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信有什么用(1 / 1)

认知复杂性是一个不能纵容的坏东西。对付它的办法有两个:第一,升级认知,用你的智慧把握它;第二个恰恰相反,缩窄认知,用一个迷信屏蔽它。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觉得奇怪——迷信,它之所以是迷信,当然就是因为不管用嘛。但是不管用的东西,为什么还能成为人类长期保存下来的某些问题的解决方案呢?

比如生病,有的人迷信吃香灰、拜菩萨,这当然不能治病,可为什么历史上还有那么多人持之以恒地吃、持之以恒地拜呢?按说这不管用,有人吃后还病了,甚至死了,这个教训怎么就不能被吸取呢?

要知道,根据事实来调整我们的认知和行动,这不只是人类的能力,这几乎是所有动物的本能。猫抓老鼠,老鼠往左跑,猫也往左扑,老鼠转个弯,猫也要跟着转弯。猫要是不根据事实来调整动作,就得饿死。

但人类在迷信这件事上的逻辑就很奇怪了,一件事不能被验证,甚至总有相反事实发生,但人就是坚信不疑,还代代相传。为什么?

当然要给出偷懒的解释,就是愚昧。那好办,可以靠说服教育,提高科学认知水平,就能祛除愚昧。

但是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偷懒的结论。任何一件在人类社会长期存在的事情,如果我们只看到了它的不合理性,那就意味着,也许我们的思考角度不对,没有看到它合理的地方。迷信为什么能长期存在就很奇怪。

事实上,迷信不仅仅是一种认知,迷信还是一种策略,它是某些人应对复杂状况的一种特殊手段和策略。

举个例子,比如在专业的足球赛事里,就有很多迷信行为。研究表明,越是足球强队,往往就越是迷信。有的球员爱反穿袜子,有的球员喜欢嚼草坪上拔下来的草,有的球员坚持十一年不换护腿板,还有的球员坚持不在比赛前唱国歌,等等。这些奇怪的行为不是个人怪癖,它们背后都有一个动机,这些球员都相信,这么做会保佑他们进球。

这么做当然不能保证进球,可为什么他们还这么做呢?足球比赛是一个高度复杂的、不确定的博弈环境。一个球员上场了,就是把自己扔到了一个无边无沿的复杂性海洋中。球场上的任何一个变化引发的其他影响,都无法计算,无法预料。比如对方进了一个球,我方队员就都慌了。这不是我预料中的事,我方的行为就越来越混乱,我方的认知就出现了严重的熵增,变量时时刻刻在增加,而且是几何级数的增加,最后落实到我方的行动上,那就是越打越乱,越打水平越低。

这个时候,需要的是什么?是避免熵增,说白了,就是避免认知复杂性持续地呈几何级数增加。需要有一个拦住更多认知复杂性的边界,最好的边界就是迷信。

比如“因为比赛之前我做了祈祷,换了我5场胜赛中穿的那双袜子”,这种做法看上去是非理性的,但如果作为球员,在场上能确信这么做有力量,就阻断了他认知和行为的复杂性灾难。

这么说,还有点费解。举个生活中的例子。比如,让我走在一个悬崖峭壁上,路大概有两米宽,两边都是悬崖。我敢走吗?不敢。但如果在平地上,给我画出一个两米宽的通道,我走过去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如果通道两侧是悬崖绝壁,影响我的不是路本身,也不是我的行走能力,而是我的认知。我的认知中会出现大量的复杂性和熵增,堵在我大脑里。思考的不是怎么走,而是掉下去怎么办,想法一旦多了,就没有办法走了。

这个时候怎么办?给两边加上围栏。两米宽的路,加上围栏,我也不用扶。它没有起到任何实际上支持我走过去的作用,它只是给我的认知划了边界,有了这个边界的存在,我的认知复杂性就大大降低了,我就不怕了,走得也就稳了。

这个围栏,我也没有扶它,我怎么知道它存在呢?它也许很不结实,是纸糊的,甚至是视频成像呢?对我来说,它就是个骗局。但是没关系,效果一样,只要我认为它是真的,它就能把我从复杂性的汪洋大海中拯救出来,这不也是一种迷信的作用吗?

不是因为它有效,它是真的,而是因为它的存在,在我的行动现场,帮我屏蔽了复杂性,只是这样它就已经帮到我了。这就是我们这一篇讨论的话题的答案——迷信的作用。

不要觉得这是特殊情境下才出现的情况。广义地说,没有这种迷信能力,我们在现代社会,是没有办法生活工作的。

举个例子,我们今天出门去参加一次会议,很常见的一种行动。如果我们想要很从容地去开这个会,其实需要有很多迷信。

比如,我们需要相信,提前半小时出门就够了,肯定打得着车,或者地铁公交能准点儿;需要相信,路况正常;还需要相信,大多数开会的人都这样的好运气,有车、路况正常、能够及时赶到会场;你还得相信,开会的地方,有水有电有Wi-Fi,等等。

请问,我们真的知道它们不会出问题吗?其实不知道,没有这种证据,而且历史上还出现过大量反例,比如堵车、打不着车,但我们偏偏信之不疑,这不是迷信是什么呢?

生活在现代都市中,就是生活在巨大的复杂性中。能让我们成功地开一个简单的会,背后牵涉到海量的系统复杂性。但是,我们人类没办法生活在那么大的复杂性中,那会疯的。我们必须依靠一些没有理由的相信,来屏蔽这些复杂性,这就是迷信。

有一次,我和宗教学者李林聊天,他就说,宗教性即使在现代社会,即使在自诩为科学理性的人当中,也无处不在。比如上千人,天天在一个摩天大楼里上班,每个人都相信这个楼不会塌,每层楼设施正常、运行有序,楼里的上千人每个人都精神正常,不会互相攻击,这其实不能靠什么证据,只能靠无理由的相信。

往大了说,人类社会发展到现在,一切繁荣都是依靠分工来实现的,分工就意味着对他人抱有信任。这种信任常常是未经验证的,而且很可能说崩溃就崩溃。但是,如果没有这种迷信般的相信,人和人之间很容易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猜疑和消耗中,造成复杂性灾难。

我们再切换到个人的处境中,看看这种迷信的作用。

过去,我们更相信,要提升认知能力才能把握复杂性。比如,一个人要是做金融投资,就要懂得更多,看到更多维度的事实和变量,才能做好。

但是其实在现实中,还有另外一个思路,就是靠一些没理由的相信,把自己的认知和行动缩窄在一个狭小的通道中。

比如一个作家,长年坚持写作,他得相信,写得越多,写得越好,读者和市场迟早会公平地对待他,给他应有的回报和荣誉,甚至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事实是这样吗?不是。一个作家其实生活在巨大的复杂性中,作品的题材、市场的潮流、出版社的运作能力、同类作品的表现、评委的心情,都会影响他的最终成绩。但问题是,如果真要去把握这种复杂性,不管认知升级到什么程度,他都没有办法把握,而且什么都干不了。

我们会发现,做成一点事的人,都有一个特点,他相信自己的努力可以和某个结果有关系。他画出了一个从努力通向结果的狭窄且并不存在的因果通道。他用这个信念屏蔽了复杂性陷阱,这就是我们每个人都用得着的迷信。

总结一下这一篇我们说的:

认知复杂性是一个不能纵容的坏东西。对付它的办法有两个:第一,升级认知,用智慧把握它;第二个恰恰相反,缩窄认知,用一个迷信屏蔽它。

这个世界上,牛人和傻人,各有各的福分和机缘,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