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请让庸众停止迫害(1 / 1)

现代社会是一个更大的人类共同的协作体,必须出现专业的新闻机构,他们所谓的第四权力、无冕之王,这份光荣是从哪儿来的?就是我们这些庸众把说别人坏话的权利委托给他们,你们替我们来识别这个社会谁不应该跟我们协作,把他们剔除出去。

新闻机构的使命就包括监督官员,监督企业,监督名人,从社会功能上讲,它起到的作用跟原始社会在墙根底下聊天的人们没有什么区别。现代社会的新闻媒体,它可不仅仅是一个产业,它是社会建构的一个必要的板块。

但是我们说完了他们的好话之后,你有没有注意到,整个人类社会发展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趋势,就是我们对他人其实越来越宽容,他人的私生活的边界越来越清晰,人类整个社会制度是越来越倾向于不干涉他人的私生活。图灵之所以受到迫害,是因为他生活在英国的那个年代。

可是如果你再往前倒一百年,你知道在英国一个同性恋被抓住是什么结果吗?直接是死刑。直到今天,在中东的一些国家还有这样的法律,但世界文明的主流趋势,对同性恋这个现象越来越宽容。

从1861年开始,英国人就废除了同性恋者要判死刑的法律,但是活罪还是难免。从那一天起,一直到1967年的一百多年间,对同性恋行为还是要判刑,只不过比较轻,两年的监禁或者是苦役。一共判了五万多人,其中既包括图灵,还包括那个著名的英伦才子王尔德,他是1895年到1897年,坐了两年的苦役牢。

1967年的时候,英国人觉得这事就是私事,国家管个什么劲?就把同性恋从刑事犯的序列当中拿出来了,交给民间的道德法庭吧。到了2009年,英国首相布朗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下承认,对不起图灵,当年搞错了。

到了2013年的时候,英女王就正式赦免了图灵,这说明在法律上,是撤销了那个时候的判决,然后对图灵进行致敬;到2015年的时候,美国法律居然允许同性恋的婚姻。这一百多年的历史,是逐步放开的历史。

这似乎跟我们前面讲的那个总趋势是反的,原来我们是要求别人跟我们想的一样,活法也完全一样。可是为什么现在我们渐渐地允许别人按照自己的活法去活?其实从人类的进化史上,我们也可以得到解释。

你可千万别觉得这是什么道德的进步,这恰恰是道德的退步。因为道德生下来就是要干涉和限制他人,而且任何一条道德准则,你把它单拿出来,用逻辑去追问,你会发现它都站不住脚,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可为什么人类还得有道德?因为它符合人类这个物种生存和繁衍的总利益。人类这个物种之所以区别于其他物种,因为它能结成更大的协作体,以获取力量。那什么东西作为这个协作体的黏合剂?道德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所有的人按照大致类似的方式去生活和行动,每一个人都按照他人期待的方式去行动。那这个时候我们就更容易结成协作体,以获取力量。

可是在人类文明的深处,还有另外一种力量在成长,那就是个体创造力的力量。而且越到现代社会,这个力量就越加醒目。你想想看,如果没有牛顿,没有达尔文,没有爱因斯坦这样的人,那力学的定理、进化论和相对论,就没准儿猴年马月才出得来。在这些历史的瞬间,一颗大脑的作用,其实超过了人类所有大脑作用的总和,越到现代社会,这个现象就越明显。

而且借助像互联网这样的工具,一个人的创造力就更容易扩散为全人类的福祉。人类在进化的过程当中,渐渐就衍生出了一种机制,就是我们要不要去干涉这些人的创造力?我们让他自行其是好了,只要他不去祸害他人,我们就让他自由地在那儿涌现他们的创造力。

在图灵故事当中,其实还有几个人物,比如说美国人冯·诺依曼,这是什么人?一个匈牙利人,他父亲是犹太银行家。在欧洲,这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一类族群。

后来他们家整体移民到了美国,在普林斯顿大学,冯·诺依曼还是一副贵公子的派头,据说每年都要换一部凯迪拉克,家里是奢华得不得了,经常请同事到他们家去喝红酒。冯·诺依曼还是整个美国科学界的社交核心,是一个非常张扬嘚瑟的人。

我再给大家举一个例子,图灵还有一位老师,著名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维特根斯坦当年在剑桥大学那是神一样的人物,完全不遵守学校的各项规章制度,什么我上课还得去教室,没有那个事,学生得上我家来,而且我家不提供座位,你们都得自带小板凳,没有小板凳的就坐地上。

维特根斯坦这家伙上课,跟学生就是抬杠,旁边还得有人记录,其中抬得最凶的就是这位图灵。这些教授都有各种各样的缺陷,当时社会怎么能够容忍得了他们?那种容忍几乎到了没有边的程度。比如说冯·诺依曼和维特根斯坦这两个人的博士论文答辩都很有意思。

冯·诺依曼是在瑞士搞的,当时几个老师都觉得你学问太大,我们也问不出问题。后来有一个教授哆哆嗦嗦问出一个问题,说你这身西装不错,这裁缝是谁?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维特根斯坦的博士论文答辩会就更过分,当时是著名哲学家罗素在主持,说你写的东西其实我们也看不太懂。维特根斯坦就上去,拍拍几个导师的肩,说对呀,我写的东西你们一辈子也看不懂。论文答辩就通过了。这种事情在今天,你能想象吗?

但是如果对这样的人没有容忍,那就没有他们的创造力的涌现。这些人还真不是说你知道他的才能,你把他搁在那儿,让他去创造,我们忍了你,还真就不是这样。冯·诺依曼,他最主要的学术研究成果其实是在数学上,所谓搞计算机仅仅是他的一个副产品。

我们再看图灵,因为我们对他不加以容忍,他晚年的很多成果就出不来。说来是晚年,其实图灵死的时候还不满42岁,此后他能搞出什么来,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现在知道的是,图灵在后期,他的学术方向已经转到了生物学上,因为他对人工智能感兴趣。

如果假以时日,你怎么知道42岁之后的图灵不能在人工智能领域产生重要的突破?现在时间已经过去60年了,人类在这个领域仍然是举步维艰,也许我们就是缺的图灵在42岁之后某一个瞬间写下的片言只语,给我们今天的人的启发。但是这个片言只语是什么?人类永远没有那个福分知道了,因为它已经被断送掉了,断送在庸众迫害的手中。

我们再回到今天,庸众的迫害真的是无处不在,因为别人的生活观念、行为方式我们看不惯,就要扑上去谩骂,真是戾气满天。《图灵传》这本书的作者霍奇斯,自己也是一个同性恋者。他在英女王赦免了图灵之后,讲了一句话,说不能因为图灵做出了伟大的贡献,才赦免他,那我们这些普通的同性恋者要不要得到社会、法律和道德的赦免?

如果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当然要,这不是因为我宽容,而是因为我懂得一个道理,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每一个人的创造力都是无可估量的。越往未来看,就越是如此。

我们现在就应该容忍每一个他人,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按照自己习惯的方式去创新,只要不侵夺我的利益,我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好吧?我为什么要用一种庸众的情绪和道德感,来迫害别人?万一他的创造成功了,那受惠的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我们何乐而不为?

我们这些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其实面对一个总的挑战,就是我们的大脑和我们的思维、行为习惯,都是在几百万年前养成的,那是原始社会、采猎时代。短短的人类文明发展史,还不足以让我们的大脑发生实质性的进化。

而现在,我们带着这个大脑来到了现代文明社会,我们能不能够克服自己的本能,来适应这个全新的时代?在原始社会,我们是靠背后说他人坏话来推动这个族群的进步。但是现在,我们可能需要闭嘴,来推动这个族群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