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非回来几个月后，2012年年底，我作为GCP的主考官之一，参与了这一年度的GCP选拔。

进入GCP以后，GCP的选拔我都参与了，有大参与也有小参与。大参与是参与选拔的整个流程，我就是主考官之一。小参与就是有其他主考官，我只负责通信方面的考试出题，把卷子出好我就不管了，考完再负责改卷子。

这一次是大参与，权威性要高一些，从学员一进队就开始全程参与，负责选拔活动的组织和管理。

GCP考试的种类特别多，总体可以分为射击、战术、医疗、通信、计算机使用、器械使用、体能等，都是由负责相应技术的考官出题。由于是不同考官出题，加上器材软、硬件的更新，所以考题会经常变化。

我考GCP的时候，有关战场急救理论考试的其中一题是，在高速公路上见证一场两车相撞的交通事故之后该怎么办。这不是战场急救方面的理论，是民用急救，但考的却是急救的常识。

回答这个题目需要写很多字，我的法语没那么好，就画画来答题。

我就画了一条高速公路，一前一后两辆车撞坏了，两辆车都打着双闪，车门关闭，在后面一辆车的后方150米处画了一个红色的反光三角形，把伤员拖到高速公路隔离带之外安全的地方，帮他防风挡雨。一个人用手机在拨打“112”。

到了这次考试，有关战场急救的题目是：你中弹后，第一件事要做什么？当有人被炸弹炸晕过去了，你第一件事情要做什么？什么样的伤员在什么情况下给吗啡，什么样的伤员在什么情况下不给？

这是因为吸取了阿富汗战场的教训，全法军队采取了新的措施完善急救体系，这就属于“软件”方面的更新。

不会写字的时候，可以用画画来表达，只要答案是正确的就可以。我在考GCP的时候，各种理论考试，至少有80%的内容是画出来的。

有一次考工兵排雷，几乎97%的答案都是画出来的。

试卷上的考题是让列举一到两个型号俄国制造的反步兵地雷，列举一到两个型号意大利制造的反坦克地雷，这种考题要是用文字描述会很烦琐。俄国的反步兵地雷，最常见的是方块形，它是在一个木盒子里放置炸药和雷管，利用人踩在盖上的压力发生爆炸。意大利反坦克地雷常见的是圆形的，看上去就像一个土黄色的塑料生日蛋糕，通过正反压迫气囊发生爆炸，这种地雷正过来、反过来都可以通过里面的受压气囊引爆。

我们的试卷都是被归档的，后来有一次我去档案室查阅材料，恰巧看到了这张试卷，就拍下来做个纪念，到现在还保存着。

对我而言画画是最方便最快速的答题方法，因为我从小就喜欢画画，而且画得不错，我画的图案，任何肤色的人都能看懂。这种答题方式还能给你加分，即便答错了，别人都觉得这个人很有智慧。

用画画答题的办法，是我在一次考试时临时抱佛脚想出来的，当第一次想到可以用这种方式答题的时候，我很激动，但好像一直以来只有我在画画。我看过很多人常常因为语言问题交白卷。

我考GCP时，射击考试是让我们拿着冲锋枪，从300米外冲刺跑，距离靶子还有百八十米时，开始射击。这时就要克服急速奔跑后由于剧烈呼吸上下晃动导致的端枪不稳。考狙击步枪是在500米的距离给几发子弹，让我们拿一支别人的狙击步枪射击，就是让我们在不熟悉这支狙击步枪的情况下，用5发子弹打出一个好成绩。

但这次射击考试就完全不一样，事先把枪全部拆成一堆零件，再把考生的眼睛蒙上，让他从一堆零件里摸到他想要的那支枪的零件，并拼成一支整枪，再爬出去找到一个自己觉得比较合适的位置，再把他眼睛上的蒙布揭开，完成射击。这个测试的时间会很长，很多人费了很大力气完成了组装，爬到射击位上摘下蒙眼布后发现，他选择的这个位置根本看不见靶子，于是他又要重新蒙上双眼，爬回原来的位置重新来一遍。这个测试实际上是在暗示所有的考生，狙击手不是一个“好枪手”，而是一个“所有动作都既快又准的好枪手”。

考官不一样，出的考题不一样，但最终目的是一样的，本质上都是在给考生制造难度。

车辆驾驶也是一样，我考GCP时，是在一个空旷的野外，有一个10道题的小测试，做完后，考官命令我迅速跑到200米外的一棵树下。我跑到树下后，那里有另一个考官正在等着，说：“现在给你五分钟的时间，在你面前的这片草地里有一颗地雷，把它找到并且挖出来。”

地雷挖出来后，他又指着300米外的一个土堆说：“你跑过去，土堆后面有一辆卡车，在三分钟内把这辆车移动20米。”

我找到那辆车，先检查车轮是不是泄气了，车轮子底下有没有炸药或者绊线，轴承中间是不是插了一根钢筋，后备厢是不是开着的，油箱盖是不是盖好了，倒车镜是不是都拧好了，总电源是否连接……都没问题了，上车找到车钥匙，一发动却打不着火，再发动还是打不着，浪费了好多时间。直到最后才发现原来那个车挂着挡呢，这是一辆雷诺GBC180，不在空挡时无法点火。

这次因为我是主考官之一，所以就把我当初考GCP时觉得有意思的，把我也给难倒的那些题抽出来，让考生去答。这次考试，让我有机会从我的视角认识GCP考题的来龙去脉，在理解了其中的道理后，觉得GCP的考试真是特别简单，考题也不难。

新队员报到的地点，还是我当初参加考试时，连队营房后面那片空旷的停车场。也是先检查他们的包，我和几个老兵一起趴在窗户上，看别人去检查，通过他们包里面装的东西，能看出来谁是专业的，谁是有备而来的，谁是根本就没准备的。

有的人带着睡袋、防潮垫、雨披这样的东西，那他就是来露营的。有些人带着电脑、笔记本、充电器、各种笔、A4纸和橡皮，一看他就是为了理论考试来的。

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理论基础胸有成竹的话，它是不会带那么多理论考试辅助工具的，因为他知道考理论的时候真正能用上的是哪几样东西。当一个人对体能考试胸有成竹时，就不会带那么多营养品和巧克力，因为即使一边考一边吃，他的成绩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最多比别人坚持的时间长些。当一个人对自己的野外生存能力很自信的时候，你会发现他的防潮垫、睡袋、衣物、绳索、刀具全是旧的，功能和数量也都是最合适的，因为这些就足以应对刮风下雨。多带东西也用不上，新买的还用不习惯。总之，考生对什么事情心里面越没数，带的那方面东西就越多，简单说就是这样。

但是这次考试却比我们当初的考试更有“虐待性”，因为每个考官的嗜好和理念不一样。

我记得有两次夜间考试，一次是“战俘”测试，另一次是“粉碎意志”测试。

战俘测试那晚之前，所有参选者都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吃好睡好，夜以继日地被各种琐事、理论学习和测试折腾着。考试的那天晚上他们半夜还在理论学习中，突然接到了计时急行军的命令，拎起还没来得及晾干汗水的背囊和装具就往一座山上奔袭。在他们一个个体能几近崩溃、即将抵达距离还有200米的终点时，每一个人都被从树丛后突然跃出的考官扑倒，还没来得及顺畅地喘上一口气，就被封嘴、套上厚实的“缺氧”头套、捆上手脚扔进一辆吉普车的尾厢内。十几个人被摞到一起，有的脚冲天，有的脸在屁股下，有的脑袋或关节被顶在金属车厢的棱角上，相互挤压、相互传染着口腔中排出的二氧化碳和各种味道的汗水，整个车厢不断发出各种不适的哀号声，就像一个装满即将窒息海鱼的闷罐子。

然后他们被带到了卡尔维市中心的古堡，接着被挨个儿抬着手脚，扔进古堡最下层的地窖中，然后在潮湿的沙土中翻身，在漆黑中寻找出口、撞墙或被其他同样封口、套头、看不见也说不出话的人绊倒，再跌回沙土中……

我们就一言不发地站在地窖的角落里，用夜视仪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行为并录像，看他们中谁是第一个放弃个人逃生，用被捆着的手主动去给其他人解绑或取下头套的。

当然，不管是第一个去给别人解绑的考生，还是捆手绳快被身后岩石磨断的考生，都会被一直在角落里监视他们行为的考官突然拎起，并带到一个独立的房间——“行刑室”。

在行刑室中，他们会在“水刑”中接近窒息（有心率检测和安全措施）、会在辱骂中任人摆布，会在电风扇的“冷却”中丧失斗志（有安全措施和体温监测）……

折腾完后，还会再被投入地窖。

“粉碎意志”测试和“战俘”测试差不多，只是“粉碎意志”测试的不是生理，而是心理。

考生会在长达24小时的时间里，不断被教官施以命令和委以重任，但是由他指挥的行动，总是队员被“击毙”、行动暴露、内讧、忘带关键设备、与队员发生矛盾和冲突、不被信任，并且不管他做得怎么样总是以挨骂和失败收场。以至于有的人到了最后，在面对新任务时由于严重缺乏自信而拒绝接受。

不过这全是考官们提前设计和安排好的，结局跟考生的水平无关，也就是说即使神仙过来也一样做不到。就看你是不是一直做不到，但一直敢接受；一直有矛盾，却能一直在解决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