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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半年后。

尽管严嵩跟嘉靖保证,东南剿灭倭寇的一仗绝对赢,但严嵩和胡宗宪都不知道,军队内部的贪腐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严嵩和胡宗宪管不住下面的人,这一仗还是败了。

皇上钦点胡宗宪抗倭,这一仗,也是狠狠地打击了嘉靖的脸面,助长了清流的气焰。

黄昏已过。

只有几盏悠悠晃动的烛灯,点点黄色的影子投在后面黑暗的墙上,在幕布上跳跃。

她未束发,他亦未束发。

殿内的地很干净,萧诗晴赤着脚走在殿内。

惹动朱厚熜心的,不止她那双在暗夜里发亮的盈盈的眼睛,还有少女如凝雪般的肌肤,以及白净玲珑的脚丫。

她的眼睛比烛光更明亮,瞳仁宛若一洼小泉,隐约颤动着。

她轻轻走到嘉靖身边坐下,她挨他很紧,头发也垂下来,散落在了他的身上,乌黑的发与乌黑的发交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嘉靖忽然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小,他的手掌能正好将她的握在掌心里。

萧诗晴垂眸,蜷着手。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

嘉靖忽然悠悠轻吟:

“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声音带着温柔的暖意。

萧诗晴听懂了这句词,不自觉低下头,脸红了。

少女的羞怯惹的朱厚熜更加心痒痒,他低柔地笑了一声,将侧脸贴在她脸上,摩挲着。

他身上总有淡淡的药味。

男子身上厚重古朴而清新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上,她不觉留恋这种味道。

他揽住了她,大手包裹住了她的肩,萧诗晴微微一歪便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侧拥着她,轻轻摇着,也不说话,她随着他的节奏晃着,两人就这样静静感受烛光的夜晚,仿若身置的不是辉煌空旷的宫殿,而是归农回家后,平民百姓的小木屋。

他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她窝在男子的怀里,也不觉拥挤。

古朴厚重的气味依然萦绕着鼻尖。

他的怀抱异常安定,仿若亘古不变,在这里,她可以安心下来,抛去世间一切烦恼,紧紧依偎着。

她知道,他满心温柔的欢喜。

她却只想在这怀抱中永久地死去。

只因,她在听到抗倭失败的消息后就明白,这已是最后的舒适。

朱厚熜的声音还恍然响在她耳边。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离开了,朕会去找你。”他揽着她的肩道,“朕不管穿越多少年,跨过多少山水也要找到你,把你带到朕的身边,让你永远永远,都不离开朕。”

这话却令萧诗晴疑惑起来。

她只觉得仿佛在哪儿听过。

嘉靖如此喜爱修道,而她穿越之时,也是因为那个道士……

她恍然一惊,又想起那个玉佩,冥冥之中,她总觉得嘉靖和那个道士有联系,莫非……

她猛然坐起来惊讶地望着他,男子却依然闭着双眸,恍若未觉。

自从爱上严世蕃,她便不再追寻穿越的原因,不想,待在嘉靖身边的日子,却让原本混乱的线索,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萧诗晴和嘉靖都明白,如果胡宗宪倒了,就更会让徐阶也就是裕王势力壮大。离嘉靖的退位之日也就不远了。

东南的抗倭大事依然在继续,但从那场败仗以后,嘉靖凡是军国大事无不询问于徐阶,只有裔醮符箓、庙堂祭祀等事,才由严嵩负责。

胡宗宪尚未卸任军职,由于胡宗宪在打倭寇,嘉靖不会动严世蕃,倭寇的死日,就是严党的死期。

为了保证严党的寿命,严世蕃告诉胡宗宪不能全部剿灭倭寇,胡宗宪自然答应。

但萧诗晴对此还是提心吊胆。当晚,她便梦到了严世蕃。

梦中她在一片荒野,枯木萧索,草叶凋零。那似乎是沈链的墓地,她曾经去过的。

夕阳很淡,很淡。

树枝是黑的。乌鸦嘶叫着飞到树上,拍着翅膀后停稳。

面前缓缓出现一个人影,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随着他的出现,周围的荒野渐渐褪去,四周的场景成了北镇抚司的诏狱。

她仿佛看到了他被囚禁在虚幻的诏狱,等待着斩首的圣旨。

“应钤!”

她叫着,泪水已经从眼眶中涌出。

那男子深邃的眼眸,喑哑的声音回荡在世界间:“诗晴!”

她猛然醒来,却发现天已大亮。

宫外太监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皇上,大喜啊!”

“东南军报,倭寇全部被剿灭了!”

什么?萧诗晴的心宛若被重击,她踉踉跄跄地下了床,想也没想,就直奔出了万寿宫。

内阁值房里,张居正的身影正背对着她。

“张居正!”

萧诗晴来到门边,气喘吁吁地叫他的名字。

“萧姑娘?”

看到她,男子却并不觉得吃惊,见萧诗晴脸色苍白,额上尽是汗水,抿了抿唇,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男子不紧不慢,

“这确实是我的密令,虽然严嵩传信给胡宗宪说倭寇不可全剿,但我密令戚继光俞大猷违抗军令,暗夜渡河,剿灭了全部倭寇。”

“还记得你初次见我时,我说得那句话吗?你我虽萍水相逢,但张某与贪官污吏素来势不两立。”他一字一句,定定注视着她,

“拿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命令军队不剿灭倭寇,妄图拖延严党存活时间……这只会加速他们的灭亡。”张居正摇头。

“我求求你放过严世蕃,你去求求皇上,让他放过严世蕃……”

可萧诗晴在也忍不住,走上前,拽住他的袖子猛地摇晃起来。

“为什么?”张居正脸上带起些微的冷笑,“以他的那些所作所为,难道不该死吗?难道因为他与你有着些微不足道的感情,就可以逃过审判吗?”

“我告诉你,在大明朝,从来不是势大之人能存活得更长,而是谁能让百姓过上太平生活,谁才是最终谁胜利者。”

明嘉靖四十一年,徐阶发动邹应龙弹劾严世蕃,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保住严党,因为谁都已看清,在胜利的天平向何处倾斜。

嘉靖下令将严嵩革职回乡,并将严世蕃发配雷州,同年,徐阶升任内阁首辅。

严党倒台的日子终于来临,满朝庆贺。万寿宫外,李芳与嘉靖也正微笑着交谈:

“主子,严党已灭,您就再也不用担心萧姑娘还留有念想了。”

“是么。”

道袍男子嘴角虽满是笑意,琥珀色的眼瞳却隐隐有着担忧。

他了解萧诗晴的性子,不到最后关头不放手,若到了最后关头……

果然,下一刻,便听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走来:“主子,大事不好了,您快去万寿宫看看吧!”

“怎么了?别把芝麻大点儿弄得火急火燎,慢慢儿说。”李芳在一旁蹙眉。

太监已经尽量压抑语调,可内容还是触目惊心:“萧姑娘给徐阁老上了请罪书,自请被斩,现在,满朝文臣都跪在大殿,请求您的决断呐!”

什么?

她果然要做出这些事来吗……

嘉靖眼瞳慌张神色闪过,迈开步子便往万寿宫赶,李芳和那小太监尽管尽力在跑,却仍追不上主子的步伐。

“萧诗晴,你要做什么?”

一进万寿宫,便看见满朝文臣齐刷刷跪在龙椅前。

龙椅旁的女子闻得充满震怒的熟悉声音,缓缓转过身。

“皇上。”她的眼神定定,声音一字一句,非常干脆利落:“我想死,请您成全。”

“你想死?”他嘴边带上冷笑,“朕偏不让。”

说着,看了看殿中跪满的文臣,徐阶赫然在第一个,高拱、张居正都在。

朱厚熜的声音已接近怒吼。

“这是你和朕之间的事情,你莫要拿他们来压朕!”

他知道,徐阶这么做,这是为拔除严党最后这一条臂膀,他们这些人,若不将严党完全斩草除根,心里是不会踏实的。好可恶的一群人,他们竟然连晴晴也不留给他……

“皇上,”徐阶已不紧不慢地开口,

“萧诗晴给内阁上了请罪书,经过我内阁集体探讨,萧诗晴犯下死罪再难赦免,我大明向来有奉公守法之德,请皇上将其治罪。”

最前方的萧诗晴注视着嘉靖:“其一,严党祸国殃民,搜刮百姓财产据为己有,民女身在严府多年,所食所用皆是从百姓和朝廷手里搜刮来的,如今严党被诛,民女自然与其同罪。”

“其二,《百官行述》回到京城后,落在了民女手里,民女并没有将其交给圣上,而是交给他人,是对圣上不忠。犯此二罪,无论圣上如何心存善念,民女都应领罪伏诛,内阁徐大人所言符合大明律法,请皇上明断。”

朱厚熜冷笑。

萧诗晴将请罪书交给徐阶,逼迫自己将她定罪,自己若不同意,便是公开与朝廷作对,如今徐阶势头正盛,他的背后就是裕王,是啊,自己老了,连最后一条臂膀也被自己亲手折断了……

……晴晴,你竟然敢逼迫到朕的头上来了。你这是在拿他们警告朕这个搜刮民财的始作俑者吗……你真当朕不敢吗……

“请皇上明断。”

徐阶起身后再次跪了下去,身后的朝臣也皆效仿。嘉靖苦笑间,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儿子站在殿前,遥望着那把龙椅……

不、不。

不……

尽管内心有一千万个不愿意,但他还是艰难开口:“萧诗晴,你就那么想离开朕,那么忘不掉严世蕃吗……”

萧诗晴静静眨着眼睛没有说话。实事都已经摆在了他面前。

“好、好。”

咬牙切齿一连说了几个“好”,朱厚熜点点头,身子踉跄着向后颤抖,一下跌坐在龙椅上,

“那朕成全你……”

“皇上圣明,此罪女一诛,大明必定能迎来光辉盛世。”

“盛世?”嘉靖泛起冷笑,额上的青筋凸了起来,连身子也在颤抖,“我告诉你们,不要以为有几个两袖清风之人在,就能换来大明的太平,任何人都救不了我大明朝!”

目光倏然转向女子,“萧诗晴,你不是想死吗?来人,将她拉下去,和严世蕃一并发配雷州!”

声音重合着悠远的钟声,一声一声击入人心。

很快就有士兵跑进来,站到了萧诗晴身侧:“是!”

少女扬起微笑,缓缓转身,离开了龙椅前。

她身边擦过无数众臣,眼神一一在他们身上停留。她看到了徐阶,看到了张居正蹙眉看着她的复杂颤抖的眼神……

别了,大明朝。

我既已同奸臣一并堕落,就应同他一并被处死。这不仅是对大明朝,也是对那些曾被剥削的百姓的交代。

鎏金的光芒刺得她视线晕晃,萧诗晴最后望了一眼这大殿,毅然决然出了殿门。

作者有话说:明天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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