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李芳估计得不错,方皇后在那场大火中凄惨地丧命,嘉靖对此始终不闻不问。紫禁城中的妃嫔都活在提心吊胆之中,生怕这位难伺候的皇上哪天一个不高兴,自己就小命不保了。
不仅如此,嘉靖临幸妃子的时候也越来越少,更多时候都是在自己的宫殿中修道。李芳敏锐地感觉到,从宫变到万寿节,嘉靖帝性情又再度变化,有些时候,他貌似会宽宏大量善解人意,但另一方面,他的性格却开始向众人不注意的地方扭曲延伸。
不太平的日子一天接着一天,转眼就到了嘉靖二十四年。同样处在波澜中的除了后宫,还有前朝的内阁,这一年,内阁阁员张璧病逝,内阁的人数仅剩两人。
李芳将一张奏折呈给嘉靖:
“主子,这是许赞大人请求致仕的折子。”
嘉靖眉头一蹙,拿起了那折子翻了翻,便掷在地上。
“……什么年高病多?分明是对朕不忠,经历了这点风浪就想打退堂鼓!”嘉靖喝道,
“李芳,你去告诉许赞,要是这么怕事,这官干脆不要做了!”
“是。”
面对嘉靖的怒气,李芳并不感到意外,躬身退出。
嘉靖对许赞一腔怒气,李芳却几乎从来对每一位官员都是笑容满面的,许赞再怎么被嘉靖说胆小怕事,但无论如何也曾是内阁阁员,李芳出了紫禁城,亲自到许赞的府上,用好言好语安抚许赞半天,总算把这差事办完了。
办完了主子交代的差事,李芳回到了司礼监值房。
红通通的炭火正在烧着,陈洪正指挥手下人整理值房的东西,一见老祖宗回来,便停下手中的事,快步上前悄声问道:
“许大人可说了什么?”
“没有。”李芳摇摇头,声音里带一丝慨叹,“唉,他倒不意外这个结果,淡然接受了。我们也别在背后嚼他的舌根,毕竟他为大明操劳的半辈子,也不容易……”
陈洪倒没心思在意这些,附在他耳边,神色冷肃:
“老祖宗,现在张璧死了,许赞又离开内阁,内阁完全被严党把持,对我们司礼监而言……很不利。”
“主子岂能看不出来这点。”李芳瞧着陈洪,倒是不怎么担心。
他伸出两臂,这时便上来一个小太监,为李芳脱斗篷。
李芳脱完了斗篷,才用那一贯带着些许淡笑的语气道:“你还不知道吧,最近夏言大人频繁给主子上表,以草土臣自称。我想不出多时,主子定会重新启用夏言,用他制衡严阁老。”
严府。
下午,思清院的门外忽然传来摔破东西的声音。
伴随着东西碎裂,似乎有女子大声吵闹,语气颇为激烈。
绿荷听此,一张小脸儿吓得惨白,连平时咋咋唬唬的红葭都话少了,敛着神色,抿着唇忙自己的活儿。
“怎么了?”
萧诗晴问绿荷。
“是雁娘。据说雁娘要被少爷休了。”绿荷带了些畏惧,细声细气地道。
萧诗晴蹙了蹙眉:“什么?”
“雁娘是内阁原阁员许大人的女儿,许大人被皇上贬官做了庶民,少爷便也和她断了联系。”
绿荷解释。
萧诗晴一怔。
雁娘,她知道这个女人,自她住到府中,萧诗晴只见过她几次。每次她都只是低垂着眉眼,静静从墙边走过,一副恬淡规矩的模样,即使身上穿的是最昂贵的裙子,戴得是最昂贵的首饰,也没有一丝笑容,仿佛那些贵重之物与她无关。她不像靖娘那样嚣张傲气,也不像荔娘那样清冷神秘,仿佛是个已经被生活磨平棱角的人。
外人都以为,内阁阁员的女儿嫁到大明第一权贵严府,必定是风光无限,殊不知她的苦衷或许比普通人更盛。
萧诗晴不自禁叹了口气。她是从讲究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穿过来的,对此的感受,也比常人更深刻些。
……那个女人,她嫁进严府后原本也是抱着希望的吧,期盼能获得夫妻之间甜美的生活。因为再怎样,那毕竟是她的丈夫。
谁知严世蕃却亲手斩断了这希望。
据说,雁娘得知被休后,一改往日的大家闺秀模样,绝望得摔了好几样东西,也终究没能拗过严世蕃的强硬。
她有点想出去看看这位雁娘究竟如何了。便拉了绿荷陪她,绿荷胆小死活不去,倒是红葭自告奋勇去了。
萧诗晴和红葭出了思清院,太阳已经落下来了。
她走到门口,才看到那个女人,她依然是低眉顺目往门口走,想来是先前的激动劲儿已过了。
雁娘身上昂贵的衣裙已经不见了,取代而之的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裳,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跟着。
萧诗晴刚走几步,红葭便拉拉她,小声道:“姑娘,不要过去了。”
低头走着的雁娘并没有发现她们,只迟了一步,便已经踏出门去了。
萧诗晴终于没能出去看看她。
黄昏,萧诗晴在屋里呆不住,想在这府中走走散散心,便让红葭先回去了。
是啊,大明朝内阁首辅的儿子。除了嘉靖皇帝、陆炳、李芳那些人,严世蕃就是掌控这天下主要权柄命脉的几个人之一。她也知道,他是怎样如外面传说的不近人情。
先前外面传言严世蕃的种种,她几乎没当回事,但是今天画面就发生在她身边,不禁触动了她的心弦,让她忍不住深思起来。
她身边的这个男子,究竟是个怎样无常难测的人。难道,自己真的就要在这严府中住一辈子么?
自己是作为权衡政治的棋子住进严府的,但若有一天,事情淡了,嘉靖不追究了呢?
她会继续住在这里么?还是也会像雁娘一样,被严世蕃赶出去?
其实严府中的生活真的不赖,这里对于萧诗晴这种穿越者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住处,每天吃喝不愁,她渐渐都有些习惯了。
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黄昏已经散去,月亮爬上了树梢。
萧诗晴思绪万千,并没有注意脚下的路,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严世蕃的院子附近,然而自己还并未察觉。
她看到前面有人,便好奇地走上前,月光下,正有一个身影背对着她,在面前的花圃旁忙着什么。
那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了头。
萧诗晴在对方没回头时便已认出了他,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严世蕃在种花?
她偏过头看去,果然,苗圃上的泥土似刚刚被翻过,严世蕃身边有一袋花种、还有各种种植用具。
银色的月光镀在他身着的锦绣绸缎上,为原本暗淡的身影添了些光彩,月下的男子褪去了平日的嚣张跋扈,倒显出几分素雅与温和。
对了,她突然记起自己刚来严府的时候,还曾经走近看过这块花圃,却被严辛拦住了。严辛还说过,这是严世蕃的苗圃,谁要是破坏了绝没有好果子吃。
原来,这片花丛竟真的是严世蕃自己在种。
见似乎雁娘的出走对他没什么影响,萧诗晴不觉心里一气,话到嘴边已经忍不住说了出来:
“想不到,严大少爷还有这种闲情逸致啊。”
少女的语气不仅有着惊讶和调侃,还带着讥讽。
严世蕃古井不波的双眸眯了起来,那眼中绝无半点善意:“你什么意思?”
随即白了她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萧诗晴稍微走近看了看,花圃里种得就是普通的昙花。她刚刚靠近,严世蕃便拦住了她,蹙眉道:“你干什么?”
“我本来也不想管你的闲事,但你这种种法不对,昙花喜阴,你这院子阳光这么足,这么种永远开不出好花来。”
萧诗晴却绝无半分惧意地道。
听到这话,严世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狐疑地看着她:“真的?”
萧诗晴笃定地点点头,她在现代时种过这种花,深知它该如何养,严世蕃的院子是府中几乎最朝阳的一座,花开得不会好到哪里去。
严世蕃则是刚开始种这种花,还没了解这花的喜性,顿了半天,才正要说话,这时二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诗晴来了啊。”
萧诗晴回过头,欧阳氏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二人身后。
欧阳氏笑容温婉慈祥,指了指花圃旁边的长椅:“诗晴,站着干什么,坐吧。”
萧诗晴点了点头,便依言过去了。
严世蕃见母亲来了,也暂时离开了苗圃,叫了一声“娘”。
“诗晴,怎么来这里了?”
欧阳氏问萧诗晴道。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走走。”
萧诗晴勉强笑了笑,自然不会把自己被雁娘的事触动才出去散心的事情说出来。
严世蕃在一旁沉默着。
萧诗晴觉得欧阳氏是找严世蕃有事,便站起来道:“夫人,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欧阳氏笑着点了点头:“去吧。”
第二日。
严嵩按照平日的惯例,出府来到了紫禁城。
严嵩往西苑而去,刚走到半路,便见李芳迎面拦下了他。
“严阁老,主子有事请您过去。”
严嵩疑惑地抬起头,平日里李芳也有传达嘉靖指令的时候,但今天李芳的神色有点不对。
严嵩不禁怀疑,嘉靖召集他入宫,为得是什么事情。
“李公公可否告知一二?”
想到此严嵩问道。
李芳却是守口如瓶,笑了笑,还是那样礼貌谦和的语气:
“严阁老里面请吧。”
严嵩只得跟着李芳走进了万寿宫。
他跨进殿门,嘉靖依然坐在精舍中,可严嵩却已无心再看这位皇上。
他已看到精舍前跪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夏言。
作者有话说:感谢【墨瞳凉薄】送出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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