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是亘古初民认识自然、世界和自身的精神产品,是了解原始初民的生产生活与思想观念的较直接的思想材料。著名的马克思主义者拉法格曾经指出:
神话既不是骗子的谎话,也不是无谓的想象的产物,它们不如说是人类思维的朴素和自发的形式之一。只有当我们猜中了这些神话对于原始人和它们的许多世纪以来丧失掉了那种意义的时候,我们才理解人类的童年。[1]
神话是亘古初民认识世界的原始形式,作为一种观念形态的东西,神话是古代世界的原始反映形式,是人类早期的一种世界观,反映和再现着当时的自然界和世界。经过研究,我们认为神话作为原始人认识世界的主要思维和认识形式,有以下主要特点。
第一,神话是人类的认知能力尤其是抽象思维能力有一定发展但又发展得还很不充分时的产物。马克思曾经指出:
在野蛮时代低级阶段,人类的较高的属性便已开始发展起来了。个人的尊严、口才、宗教感情、正直、刚毅和勇敢这时已成为性格的一般特点,但同时也表现出残忍、诡诈和狂热。宗教中的对自然力的崇拜,关于人格化的神灵和关于一个主宰神的模糊观念,原始的诗歌,共同的住宅,玉蜀黍面包,都是这个时期的东西。这个时期还产生了对偶制家庭和按胞族和氏族组成的部落联盟。对于人类的进步贡献极大的想象力这一伟大的才能,这时已经创造出神话、故事和传说等等口头文学,已经成为人类的强大的刺激力。[2]
说原始神话是人类认识世界能力发展到一定阶段时的产物,在于这时人们已经能够初步地在观念中把自己和对象区别开来,并把自己与人的类存在联系起来。从由对自身需要的认识出发去审视外部世界,产生出对外部世界的不满足,并开始借助于幻想和想象力在观念中消除不适合自身的外部世界,在观念中创造出自己的理想世界和理想人物。为此,人们把外部世界中与自己的生存与发展关系最直接、最重要并经常出现的那些因素和事件集中起来,加以强化和集中,夸张性再造,赋予它们以超现实的形式和力量,以保护自己的利益。对神的塑造,作为一种观念的创造,无疑需要相当水平的分析和综合能力,要求幻想和想象能力发展到相当的程度。马克思说,“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3]。一定发展程度和水平的想象力、思维力是原始神话产生的必要条件,也是原始的世界认识形式得以发生的主体方面的条件。
第二,“集体表象”是原始初民认识世界的主要思维特点。原始神话作为原始初民不自觉地运用原始思维来观察、感知和解释世界的产物,不可避免地刻写着和表现着原始思维的特征。原始思维是原始初民所特有的一种原逻辑思维,这是一种原始情感、原始宗教、原始心理因素思维最本质的特征。按照著名的古人类学家列维·布留尔的研究和界说[4],集体表象是某一地域的原始集体中为全体成员所共有的一种稳定的认识倾向或解释方式,在一定的集体中世代相传,先于个人并久于个人而存在,对每一个成员的任何认识活动产生深刻的影响,是构成原始人的任何知觉所必不可缺的因素。集体表象作为一种不自觉而相当稳定的认知—思维定势,引导原始初民以一种神秘的眼光去感知和思考世界,从而是“引起该集体中每个成员对有关客体产生尊敬、恐惧、崇拜等等感情”[5]。
集体表象是在人类理性思维能力有一定发展但又发展得很不充分的情况下产生和存在的。由于抽象、分辨和区别的思维能力还不够发达,原始人们对于人与物之间、主观与客观之间、感知世界与实在世界之间、现实世界与已逝世界和未来世界之间、明显的东西与隐蔽的东西之间的区别虽有了初步的意识,又还缺乏足够的了解和掌握。因此,人们常常把自己感觉中的东西看作现实的东西,把自己理想和愿望中的东西当作真实的东西。这样,人们在认识和了解外部世界时,常常不是关心事物中的客观属性和特征,而尤其“专注在存在物和现象的神秘属性、神秘力量、隐蔽能力上面,从而指靠那些在我们看来具有纯主观性的、但在原始人看来却不比其他任何东西更少实在性的因素”[6]。以这种方式来观察和解释世界,原始人似乎必然地把天上世界与月下世界混为一体,将超自然、超人间神秘力量加以强化与神化,热衷于对神灵的塑造和尊崇,和对于带着浓烈的神秘色彩的神界故事和神界图景的精心编织和广泛传播等。这一切不仅在原始人那里成为一种带着历史必然性的举动,而且在今天看来也是可以理解的。布留尔说:“对原始人的思维来说,神话既是社会集体与它现在和过去的自身和与它周围存在物集体的结为一体的表现,同时又是保持和唤醒这种一体感的手段。”[7]
第三,“讲故事”是原始初民传播知识和观念的主要方式。神话传说直接地是作为一种口头文学而出现和存在的。抽象思维能力不够发达,使得这时的人们还未能创造出抽象的书面文字语言符号系统,来记载、交流和留传自己的思想和观念。因此,口授故事、神话、传说,成为人们之间,尤其是上代人向下代人传授祖宗训喻、前辈知识和以往经验的基本方式。易洛魁人把部落的历史、章程、条规和事例,都“记录”在一条由紫色和白色贝珠的珠绳组成的贝珠带上,借助于珠串之间的联系,把各种事件和历史知识等排成系统,并培养出经过专门训练的解释者,在重要的时节(祭祀、新老酋长交接等)里在非常郑重的场合下加以重述,不仅以其教育了后代,而且使之留传下去,持续地发生作用。[8]当然,借助于大脑记忆力所能进行的口头传诵是有其局限的,它在传播知识的广泛性、复杂性和精确性方面都局限性极大,从而妨碍着人们在更广的范围内和更深的层次上以更加真实和精巧的方式掌握和再现世界客体的复杂结构。
神话作为人类认识世界的早期形式,在它所处的生产力条件下是有其历史必然性的,并曾发挥过不可低估的积极作用。同时,它又不可避免地带着它的历史的和时代的局限性。这里最根本的在于它仅仅是“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9]。 既然是“幻想”的,就难免带有虚构、夸张和人为臆测的成分,因而其真实性程序必然是有限的;既然是“不自觉”的,就意味着人们还没能自觉地认识主体的姿态对客体信息进行有目的有意识的收集、加工和处理,因而在成果的内容和形式上都带有随意性、自发性、不严格性;既然是一种“艺术方式”,则意味着当时精神生产各部类尚未分化,因而其产品在形态和结构上带有直观、笼统和混沌的特点。原始神话仅是发展尚不充分的原始人们在自身力量尚不能真实全面把握世界客体的条件下,借助于猜测、幻想来把握对象的一种历史形式,是世界认识主体和世界认识客体之间关系产生后的最简单形式和最初级阶段,是人类世界自我认识与自我理解的一种不自觉的表象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