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 1)

终于,宾利小姐来信了,迷雾和疑云被吹散了。信上第一句就说,他们一家已经决定在伦敦过冬,结尾则是在替她哥哥道歉,说他在临走前,没来得及与赫特福德的朋友们辞行,感到非常遗憾。

希望破灭了,彻底破灭了。简接着读信,可除了写信人的虚情假意外,她找不到任何值得关注的东西。信中大部分内容都在称赞达西小姐,并着重描写了她有多么迷人。卡洛琳欣喜地写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密切,并且大胆预言,说她上一封信里提到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她还得意扬扬地写道,她哥哥已经住进达西先生家里,而后者正准备为他们添置一些新家具。

简立刻把信上的内容告诉了伊丽莎白。妹妹听了很恼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一方面为姐姐担心,另一方面又憎恨那一帮人。卡洛琳在信上说,她哥哥钟情于达西小姐,伊丽莎白无论如何都不信,她仍像之前一样,坚信宾利先生真正爱慕的人是简。不过,伊丽莎白对宾利先生的看法产生了一些变化:她一向很欣赏他,可现在才发现,他原来是个好好先生,遇事又缺乏主见,以致被那帮诡计多端的亲友们牵着鼻子走,甚至甘愿放弃自己的幸福。伊丽莎白很生气,甚至有些瞧不起他。如果牺牲的只是他一个人的幸福,那他怎么折腾都行,可是,这里面毕竟牵扯到她姐姐的幸福。她相信,这一点宾利先生自己也明白。总之,伊丽莎白想尽了办法,却还是无能为力。这件事一直在她脑中盘旋:究竟是宾利先生变心了,还是被他的朋友们逼得走投无路了,抑或是他根本没有察觉到简的一片深情?无论是哪种情况,伊丽莎白都可以根据是非对错来调整自己的心态,但简没有别的选择,她只有一个人伤心的份。

过了一两天,简才鼓起勇气,把自己的伤心事说给伊丽莎白听。班纳特太太像往常一样,埋怨着纳瑟菲尔德和它的主人。她唠叨了好半天,后来总算走开了。此时,客厅里只剩下姐妹二人,简这才放心地说:“噢!但愿妈妈能克制一下自己。她不知道这样没完没了地提起他,会让我多么痛苦。不过,我谁也不怨,用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过去。我们也会很快忘掉他,然后继续过之前的生活。”

伊丽莎白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你不相信我吗?”简轻声嚷道,脸色微微泛红,“别这样,真的没必要。没错,他是我认识的最可爱的朋友,但这样就够了。我没有奢望,也不害怕失去,更没有什么要责备他的地方。感谢上帝!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痛苦。相信我,只要再给我一点儿时间——我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接着,她又换上更坚定的语气说:“这只怪我自己瞎想,好在它只伤害了我自己,没有损害别人的利益。”

“我亲爱的简呀!”伊丽莎白感叹道,“你太善良了,你这么温柔,这么体贴,还处处为别人着想,简直像天使一样。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我从前待你不够好,你值得大家更多的爱。”

班纳特小姐竭力否认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反倒称赞妹妹是个重感情的好姑娘。

“别这么说,”伊丽莎白正色道,“你太谦虚了。你总以为世界上都是好人,不管我说谁的坏话,你都会觉得难过——连我认为你是一个完美的人,你都要极力否认——姐姐,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侵犯你的权利,不让你把世人都当成好人。其实,我真正喜欢的人不多,发自内心仰慕的人就更少了。见的人越多,经历的事情越多,我就越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我一天比一天相信,人性是不可捉摸的,表面上的长处和优点根本靠不住。我最近碰到了两件事,一件我不愿意说,另一件就是夏洛特的婚事,简直莫名其妙!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一个词能形容——莫名其妙!”

“亲爱的丽兹,别把情绪浪费在这种事情上,这样你很难发现身边的幸福。你对别人的处境和性格还不够宽容。你得想一想,柯林斯先生的工作还算体面,而夏洛特又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你别忘了,她有好几个兄弟姐妹,单从财产方面考虑,这也是一门合算的亲事。你就看在大家的分上,权当她对我们的表兄有几分尊重和敬佩吧。”

“姐姐,看在你的分上,我什么都可以相信,但这样对别人没有任何好处。如果要我相信,夏洛特对我们的表兄动了真感情,那只能说明她根本不懂爱情——而且脑子可能还有点儿问题。亲爱的简,你跟我一样清楚,柯林斯先生是个愚蠢、狭隘、狂妄自大的家伙。你肯定也会认同,只有脑袋缺根筋的女人才会嫁给他。即使这个女人是夏洛特·卢卡斯,你也不应该替她辩护。你不能为了某一个人去扭曲原则和真相,也不该想方设法地说服我,或是说服你自己去相信——自私自利就是小心谨慎,胆大妄为才能保住幸福。”

“你对他们两人太苛刻了,”简说,“等你看到他们今后幸福的模样,就知道我说得没错了。好了,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你刚才不是说还有一件事吗?我不会误解你,亲爱的丽兹,不过我恳求你,千万不要怪罪那个人,或者说你瞧不起他,这样只会让我难过罢了。我们不能总是扮演受害者,认为别人一直在伤害我们。我们不能指望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时时处处都谨言慎行,细致周到。我们常常被自己的虚荣迷了心窍。女人对爱情的幻想往往是不切实际的。”

“还不是因为男人在一旁煽风点火。”

“假如男人们当真挖空心思这样做,那确实是他们不对。不过,我并不认为世界上有这么多阴谋诡计,至少不像有些人想的那样。”

“我可没说宾利先生在耍什么手段,”伊丽莎白解释道,“只是,哪怕他人再好也会伤别人的心,不是吗?他可能没什么坏心眼,但如果他没有眼力,瞧不出别人的虚实,又优柔寡断,拿不起还放不下,那他就是犯了错误,而且造成的后果同样严重。”

“所以,你觉得他犯了哪种错误?”

“第二种。如果你让我继续讲下去,我就给你好好说道说道,包括那些你仰慕的人,不过,我说了你准会生气。趁你还能阻止我,赶快把我的嘴堵上吧。”

“所以,你断定是他的两个姐妹在操纵他?”

“没错,还有他那一位朋友。”

“我不相信。她们为什么要操纵他?她们只是希望他幸福罢了,如果他真心喜欢我,其他女人也无法给他带来快乐。”

“你的第一个想法就很片面了。除了希望他幸福之外,她们还有许多别的打算,比如,她们希望通过婚姻,让她们的兄弟获得更多的财富和地位。她们当然想让宾利先生娶一个有钱、有权,还像她们一样傲慢的女人。”

“毫无疑问,她们想让他娶达西小姐,”简说,“不过,她们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呀。她们相识要比我早得多,自然会更喜欢她一些。可是,无论她们自己怎么想,总不至于违背她们兄弟的意愿吧?除非有什么特别难以忍受的地方,否则哪个姐妹会这样贸然行事?要是她们知道宾利先生爱上了我,她们绝对不会想着拆散我们。当然,如果他真的爱上了我,那她们想拆也拆不成。如果你坚信他对我有这份感情,那么,她们这样的做法便是既荒谬又不近人情,那我也就更加伤心了,不要再说这种话折磨我了。我不会因为误解他而感到羞愧——即便感到羞愧也没什么,比起把他和他的姐妹往坏处想,我更愿意独自承受这份痛苦和不堪。还是让我往好处想吧——从最合乎情理的角度出发。”

伊丽莎白无法反对她的这种愿望。从此以后,她们就不太提起宾利先生这个名字了。

班纳特太太整日抱怨不停,说她不明白宾利先生为什么要走,尽管伊丽莎白无时无刻不在跟她解释,但始终无法减轻她的焦虑和困惑。女儿尽说一些连自己都不信的话给母亲听,说什么宾利先生对简好,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一旦她不在眼前,那一丁点儿情谊也就烟消云散了。虽然班纳特太太也承认这种说法有道理,但是每到第二天,她又会旧话重提。最后,她想出了一个安慰自己的办法,那就是相信宾利先生明年夏天一定会回来。

班纳特先生对这件事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哎,丽兹,”一天,他对伊丽莎白说,“你姐姐最近是不是失恋了?恭喜她,女孩子除了结婚之外,也应该时不时尝尝失恋的滋味。失恋是一种值得回味的东西,而且能让你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什么时候才会轮到你呢?你不会总想落在简后头吧?现在你的机会来了,梅利顿到处都是军官,足以让附近的姑娘们,每人都品尝一尝失恋的滋味。威克姆这小伙子就挺不错。他待人有礼,相信分手时,也不会叫你难堪的。”

“谢谢,爸爸,您考虑得可真周到。不过,比他差一些的我也能接受。我们可不能指望人人都有简那样的好运气。”

“那倒是,”班纳特先生说,“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你有一个疼爱你的好母亲,不管你交上哪种运气,她都会竭心尽力来成全你的。”

近日来,朗伯恩接连出了几件不顺心的事,弄得好些人都闷闷不乐,好在威克姆先生常来走动,才把这闷气驱散了不少。她们经常见到他,对他赞不绝口,现在又夸他是个诚实坦率的人。他对伊丽莎白的那一套说辞——达西先生曾经亏待了他,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已经成了共识,任何人都可以对此加以评说。大家一想到自己对这些事毫不知情时,就十分讨厌达西先生了,不禁感到非常得意。

只有简认为,这件事或许另有隐情,只是赫特福德郡的人们还不了解罢了。她的性格柔和,办事沉稳,总希望大家考虑问题能留有余地,毕竟没有事情是万无一失的——不过,大家该谴责还是谴责了,说达西先生是天底下最可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