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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随着萧诗晴进宫,严党、“清流”、阉党、锦衣卫间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和谐局面。表面上看,知晓《百官行述》下落的人到了皇上手里,也就意味着嘉靖掌握了《百官行述》。他们哪里知道,其实嘉靖手里根本就没有这部书。四股势力的人仍旧都怕嘉靖根据它查到他们的罪过,因此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对抗外敌。

直到云南银库大案的掀起。

利益,能将原本不在一条船上的人紧密结合,也能将他们分离。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主子,内阁刚递上来的一份票拟,调鄢懋卿任江南,协助市铂司买丝绸。李公公托我问主子,这票拟是批红还是不批。”

陈洪躬身走上前,将一份文书双手举过头顶,递给嘉靖。

一个月前,云南的木料卖出五百万辆白银,在调动银子的过程中,阉党拿了大头,本是调入了市舶司,准备买织机产丝绸用。

“呵,好大一笔数目啊。”嘉靖展开那文书一看,冷笑着,“严嵩和严世蕃这是看上那笔横财了。”

陈洪见嘉靖神色,急忙附和,恨恨地道:“这严世蕃也太不像话,竟然敢跟宫里抢银子。”

阉党的银子被严党的人横插一脚,陈洪还不敢明目张胆说严嵩,只好拿严世蕃撒气。

嘉靖斜了陈洪一眼,半晌,却道:“给了他。”

“主、主子……”陈洪一下子懵了,声音里透着委屈。

“怎么?委屈了?”嘉靖望着他,暗觉好笑,“那便让李芳从内承运库中,把朕几年前抄家得来的那些上等宝石拿出来给你们卖了。”

陈洪一下子跪倒道:“奴才不敢,奴才们怎能拿主子的银子?”

嘉靖把那票拟拍到陈洪手上:“如此,便把朕的旨意告诉李芳。”

“……是。”

陈洪咬牙,半天才说出一个字,拿着那票拟退下了。

嘉靖摇摇头看着陈洪的背影。李芳也是精明,一遇这种事情便躲后头,让陈洪替他出面。因此他也不想苛责陈洪,只是觉得这奴才红衣的背影愈发可怜了。

司礼监值房。

陈洪把嘉靖的旨意传达给李芳后,便回了值房。李芳还在批红,此时值房内只有石霖和几个太监。

陈洪正在气头上,也知道自己刚才是被李芳当了挡箭牌,忍不住怒道:“好个严世蕃,主子抢了他的女人,自然也不敢把他逼得太急。这是给他东西买他好儿呢,好让他继续为咱大明敛财!”

石霖向来就是个和事佬,那几个太监也都是陈洪手下的人,因此陈洪一席话,在座的几人都并未接言,却偏在此时一个声音传来——

“掌嘴!”

陈洪一愣,慢慢回过头去,不知何时,李芳已结束了批红,回到值房。

“老、老祖宗……”

“老祖宗请息怒……”石霖等几个太监见此,也想替陈洪求情。

“掌嘴,你们没听见吗?”

李芳却不管石霖几人的请求,目光冷冷地扫过来。

那几个太监没办法了,有两个走上前来,到陈洪面前,抬起了手。

“干爹,对不住了。”

两个小太监颤抖着伸手对着陈洪的脸,扇了两个巴掌,手劲却尽量放轻。

陈洪定定地在原地,宛若失了魂。

李芳这才抿了抿唇,环顾着四周说道:

“内阁是大明的内阁,司礼监是大明的司礼监,我们上上下下做的事,都是为国事,都是忠于皇上。我可告诉你们,谁要是敢背地里嚼舌根,说些挑拨离间的话,别怪我向主子禀明,把他逐出司礼监!”

“是。”

几人低头应道。

正在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小太监,对李芳禀道:

“禀老祖宗,上次御膳房清出去一批人,这次该引些新晋的了。这是调到御膳房当差的请愿名单,请老祖宗过目。”

说着,小太监躬身把名单递了上去。

李芳接过名单细细看去,只见那张名单中,有两个字对他而言格外醒目——冯保。

“都准了。”

李芳点点头,把名单递还给小太监。

自嘉靖把萧诗晴召入宫中,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这天,萧诗晴在自己的房间里静坐着。

这万寿宫里当真寂寞,一样能够取乐的物件也没有,有的只有沉重。萧诗晴自进了宫,似乎也融入了这寂寞的氛围,每天除了跟送饭的小太监进行例行的客套交谈,只剩下静坐一件事。

“萧姑娘,上菜了。”

到了时间点,司礼监的小太监照例推开殿门,把饭菜端了进来。

御膳房的太监换了一批,今天来的都是新面孔,萧诗晴看着那个小太监把饭菜摆在桌上,觉得他面孔有些熟悉,却忘了在哪儿见过。

那小太监却瞧着她,先开了口:

“萧姑娘,我是冯保啊。”

见萧诗晴还是一脸疑惑,他又提醒道:“十年前,就是嘉靖二十一年,在聚福楼……”

“是你!?”

萧诗晴猛然想起来了。她初到大明的那个冬天,漫天大雪,那个少年抢了她的玉佩……

冯保笑道:

“是啊,我早听说姑娘进了宫里,为了和姑娘打这个招呼,我才请求老祖宗调到御膳房当差。”说着叹了口气,“这宫里,我也就和姑娘是认识人了。”

萧诗晴瞧着他的侧颜,穿一身宽大的蓝紫色袍服,个子长高了不少,却仍是清清瘦瘦的模样。

想当初,萧诗晴因为被冯保嫁祸才有了遇到严世蕃等一系列后面的经历,然而现在十年已过,双方各自都经历了宫中的风雨,早就不再计较当初之事。

萧诗晴也笑了笑:“是啊,有了你,在这宫里,我终于也有个说话的人了。”

因为冯保,她才能遇见严世蕃;因为冯保,她才能收获来到大明以后唯一的真情。

她现在并不恨他。

只是十年已过,故人前来,心上人却依然远在天边。

冯保走后,萧诗晴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菜,始终没有胃口。

嘉靖仍然没有放她走的意思,她有时想趁严世蕃上朝时,看上他两眼,或与他说说话,可每当严世蕃上朝或去内阁值房,嘉靖便把她关在偏殿,让她一步也不能走出去。

她没有想到事情来得会这样突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关起来,硬生生阻断了与严世蕃的联系,当真最为折磨人。

她想到了那日在保安和严世蕃的拥抱,想到了她们许下的誓言。

“是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知道你喜欢着我,我也喜欢着你,就足够了。”

不管我们是不是在一起。

现在看来,这誓言许得也真及时。

萧诗晴苦笑,却怔怔地留下眼泪来,她再也忍不住离开饭桌前,狠狠地捶那道将她阻隔在深宫中的红漆大门,她发疯地捶着,外面却无人应答。

许久,她终于累了,踉踉跄跄倒在角落里,定定地注视着前方深宫的雕设,眼泪淌到冰凉的地面上。

应钤……

嘉靖三十二年的春天缓缓流过,路边的草冒出了嫩芽,树长出了长枝,初夏的脚步已悄然而至。

万寿宫的内殿,嘉靖也已然穿上了那身故意为之的、违反季节的厚棉布袍子,陈洪正在身边伺候着,他把一摞奏折摆在嘉靖面前,后者展开来看着。

不一会儿,精舍蒲团上的嘉靖就把奏疏扔了下去,声音里仍透着愠怒:

“这仇鸾,连个小小的俺答都挡不住。”

陈洪小心翼翼地将铜壶的盖儿盖上:“仇将军说了什么?”

“俺答逼迫他向朕提出开放马市之事。”嘉靖道,“若我们不同意,就会再次进攻。”

跪在外殿擦地的冯保竖起了耳朵。

却只听见嘉靖透着叹息的声音:“召开六部会议吧。”

第二日中午,冯保照例去萧诗晴的偏殿中送饭。萧诗晴想着这两天确实听到的一些传言,有些担忧地问冯保:“听说,皇上决定要和蒙古人再次开战?”

冯保笑着道:“开战就开战,万岁爷是古往今来第一圣主,岂能这样轻易容一个戎夷摆布?”

萧诗晴当时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冯保走后,萧诗晴回味着他的话,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终是有些担心,犹豫了一下,便起身出了殿。

萧诗晴径直到了司礼监值房。

果不其然,司礼监的值房内,陈洪气急败坏地教训着缩在中间的冯保,李芳等人也都在。

“好你个冯保,你怎敢妄自揣度圣意?”陈洪怒气冲冲地道,“刚才主子把我叫去问事情原委,还以为是我传的谣言。你说,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这两天宫里的太监之间,突然传播出了许多谣言,说是嘉靖打算宣扬大明国威,再次跟俺答人开战,嘉靖扔仇鸾奏疏的那天正是陈洪在伺候,怎能不让陈洪气急。

“干爹,儿子错了……”

冯保带着哭腔道。

“谁是你干爹?”陈洪依然气急败坏,“你今天就给我说清楚,主子哪有这样的旨意!”

李芳在一旁也道:“冯保,你也太不像话,事关大明国威,岂容你这般瞎嚼舌?”

萧诗晴走了过来。

李芳见是萧诗晴,一怔,向她点了点头:“萧姑娘怎么有空来司礼监?”说罢,又看了看缩在一片的冯保,笑道:“这奴才不听话,让萧姑娘见笑了。”

萧诗晴浅浅笑着,轻声道:“无妨。我这次来,便是为了冯保。”

“哦?”

不仅是李芳和陈洪,一旁的冯保也愣住了。

“我请求公公,将她放了。”萧诗晴道,“我知道冯保犯得是大罪,既然是得罪了陈公公,便把他驱出宫去,让他永远不得再入紫禁城和司礼监。”

李芳只思索了半晌,便笑道:“萧姑娘的话,奴才怎敢不听。那么,这便即刻差人,将这奴才带出宫去。”

自萧诗晴进了宫,嘉靖对萧诗晴的态度,李芳几个已经是心知肚明了,此刻他才不愿惹这位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倒是冯保,一脸惊讶,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快就解脱了。

“李公公言重了,公公管着司礼监,位高权重,怎能在我面前自称奴才。”萧诗晴道。

“萧姑娘是皇上的客人,自然也就是奴才们的主子。”李芳还是那样不咸不淡的笑。

萧诗晴微微咬住了嘴唇。

“冯保,这里你是不能再呆了。”李芳想了想,才道,“今后你便去裕王府上,当个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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