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藩王的地位当然就开始出现大逆转了,原来是人上人,后面他的地位简直就是阶下囚。明代的藩王如果你长到一定的岁数,对不起,一定要就封国,你必须要去到你那个地方。
一旦去了之后,对不起,你就再也不能出来了。首先,如果要进京,就必须要报告,国家、朝廷要认可你才能进京。而且还有一条,二王不得相见,说我们都是兄弟,一个封在河南,一个封在山东,好近的,我们兄弟俩见一面,不行,二王永远不许相见。
而且,你当上这个王,他一般都在城市里面当这个王,如果你出城,比如说扫个墓,给你爹上炷香,这种事一定要报给地方官,如果不得地方官的许可,你连出城给你爹磕个头都不允许。你说春天来了,我要搞个春游,对不起,必须上报,如果地方官没看住他跑出去玩了咋办?地方官要承担连带责任,后果很严重的。
如果是年少的藩王,还在北京,就坚决不允许你出北京城,你说我既不住北京,我也不住城里,我住乡下好了吧?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你10天之内必须有三次要到最近的府城,到地方官那儿去画卯,说我人在,我没走远,我没干什么坏事,这才行。
这不就是犯人吗?原来地方官在他们面前是唯唯诺诺,现在地方官就是他们的牢头禁子,是看他们的。
还有一些规定,就更是匪夷所思。比如说,王府里面可能会用一些文人,陪自己下下象棋,当当清客、帮闲什么的,可以用文人,但是必须只能用落第的秀才和落职的知县。说白了,在知识分子这个群体当中,只能给你用一些Loser,稍微精英一点的人你都不能用。
还有一些规定就更有意思了,藩王不允许喝酒,除了自己生日那天,不允许喝酒。你说这是为了什么?喝酒又不碍事。后一条规定,你就知道它什么原因了,不准给人赏赐银两,如果要给下人赏赐银两,你必须到地方官那儿去备案,你才能赏,而且这个案子一直要报到皇帝那儿。
这两个约束条件放在一起,就是任何你有可能培植私人感情、私人势力的事,都不能让你干。明朝后来的皇帝防范他的叔叔、兄弟、堂兄弟、堂叔叔,居然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藩王们没事干,只好去生孩子。那个制度就在激励你生孩子,因为国家给俸禄,而且什么都不让你干,因为你干任何职业都可能脱出这一套管束系统,只好花钱把你养起来。
国家花钱怎么花?它肯定是按人头花,这个级别的一个月给多少钱。那我作为一个藩王,我算得过账,一定是越生孩子挣得越多,那生儿子就变成了他的职业,甚至变成了一个产业。
你琢磨这个道理,因为你每生一个儿子,按照级别,国家发一份钱,生两个,国家发两份钱。可是养两个孩子的成本可不是一个孩子的一倍,越多生,那个边际效应就越高,这个账哪个藩王都算得过来,他们又有钱,身体又好,又有闲,什么事没有,孩子就越生越多。
多到什么程度?这里举一个例子。在明代中期,就是明孝宗弘治年间,弘治五年的时候,山西的地方官把喜讯报到中央,说我们老朱家真能生。有一个住在山西的庆成王,居然生了96个孩子,有163个孙子和510个曾孙子,整个庆成王府如果加上老婆、小老婆、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媳妇,一千口人,那底下的下人真是没法叫,一千个小主,你说这怎么伺候得过来?
当然这个庆成王还不是最厉害的,后来还有一个庆成王,是他的子孙,更厉害,儿子就生了一百多个。整个庆成王府如果要搞什么典礼,说儿子都来给爹磕个头吧,那排队磕头都磕好半天。而且兄弟之间很多互不认识。
到明武宗正德年间的时候,庆成王就彻底糊涂了,这一大家子我哪儿认得出来?而且这帮小王八蛋还经常冒领钱粮,比如虚报岁数什么的,干脆申请国家派人来给我数数,我这个府里到底有多少人?藩王们就这么能生。
据晚明的徐光启统计,明代的藩王数量,每隔30年就翻一番。有一些数学常识的人都知道,每隔30年就翻一番,这两百多年是一个什么样的数量?
可想而知的第一个后果,就是给国家背上了沉重的财政负担。后来的皇帝也想解决这个问题,他也不想养活这么多人,但是没有好的办法,只有两招。第一招,就是随便找一个借口,把你废为庶人,这总算给国家财政减下那么一点点担子。
那第二招,就是默认这些王府在民间去兼并土地。到明末的时候,变成了遍地皇庄,到处丰腴的土地都让这些王府给占据了,民间的老百姓贫无立锥之地。明末农民战争就是因为陕北的一次灾荒,所谓小冰期,然后就席卷全国,全国糜烂,就是因为老百姓太惨了,土地都让皇帝家人占去了,这是一个后果。
第二个后果就更惨了,明末农民战争的时候,像李自成、张献忠这些人,如果打下一个城市,目标是谁?当然去抢王府了,王府到处都有,里面肯定有钱,而且里面的人像猪一样,他们也不读书,也不上进,从来没出过城,给他地图他都不知道跑,这样的人太好抓了。每攻下一个城池,老朱家的子孙就会惨遭屠戮。
到最后清军入关,再对这些老朱家的子孙再一次屠戮,可以说朱元璋一开始算定的两件事情全部泡汤。第一,靠藩王拱卫中央,最后变成了中央无所不用其极地防范这些藩王。第二,他想对子孙好,但是最后把所有的子孙一百多万人全部养成了一窝猪,被全部拉到了屠宰场,这就是明成祖朱棣搞靖难之役,在理论上给大家推演的逻辑结果。
所有这一切的最初根源就是明成祖朱棣造了一次反,当了一次皇帝,得到了一次本不应该得到的成功。于是兵分两路,首先一朵恶之花在他自己内心里绽放,最后把他自己变成了一只野兽。
第二,这朵恶之花也在国家制度层面绽放,有一个恶的制度,你就必须发明一个更恶的制度来解前面的毒。而一旦一味药解了毒之后,它本身变成了毒,那就再也无药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