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贺与希望(1 / 1)

贤行润身 季羡林 567 字 28天前

陈寅恪先生在《陈垣敦煌劫余录序》中说道:“或曰,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这真是一语破的,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陈先生这样说,是完全有根据的。他说:“敦煌学者,今日世界学术之新潮流也。自发现以来,二十余年间,东起日本,西迄英法,诸国学人,各就其治学范围,先后咸有所贡献。吾国学者,其选述得列于世界敦煌学著作之林者,仅三数人而已。夫敦煌在吾国境内,所出经典,又以中文为多,吾国敦煌学著作,较之他国转独少者,固因国人治学,罕具通识,然亦未始非以敦煌所出经典,涵括至广,散佚至众,迄无评备之目录,不易检校其内容,学者纵欲有所致力,而凭借末由也。”

陈先生这篇文章写于1930年,他对当时中国敦煌学之所以薄弱之原因,论述具体而求实,用不着再作什么解释与论证。我只想补充一点:从敦煌藏经洞的发现到1930年,三十年中,中国政局极端混乱,改朝换代,军阀混乱,中国学者哪里有余裕,有财力和精力,来“预流”呢?仅有三数人的著作能进入学术之林,已不算少。我们今天要真诚地感谢这三数位学者,他们给中国争得了荣誉。

从1930年以后,中国政局又连续不断动**不安。日寇侵华,更是火上加油。好不容易盼来了“解放”;然而,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中国知识分子的处境,不是改善了,而是改“恶”了。把知识分子,特别是年纪老的,几乎一股脑儿赶入封、资、修的队伍中,天天在你耳根边口中念念有词,搅得你三魂躁动,七魄不安,把中国从没有的,从西方天主教和耶稣教借来的“原罪”感硬移栽在你的心中。天天批修,时时斗私,哪里有余暇来研究学问。而敦煌那一些经卷都属于“四旧”范畴,是铲除的对象,而绝不是研究的目标。在这样的情况下,欲求中国学者对国际显学敦煌学作出什么贡献,岂非是南辕北辙吗?

从1930年算起,过了整整半个世纪,乘改革开放的东风,中国的老、中、青敦煌学者组建了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全国和全世界耳目为之一新。从那以后,我们的队伍壮大了,学术成果增多了,研究水平提高了,国内外的观感改变了。某一些过去瞧不起我们的外国学者也不敢不刮目相看。我们的学者完全能赶得上世界的新潮流,我们“俱通识”的人越来越多,同英、法、俄等国的合作越来越多,他们邀请我们去帮助他们整理、编纂敦煌卷子。在中国,敦煌学的春天已经来到,我焉得不诚挚地祝贺呢?

但是,学无止境,古有明训。我们还有很多不足之处,我们还有很多东西要向外国同行学习。一个新的世纪转瞬即至,值此万家更新之日,我们中国的从事敦煌学研究的学者们,千万不要过早地自满,我们应当勤勤恳恳,扎扎实实,焚膏继晷,努力工作,国内的学者们要团结互助,对国外的学者也要以诚相待。行将见寅恪先生所谓之“伤心史”一变而为“赏心史”。这就是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