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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好幽深的眼睛。

当那年轻公子低头看她时,萧诗晴心里闪过了第一个念头。

如深潭般乌黑的双眼正看着她,其中似隐藏着万千谋算,却又稳如泰山、波澜不惊。他身上的气质内敛,却让人感觉异常深沉坚定,甚至凌驾于鄢懋卿等人之上。

萧诗晴一刹那间竟对那目光产生了畏惧,却又硬着头皮开了口。

没办法,谁让他正巧路过。既然自己已经拽住他,便只能是他了。

“哥,你总算来找我了!”萧诗晴抽噎道,“你快跟爹说让他把我接回家吧,爹是小阁老的朋友,他不会允许小阁老的人这样待我的。”

原本在挤眼泪的萧诗晴,想到自己孤身一人穿越至几百年前的朝代无依无靠,也就真的哭了出来,眼泪哗啦啦地淌下,真真假假也难以辩驳。

那书生望着她拽住自己袖子的手,眼里尚带着一丝疑惑,面色却依然沉着,甚至没有皱眉,表情中看不出一丝情绪。

这时,罗龙文和鄢懋卿也赶来了,由于萧诗晴是背对着他们的,他们只能看到她半跪在地上的背影和她随着抽泣一耸一耸的肩膀。

“怎么回事?”

鄢懋卿率先走上前,问道。

“哥,我原本只是在街上偶遇两位大人的,两位大人却误以为我偷了他们的银子,要将我带到小阁老那里。我说我爹和小阁老是朋友,他们不信,也许是他们弄错了……”

萧诗晴一再摇晃着那书生的袖子,急切地望着他。

她这么说,也算是给了罗龙文和鄢懋卿面子。何况她也不敢把事情说得太明确,两人毕竟是做官的,自己可得罪不起。

那书生抬头看着罗龙文和鄢懋卿,终于轻皱了皱眉,目光中却已闪过一丝了然。

“他是你哥?”

鄢懋卿瞧着那书生问道。

“是。”

书生定定地开了口。

萧诗晴心中一惊,讶异他居然这么快就肯配合自己演戏,不禁感激涕零。

“你爹是什么人?”鄢懋卿半疑惑地问。

“我爹是湖广巡抚顾璘顾大人,也不过就是在严家还未入京前,和你们的严世蕃大人有过五年的交情。”他望着鄢懋卿,气定神闲。

罗龙文和鄢懋卿俱是一怔。

“……湖广巡抚?”

湖广巡抚,从二品大员,万万不是罗龙文鄢懋卿两个六七品小官可比的。何况,罗鄢二人俱是严家入京之后才跟随的,现在人家说人家爹认识严世蕃,他们也没法否认。

然而,二人原本计划将萧诗晴送到严家处,现在突然冒出一个拦路虎来,还说自己的家人就认识严世蕃,怎么看怎么过于巧合。

“你有什么证据?”

鄢懋卿上下打量那书生,走近他跟前问道。

书生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条花犀,展开在二人面前。

湖广巡抚的犀带!

罗龙文和鄢懋卿对望了一眼,神色阴晴不定。

“这条犀带是家父赠予在下的,在下如今进京寻找家妹,为避免引人耳目,是以不常佩戴,却一直留存在身上。”书生说道。

萧诗晴也愣住了,罗鄢二人让他拿出证据时,她确实替他捏了一把汗,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有这种东西。

罗龙文盯着他:“她即是巡抚大人的女儿,怎会独自在京城流落?”

书生语气不疾不徐,带了些歉意:“家妹自小患了头疾,脑子不好,学智也还停留在几年前。去年家父进京述职,小妹也一同跟去,没想到仆人一个没看好,跑丢了,找了一个月也没找到,只得作罢。我仍不死心,趁着在京城学习的时间四处寻中,今天终于找到了她。”

年轻书生镇定自若,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架势,只听他顿了顿又道:“毕竟是巡抚家的千金,家妹得了这样的病又一个人流落在外面,实在丢了巡抚家的脸面。所以,我也才扮成这副模样进京,为得是不想张扬出去。”

罗龙文和鄢懋卿这下终于哑口不言。

其实,即使那书生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们也还是半信半疑。但这书生是不是湖广巡抚的公子并不重要,是不是萧诗晴的哥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条犀带,以及,他决定帮她。

他既然能拿出犀带,虽然不一定表明他与顾璘就是亲父子,但至少能表明他与顾璘的关系非同寻常。

况且顾璘也算是严家的老朋友了,罗鄢二人万一真的把人家的女儿送给了严家,惹了巡抚大人,说不定严世蕃那边也不会高兴。

见罗鄢二人说不出话,那书生跟他们抱了抱拳,道:“放心,对于今天的事情,我绝不会告诉家父,也请二位大人莫再提起此事。我们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都给对方一个面子。”

“……如此,是我等的不是了。”

终于,罗龙文率先抱拳回礼道。

“还请公子代我们向巡抚大人问好。”

鄢懋卿也道。

书生满面微笑:“一定。”

看着马车渐渐走远,萧诗晴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这才站起来。

“谢谢。”

她好奇地问那书生:“你爹真是湖广巡抚?”

“不是。”他笑着摇摇头,“其实我只是顾大人的学生,来进京赶考的。”

萧诗晴恍然地看着他,赞叹于他的临危不乱,又对他再次道谢。

说罢,便转身打算离去。

“慢着。”

只听那书生却叫住了她,不咸不淡地道:“你撞碎了我的墨具,是否应该赔给我银子?”

刚才萧诗晴情急之下拽住他,他原本抱在怀中的墨具全都摔在了地上。

萧诗晴慢慢又转回了身,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玉佩已经被那个冯保抢走了,她身上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怎么?”

见萧诗晴不说话,那书生似看穿了她的心思。

萧诗晴道:“其实……我是一个人从外地来的,身上实在没有钱……”

见对方脸色变了,萧诗晴尴尬地打住了话头。

书生上下打量着她,看这少女的样子,确实不像是城里的正常百姓,要不也不会被罗龙文那些人就这么拐走。

“你没有家人?”

他突然问道。

萧诗晴被问得一愣,对方敏锐地击中了要害,她心中忍不住一酸,抿了抿唇,点点头。

书生看她半晌,忽然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走吧。”

“去哪儿?”她不解。

“我在外城一家驿馆里租了间房,那里还算便宜。你可以随我一同住进那里,我身上也还有些银子,若是为你垫付,可以凑合个三五日。”

书生说道。

萧诗晴抬头看他,他语气依然清清淡淡的,那清亮目光波澜不惊,深邃幽黑,却遮不住眼底的和善。

她一怔,对方却已经走远了。

“我一定会还你钱的。”萧诗晴追上他的脚步承诺。

“不急。”

他浅笑着点了点头。

书生的决定是先去买墨,萧诗晴跟着他走在大街上,在一家铺子前停了下来。

“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

萧诗晴在外面站着不一会儿,就看见他从里面出来,两手空空。

“你的墨呢?”萧诗晴问。

“我没买。”

“为什么?”

他看了那商铺一眼,淡淡道:“普通的墨,放眼全国就算是南直隶也不过每斤五两,就算是上等的墨,至多每斤六两,这里,却要卖将近八两。”

“我方才问了,内城中这个地段卖墨的商铺除去他这一家,只剩两家,其余的小商户早在几个月前就关门了。一看便可知,这是那店主联通其他权贵垄断墨业,抬高物价,压榨百姓。”

说罢,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助长贪官污商之事,我不做。”

萧诗晴一怔,这书生方才的机敏果断令她佩服,没想到在这方面却是出乎意料地耿直。她还没说话,便听他招呼自己:“走吧,先回客栈。去了城外便宜一点的地方,我再去买。”

萧诗晴跟着这书生一路出了繁华的内城,后者在一个价格正常的店铺里买了墨,便带着她继续南行。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萧诗晴走得脚跟直疼,才终于到了一家客栈的门口。

二人所在的一条破旧的小街,客栈就挤在一座座杂货铺中间,门帘很小,如果不仔细留神,几乎看不出这是一家客栈,大门的漆都已剥落也不见刷新,上方一块小匾,写着“福禄客栈”四字。

“就是这里了。”

书生说着,便带着她进了客栈。

客栈里的陈设与其说是简单,不如说是简陋,一楼大厅里是用餐的木桌椅,数量几乎屈指可数,东面一座柜台,二楼是供旅客住的房间,这就是萧诗晴所见到的全部设施。不过她显然不会计较这些,和书生到饭桌前坐下。

“有水吗?”萧诗晴迫不及待地问。

她真的很渴,自昨天就滴水未进,又赶了大半天路。

书生一招呼,便有个小丫鬟捧着碗水到了桌前。

“客官请用。”

萧诗晴捧起那碗水,几口就喝干了。

一连喝了三碗,萧诗晴才感觉缓过来,搁下碗长出一口气,对那书生道:“不管怎样,真的谢谢你了。”

他依然是云淡风轻的表情:“无妨。”

萧诗晴奇道:“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还是用先前惯用的语气道:

“在下张居正。”

张居正!

萧诗晴双眸霍然睁大,她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脑海里闪过历史课本上出现过的名字。

即使她对明代历史不甚了解,也知道这是万历年间首辅的名字。

张居正被萧诗晴看愣了。“姑娘,怎么了?”

她连连摇头,又道:“现在是哪年啊?”

“哪年?你不会真患了头疾吧。”张居正笑了出来,“今年是嘉靖二十一年啊。”

嘉靖……如此说来,自己真是穿越到明朝了……

萧诗晴发愣的当儿,先前那个端水的小丫鬟走到了两人桌前:

“二位客官好。”小姑娘看着比她二人还要小几岁,带了些紧张和拘谨与他们打招呼,“我叫小环,是这里老板的女儿。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张居正看向萧诗晴:“有什么想吃的?”

萧诗晴不知道这里都有什么饭菜,再者也不好再随便花他的钱,便道:“看你的,随便点吧。”

张居正点点头,对小环说了几道菜。

小环记着菜名,却不敢多看张居正,垂下了眼眸。

萧诗晴在旁边已看透了小姑娘的心思,张居正长得丰神俊朗一表人才,他只是正常跟她对话,小姑娘已害羞地暗暗用手绞着衣角了。

这时,正好一个穿着布衣的客人坐到了萧诗晴他们对面,等张居正点完菜后,小环便像得到了释放,逃似的赶去给那人点菜了。

萧诗晴摇了摇头,也没空多在意这些事,对她来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自己来到大明朝之后该如何生活。

穿越之前,她只是个普通高中生,历史知识仅限于课本上学得那点,什么明清资本主义萌芽以及王阳明、李贽的一些思想。但这些知识都没有实用价值,对于她能在大明生存下来的帮助,几乎为零。

更何况对于明朝她所知甚少,基本只知道当今皇上叫嘉靖,其他不甚清楚。

若是在明朝安安稳稳生活一辈子,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困难。萧诗晴心想,最重要的还是找到自己的玉佩。玉佩关系到自己穿越的秘密,找到玉佩,自己或许就能穿越回去了。

玉佩究竟在哪里?那个冯保又逃到何处去了?

作者有话说:张居正、冯保都是成长型角色,后期不会像现在的性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