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山泉的水不过钱塘江,西兴的脚夫挑泉水过江,会被当作怪事。有位老先生拜访我祖父,喝茶后觉得味道极好,问:“用的哪里的水?”祖父说:“惠泉水。”老先生误听为“卫前”,回头跟侍者说:“我家就在那附近,却不知道去打水喝,以后一定要记住。”董日铸先生总说:“浓、热、满三个字就说尽了煮茶的道理,陆羽的《茶经》都可以烧掉不用了。”从两位先生的话可以看出绍兴人的乡野粗朴之气。
我喝不惯盐碱地的水,又难以运来惠山的泉水。万历十四年夏天,我路过斑竹庵,取水一喝,觉得水质厚重奇异。细观水色,像秋月悬于夜空,月光将天空喷染成白色,又像轻盈的雾气从山岫飘出,缭绕着青松、迷蒙了山石,雾气淡薄似要飞散。我突然瞧见井口有字迹,用笤帚清扫后露出“禊泉”二字,风格像极了王羲之,更令人讶异。取水煮茶,茶香飘逸,刚汲取的水有石头的腥气,放置三天气味才散尽。想分辨是否为禊泉泉水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取水入口,翘舌头舔住上腭,经过两侧就空了,好像没有水能吞下,这就是禊泉水。
有人相信我说的,每天都来打水,要么拿去酿酒,要么开茶馆,要么罐装出售,甚至去送给官员。董方伯出任浙江,尝了之后觉得泉水甘甜,担心供不应求,于是封锁禊泉,禊泉却因此更有名了。会稽的陶溪泉、萧山的北干泉、杭州的虎跑泉都无法与它比肩,只有惠山泉跟它不分伯仲。在会稽城,惠泉水难以获取而且水温微热,禊泉水正新鲜,更胜一筹。家仆懒惰,运水不去禊泉,偷换成别的水,我气愤地责罚他,他骂同伴揭发了他,等我说出这是哪里哪里的井水,他才信我。前人能分辨淄、渑的水,被夸为奇事。其实各种水入口,确实容易辨别,何必是易牙才行呢?我的朋友赵介臣不信我的话,一同为官日久,临走时说:“现在家里的水实在喝不下去了,你得把我以前的嘴巴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