。

一天,有人上门向我讨债,在门口大喊大叫。我出去对他们说:“欠债不还,的确应该上门索要,可现如今我父亲尸骨未寒,你们若是在这种情况下逼我还钱,未免有些不合情理吧。”其中有个人悄声告诉我:“我们也是受了他人指使,你先躲躲,让我们向那个从中作梗的人讨债。”我说:“我欠下的债务,我来偿还,你们先回去吧。”于是他们离开了。我把启堂叫过来,对他说:“虽然我没有对父亲尽孝道,但我没有做过坏事,若是说起过继给他人之事,我也未曾得到分毫遗产。此次归来奔丧,是我作为儿子应尽的孝道,怎么会是为了争夺遗产呢?男子汉贵在自立自强,既然我只身而归,定会只身而去。”说完,我回到灵堂,不禁失声痛哭。我辞别母亲与青君,打算去往深山,希望自己可以像传说中的仙人赤子松那样绝尘世外。

青君正劝阻我时,友人夏南薰(字淡安)、夏逢泰(字揖山)两兄弟登门拜访,极力劝我说:“家庭沦落至此,确实让人心如死灰,但你父死而母尚存,妻死而子尚幼,若是这样飘然出世,你会心安吗?”我说:“那我又该如何是好呢?”夏淡安说:“你可以暂时住在我那里,听说石琢堂殿撰要告假归乡,为什么不等他归来时去拜访他?他一定能帮到你。”我说:“父亲的丧期未满百天,兄弟家还有父母双亲,我若前往,恐怕多有不便。”夏揖山说:“我和哥哥邀请你来,也是家父的想法。你若仍旧觉得不方便,我家西面邻近禅寺,那里的方丈和我交好,你暂住寺中,怎么样?”我同意了。

青君说:“祖父遗留的房产,价值不止三四千两银子,父亲已经决定分毫不取,难道自己的行囊也不带着吗?我把它们拿过来,送到父亲下榻的禅寺中去吧。”因此,除了自己的行李,我还收获了父亲留下的图书、砚台、笔筒等物品。

禅寺中的僧人将我安置在大悲阁。大悲阁面朝南,向东置有神像,隔出西边的一间房,设有窗户,紧对着佛龛,这原本是那些拜佛的人吃斋饭的场所,我便下榻其中。临近门处设有关羽提刀的塑像,威武生风。院子里有一棵银杏树,三个人才能将其环绕,树荫笼罩了整座大悲阁,宁静之夜的风声像怒吼一样。夏揖山经常带着酒品和瓜果过来与我畅饮,说:“你只身居住在此,夜不能寐时,害怕吗?”我说:“我一生坦坦****做人,心无杂念,怕什么呢?”

在这里住了没多长时间,连续三十多天一直下雨,我很害怕银杏树的枝子被风雨折断,掉落在房子上,导致房屋倒塌。倚仗神的庇佑,竟然没事。禅寺外面有很多房屋都坍塌了,不远处的农田也被雨水淹没了。我每天和寺里的僧人一同作画,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七月初,天气渐渐晴朗。夏揖山的父亲夏莼芗,要前往崇明岛处理一单生意,带我同去,让我代笔记账,给了我二十两银子作为报酬。回到家乡,正值要给父亲入土安葬,启堂让逢森转告我:“叔叔由于安葬之事资金紧缺,希望能提供一二十两银子。”我打算倾囊相助,夏揖山不同意,让我分一半给启堂,另一半由他帮我出了。我和青君随后去了父亲的墓地。下葬之后,我返回了大悲阁。

九月末,夏揖山带我前往他在东海永泰沙的田地收租。我们在那里逗留了两个月,回来的时候已是残冬,于是我搬到他家雪鸿草堂过春节。我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乙丑年(1805年)七月,石琢堂从京都返回故乡。石琢堂名韫玉,字执如,琢堂是他的号。我和他是幼年时的朋友。乾隆庚戌年,他高中状元,担任四川重庆太守一职。白莲教起义时期,他征战三年,功绩显著。他回来时见到我,我们都十分高兴。后来,他于重阳节那天携带家人前往四川重庆复职,邀请我同去。

我在九妹夫陆尚吾家里与母亲告别,因为父亲的旧居已为他人之物。母亲对我说:“你弟弟不是一个可以倚仗的人,你此行要发愤图强,母亲就指望你重振家声了。”逢森送我到半路,泪流不止,于是我让他不要再送,返回家去。

船离开京口,石琢堂有一位名为王惕夫的朋友,在淮扬盐署任职。我们绕道去拜访王惕夫,我得以再见芸娘之墓。返回的时候,我们由长江溯流而上,一路游览名胜。抵达湖北荆州之后,石琢堂被升为潼关观察使,于是我和他的儿子敦夫,以及其他眷属暂时住在荆州。石琢堂轻骑简从,去重庆过春节,又由成都途经栈道去赴任。

丙寅年(1806年)二月,石琢堂的眷属从四川走水路前往樊城。漫漫长路,耗资很大,车重人多,马亡车损,极其辛苦。他们抵达潼关三个月之后,石琢堂又升为山东廉访使。石琢堂为人清廉,家人无法同往,暂时在潼川书院居住。十月末,他才领了山东廉访一职的俸禄,派人前去接眷属过来。我收到了青君的书信,得知逢森已于四月亡故。回忆起之前他送我的时候泪流不止,那是我们父子最后一次见面。唉,芸只有逢森这一个儿子,无法延续子嗣了!石琢堂得知逢森去世的消息后,也感慨万千,赠我一个妾室,我因此得以重坠春宵。自此扰扰攘攘的人世,又不知何时才能梦醒了。

[1] 典质:抵押。

[2] 绌:不够。

[3] 乾隆乙巳:清乾隆五十年,即1785年。

[4] 剖:讲清楚来龙去脉。

[5] 翁:公公。

[6] 姑:婆婆。

[7] 庚戌:清乾隆五十五年,即1790年。

[8] 邗江:今江苏省扬州市邗江区。

[9] 壬子:清乾隆五十七年,即1792年。

[10] 真州:今江苏省仪征市。

[11] 遄:快速。

[12] 合:应该。

[13] 沙叱利:唐人许尧佐《柳氏传》中载有唐代蕃将沙叱利恃势劫占韩翊美姬柳氏的故事。后人因以“沙叱利”指霸占他人妻室或强娶民妇的权贵。

[14] 支离:虚弱。

[15] 刀圭:药物。

[16] 逋负:拖欠的债务。

[17] 物议:外界的议论。

[18] 竭蹶:经济困难。

[19] 西人:代指山西人和陕西人。

[20] 首:到衙门揭发。

[21] 简亵:由于简单粗陋而让人觉得受到轻视。

[22] 渭阳之谊:出自《诗经·秦风·渭阳》:“我送舅氏,曰至渭阳。”表现了舅甥之间的亲情。后人以“渭阳之谊”来指代舅甥之情。

[23] 庚申:清嘉庆五年,即1800年。

[24] 维:绳索。

[25] 午未之交:下午一点。

[26] 靖江:今江苏省靖江市。

[27] 哔叽:密度比较小的斜纹的毛织品。

[28] 辛酉:清嘉庆六年,即1801年。

[29] 泰州:今江苏省泰州市。

[30] 枵腹:饥肠辘辘。

[31] 番饼:旧时对传入中国的外国银圆的称呼。

[32] 宿逋:积压的债务。

[33] 无如:奈何。

[34] 延:请。

[35] 壬戌:清嘉庆七年,即1802年。

[36] 瘳:疾病痊愈。

[37] 平山:今江苏省扬州市大明寺内平山堂。

[38] 癸亥:清嘉庆八年,即1803年。

[39] 将伯之呼:求人帮助。

[40] 遑:闲暇。

[41] 土人:当地居民。

[42] 申刻:下午三点到下午五点。

[43] 刺:名帖。

[44] 阍:门。

[45] 虞:担忧。

[46] 怔忡:一种心脏跳动加速、加强和节律不齐的症状。

[47] 雍雍:和睦。

[48] 奉箕帚:料理家中事务。

[49] 春秋:指人的年岁。

[50] 厝:把棺材停放待葬,或浅埋以待改葬。

[51] 赍:带着。

[52] 回煞:亦称“回魂”,旧时人们认为人死若干天后,灵魂会回家一次。

[53] 接眚:回煞之日,道士作法迎接煞神。

[54] 顶格:天花板。

[55] 和靖:北宋隐逸诗人林逋,字君复,谥号和靖。

[56] 成服:穿上服丧守孝的衣服。

[57] 封篆:停止办公。

[58] 甲子:清嘉庆九年,即1804年。

[59] 趑趄:形容人犹豫不决的样子。

[60] 逭:免除。

[61] 出嗣降服:按照旧制,子应为死去的父母服丧三年,若将子嗣过继给他人,则子服丧的年限降为一年。

[62] 赤松子:传说中的上古仙人。

[63] 殿撰:代指状元。

[64] 关圣:即关羽。

[65] 杪:指年、月或四季的末尾。

[66] 东海:今江苏省连云港市下辖县。

[67] 永泰沙:今江苏省启东市久隆镇。

[68] 乙丑:清嘉庆十年,即1805年。

[69] 总角:借指幼年。

[70] 妹倩:妹妹的夫君。

[71] 京口:今江苏省镇江市。

[72] 嗣君:对别人儿子的尊称。

[73] 丙寅:清嘉庆十一年,即1806年。

[74] 山左:指山东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