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士培训结束后,我向连长汇报了培训情况,同时还向他申请学一门专业技术。当时连长问想学什么,我说我想学医疗,连长就眉头一皱,说:“我们现在没有名额了,医疗兵都在位,我没有办法派你去。”我马上就说:“那我学通信行不行?”连长跟旁边的副连长简单碰了一下后,打了一个电话。过了一会儿,秘书处的士官敲门进来朝连长点点头,连长就对我说:“通信兵还有名额,你要是想去的话,下星期就要出发。”我之所以提出这个想法,是因为我想抓紧时间学一门专业技术,好拿着这个资质去考GCP,因为考GCP时,有特别的专业资质是可以加分的,在同等条件下入选概率更大。
自从进入军团,我就一直想学医疗,因为我妈是医生,我从小就习惯了药瓶、注射器和白大褂,自己也觉得学医疗有天然优势。但是大家都想学医疗,这是一个不管在哪里都用得上的专业,工作时间越久经验就越丰富,价值就越大。但一个班里最多只能有一个医疗兵,只有在他要离职或者调动的前提下,部队才会安排新人去学习,所以班里的医疗兵从来都不缺。
我如果要学医疗就要等,可能等到第二年也不一定能等来,所以只能选通信,因为通信是除医疗外GCP最需要的专业。
比起热门的医疗,大家都不是很喜欢学通信。
首先,学到的军用通信技术只在相应的部队有用,到了地方上就没有用了。因为军方和地方不是一个系统,设备不一样,程序也不一样,且保密性极高。其次通信兵的工作很辛苦,日常训练和作战都比一般人背负更重,电台、备用电池、备用天线等各种装备都要自己背,体能上非常遭罪。
晚上也睡不好,睡觉的时候还要戴着耳机或夹着电话,从耳边海量的即时命令里筛选出有关本部的,并做出反应。别人犯一个错,可能最多只是被班长骂一顿,但是你记录错一位数字或者漏过一个命令,便会导致军事损失。通信无小事,是不允许犯错的,所以压力非常大。
但通信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学,首先法语要达到三级。外籍军团的法语考试一共分三级,三级是最高水平。
外籍军团里各种各样的培训很多,不同的培训对语言能力的要求也不同,评定一个士兵的法语水平,通过他以前获得的那些专业证书就能得出结论。连长只要翻一翻档案,看一看我都接受过什么培训,便可以评定出我的词汇量和应用水平。我觉得这比考卷评级更科学,只是需要的考试时间更长而已。
军衔也算是语言能力的证明,在外籍军团只有法语水平达到二级才能成为骨干,班长的法语水平起码要超过二级,否则当不了。
所以一个人的法语水平到底是几级,大家心里都很有数。
当通信兵除了要求语言要达到三级,作风、纪律等各个方面也都要比普通士兵优异,因为通信属于保密领域,通信兵工作接触的很多资料和信息都是机密。
2008年9月还没过完,我连下士军衔都没来得及领到手,就被通知去4RE参加卡车培训。
这次去4RE我不只要学习开卡车,按通知中的计划,卡车学习结束后,我还要继续留在那里进行四个月的通信兵集训。也就是说,我需要一直在4RE待到第二年2月,才能返回科西嘉岛。
这两项学习都在第四外籍军团,那里是新兵和各种专业技术的培训中心。
周六一早我坐上轮船便出发了,坐船跨过地中海,再坐火车,周日下午终于到了地方。
脱下礼服换上运动装,我睡了个大觉才卸下一路的疲惫。
醒来后,我便起身去饭堂旁的餐吧吃东西。出门却发现路面是湿的,原来我睡着的时候外面下了一场小雨。9月底的卡斯泰尔诺达里在雨后也有些凉,往餐吧去的路上,还要偶尔跳着越过路面上的积水……
整个营区一点儿都没变,每一个角落都还是那么的熟悉。
卡车培训很简单,唯一有些难度的,是卡车的蛇形倒库。
一开始我特别谨慎,但后来坐在副驾驶上的教官不耐烦了,干脆帮我踩起了油门加速。我情急之下虽然紧张,但转起方向盘来却也更加准确,结果连一个标记墩都没碰。
那以后我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倒车速度快了好多。
理论培训的内容就是机械原理和保养常识,挤出一切时间死记硬背一下就都记住了。
一周后,轻松完成了卡车培训。随后便马上转场去通信集训队报到。
当我拎着行李来到CIS值班室时,值班的那个下士长张嘴便用粗暴的口气问我:
“什么国籍?”
“中国人,下士长。”
“哪里来的?”
“2REP。”
“来这里干什么?”
“通信兵培训,下士长。”
“什么?”
的确,中国人在2REP当兵的很少,学通信的更少。
“通信兵培训,下士长。”
“OK,今天是周五,你明白吗?周五没人来报到,因为星期天下午所有人才来,所以你星期天下午再来,明白?”
“但……我住哪里?”
“我不知道,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去住酒店。”
“……”
“你有钱不是吗?中国人和伞兵不都挺富有的吗?”
从这句话中能听出,他认为我当伞兵纯粹是为了钱。
“不是,我是想问一下,那我路过大门口的时候,是不是要跟值班军官说清楚我住酒店的原因,他才会放我出去?”
“……”
这个下士长除了没猜到我是来自2REP的、没猜到我是来学通信的,也没猜到我居然会说法语,而且还会用法语威胁他。
于是他一边嚷嚷着“见鬼!”一边用他们国家的语言打了个电话,听起来好像是东欧国家的语言。
打完电话后,他指着墙上的小盒子对我说:
“OK,看见那把钥匙了吗?红色的,对,上面有房间号。然后,星期天下午之前不要再来打搅我,OK?”
“谢谢下士长!”
“哦……见鬼!”
从值班室拿了钥匙,我径直去了房间。
后来我发现他无论跟谁说话都是这种口气,真是个怪人。
我自由自在地在屋里连睡了两天大觉,睡醒就去餐吧吃东西,回来后就洗洗衣服、听听MP3,真是舒服极了。
到了周日下午,我再去CIS值班室报到,这回值班员换成了一位中士。中士倒是挺利索的,三言两语就给我讲清楚了集训安排,也向我介绍了连队的洗衣房、餐吧、办公室、时间规定、注意事项等,他是位很有礼貌的东欧人。
但在那中士跟我介绍的时候,我却一直在想:周五下午的那个下士长哪里去了?不应该是他值班吗?
从当天晚上一直到周一早上,我都没再见到那位下士长。
从各个部队来集训的学员们陆陆续续到齐了,7点多,全团升旗仪式结束后,我们这些人就落到了集训队的两名下士长手里。
幸运的是,这两个下士长都比较文静,一个瘦高,说话慢吞吞的;一个矮胖,思维和眼力极其敏锐。但两个人也有相似的地方,都戴着眼镜,只不过高个子戴的是老花镜,矮胖子戴的是近视镜。
四个月的训练,一半时间学理论,一半时间实践,这一年的圣诞节我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学员有20多人,一个排的编制,人员来自外籍军团的各个部队,分为两个班,零基础班都是来进行通信兵培训的普通士兵,高级班的学员原本就是通信兵,现在承担的大多是器材管理或网络架设等高级别工作,基本都是士官。两个班吃住在一起,不在一起上课,课程内容也不一样。
我在零基础班,主要学无线电通信,从老设备到新设备全都得学。有些老设备甚至是二战时期的,因为在有些落后的地方,二战的设备还在用,所以我们都要会使用。
四个月的训练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报务,这是最难学的;第二阶段是话务,这是训练的主要内容;第三阶段是信息传输,学了一个星期左右,内容特别简单,主要是收发邮件、处理信息。
报务是收发电报,话务差不多就是打电话,信息传输是用计算机收发邮件信息,有卫星邮件、电台图片、电话数据。
教官都是外籍军团专门搞通信的下士长,都是十几年、二十多年的老兵,有的服役甚至近30年了,搞了一辈子的通信。
老花镜下士长负责通信器材课。最开始的几节课,他教给我们的全是老花镜一般的古董设备,连晶体管的都有,甚至还有一台像自行车脚踏轮一样的人工发电机。无论在丛林里还是沙漠中,你都可以一边用两脚蹬着它,一边靠它产生的电流发报。
报务员要学莫尔斯电码,由一位爱说话的下士长负责教我们,但他在课堂上基本上不跟我们说话,因为我们的交流对象是电脑、耳机和电键。
这个阶段学了一个月,非常累,特别痛苦。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莫尔斯电码课超级无趣,每天从早上一起床就是四件事:用耳听、用笔记、用眼看、用手敲。到了晚上,为了让大脑熟悉电码的音节,大家都是听着莫尔斯码的音频入睡的。
甚至连放假外出,我们几个学员为了背代码,便约定相互交流时不准说话,只能用手指敲击。以至于有个周末我和一个学员去图卢兹,火车上的人一路都用心领神会的眼神看着我俩:一会儿他偷偷地拍拍我的腿,一会儿我摸摸他的肩……
为了学习,尴尬也没办法。
我们管负责天线课程的教官叫“天线”,他是我们集训队里的牛人,也是通信兵里的牛人。他也是下士长,已经当了二三十年的兵。“天线”是巴西人,性格很豪爽,嗓门也大,工作时相当敬业,不工作时酒不离手。据说集训队开学第一天,他没和二位“眼镜下士长”一起出现,就是因为周日晚上喝多了。
听说“天线”把窗户外面晾衣服的钢丝绳换成两条天线,加上一台可能是从“老花镜”那里弄到的旧发报机,一顿修理后,便每晚坐在自己的小屋里,一边喝啤酒一边发莫尔斯电码和他那远在巴西的老婆电报聊天。
莫尔斯电码由于电波简单,相对传输距离比较远,所以老下士长就省了电话费了,如此看来找一个志同道合的老婆很重要。
估计“天线”也是这样认为的,这位整天醉醺醺的下士长,最经典的一句话就是:“有人说,给他一个支点,他可以撬动地球。但我能做到给我一根天线,我可以联系到这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女人。”
集训队的同学“小东西”,是个20岁不到的法国人,长得像小孩一样。每次听到下士长说这句话,他就在边上小声跟我嘀咕:
“那也要所有女人都会发电报,不是吗,吴?”
“那也要所有女人都会计算天线长度,不是吗,吴?”
“那也要有女人理他,不是吗,吴?”
在军队里学东西是没有捷径可走的,想要得到好成绩就得榨干自己的时间,包括吃饭、睡觉、上厕所。
需要掌握的莫尔斯电码非常多,国际明码、特殊符号、北约简语,甚至还有通信兵之间的行业“黑话”,比如敲击ZZZ,就代表着“啤酒”。其实要掌握它也不是太难,只不过想做到更准确、更迅速、更清晰,才会不那么容易。
莫尔斯电码只是由二十几个字母、10个数字、几个标点符号,还有几个缩写组成的,全世界的莫尔斯电码加起来,也就是100个符号左右,因为它太简单,所以才实用。
学莫尔斯电码凭的不只是勤奋学习,还得靠个人天赋。
报务员的工作虽然入门时很难,但是只要摸清规律后,工作就简单了。
考试是按照一分钟必须完成多少个字的翻译,和一分钟必须发出去多少个字码来考核。如果达不到标准,是做不了报务员的,同时准确率也要达标。另外,还要学电台的保养,以及怎么使用才能让电台的寿命更长、质量更好。
每天都不用等老师说开始上课,一进报务室我们就把耳机一戴,拿来一张纸、一支笔,开始边听边练,水平都是自己练出来的,因为每个人的节奏不一样。刚开始几天可能大家都差不多,但五六天以后,脑子比较灵活的,或者在这方面有天赋的,速度一下子就提上去了,到最后的时候,有些人的听力差不多能达到一分钟百字以上,甚至一分钟200字符的水平,听力能达到一分钟百字的水平,发报的水平就能达到一分钟200字或者300字。
到最后一个月,我们的手已经开始在抖了,因为只要我们眼睛一看到纸上写着数字或者字符,就想把纸上的信息发走。
发报的时候不能太快,太快了对方来不及抄收,尤其在特殊环境下,比如说正在打仗的时候,或者非常寒冷,冻到手发抖的时候,所以我们的手指尽管可以做到速度飞快,但发报时依然要放慢,就为了尽量让对方听清楚。
电影中,那种用两根手指通过莫尔斯电码传递情报的方式是非常难的,一个单词如果有五个字母,我的手指就要动十几次,甚至二三十次。一句话里面有若干个单词,前后要动一两百次,谁的脑子能记住?除非缩写。
我们通信兵之间有暗语,也有很多全世界通用的缩写。比如说英文字母U,全世界熟悉莫尔斯电码和熟悉英语的人,都能猜到这个“U”是什么意思。它的意思就是“You”。但在军用代码中,它却代表着“Urgent”的意思。因此,懂莫尔斯不是仅会收发电码就可以的,还要懂对方的语言。
外籍军团里面也有三个字母“ZZZ”,形状很像三条闪电,是非常紧急的意思。发出去之后,不是外籍军团的人,哪怕就是法国正规军的人看了,他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所以才被用作暗语“赶紧送啤酒来”……
在海洋上用的莫尔斯电键还不一样。陆地上的是一个按钮,一根手指头在上面敲,但这在船上是不适用的。因为船随着海浪上下起伏,如果在浪大的时候那样敲,那一下本来应该短,结果浪大船一晃就长了,所以船上的莫尔斯电码发报机是左右摆动,报务员是用拇指和食指左右拨动的。
在海上,军舰和军舰之间通信时为了防止被窃听,他们有时会用灯光来沟通,让那个灯闪一下快的,闪一下慢的,就和莫尔斯电码一声长一声短一样。
学报务的时候,还要学信息加密,就是在数字里面掺数字。在正常的莫尔斯电码基础上,给每个数字后面都加一个1,或者给每个单词的中间都加一个A,这就是最简单的加密。
我们都有一个加密手册,上面说明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要使用什么样的加密方式,加密的规律是什么。
比方那个加密手册,分为十二个部分,每个部分对应一个月份。今天是1月31日,我发信息时就必须用1月的操作流程来对信息进行加密。
当对方收到信息后,由于时差问题,对方那里已经是2月1日,如果用2月的解密方式就解不开密码,还要用1月的来解读。这种加密方式的原理非常简单,就是在正常信息里掺入令人产生混乱的信息。
对方收到信息后,会对照着手册,对照时间地点应该采取的解密方式,再用铅笔把加字符给划掉,剩下来的就是真字符,把它们拼接起来,就是信息的内容。当然这种方式早就过时了,学它也只不过为了解加密基础原理。
军队有自己专门的通信系统,指挥官指挥作战、通信兵收发邮件都在这个系统上进行,如果有人弄丢了一台电脑,就会把整个系统的硬件重新加密。彼此不在同一任务下,也就不在同一个通信网络内,但即使在同一个通信网络内,用同样的硬件设备,都读不出来彼此的信息。
想读出另外一个通信网络里的信息,必须通过他们的DDI进入他们的网络,但在他们的终端设备里面也是受限的,级别低的硬件读取不了级别高的信息,只能读到和他的安全级别相同的。
所以DDI比电台重要得多,如果弄丢了那个盒子,是要坐牢的,弄毁了都没事。弄丢一个密匙,相关网络的所有密匙都要重写,甚至会导致更大范围的影响。
那个盒子我们是用铁链子拴在身上的,在密匙上和电台上都有一个清零按钮,如果我要被敌人俘虏了,只要按一下按钮,密匙和电台里所有的数据信息就全部被清零了,敌人可以缴获一部电台,但这部电台没有一点儿价值。这些纪律是在我们学习时就跟我们宣布过的,大家都知道。
密匙如果丢了,必须第一时间报告,他所在部队的信息就会在第一时间被清零。
这是现代军队中的基础通信和保密方式。
话务不学有线,因为无线的发展和战场环境的改变,在我们这类部队里有线通信几乎被取代了。
这四个月的通信兵训练也有被淘汰的,但是比例很低,就一两个,还是他自己不愿意干了,因为太枯燥。
通信兵培训是国家级的,结业的时候发徽章不发证书,但是会记录在档案里。
高级班学员里有一个来进修高等通信的中士,是中国广东人。周末时,我经常和他一起坐火车去巴黎。
他年纪比我大,军衔比我高,通信技术比我好。他的技术等级是士官级别。我叫他“九斤”。
九斤的体型特别壮实,一点儿不像广东人,第一次见到他时,我说:“你明明长得像个东北大汉啊,路上碰见你,打死我都不相信你是南方的。”
“我从小就这样,生下来时足足有九斤重,把我爸妈都吓了一跳。”
“啊……九斤?!”
“嗯!”
在外籍军团,中国人与中国人间的交流都跟好朋友一样,再加上九斤性格沉稳善良,所以我就那样叫他了。
九斤每次把我带到巴黎,都会请我去他家吃饭。
他和妻子都是来法国留学的,后因学业和经济问题,九嫂便在巴黎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九斤为了能让生活过得更好一些,便放弃学业来外籍军团当了兵。他这样做,一方面有了工资养家,可以供九嫂上学;另一方面,九嫂作为军属也能得到更好的社会保障。
在九斤家吃完晚饭后,一般我会住进贝尔维尔的一个家庭小旅馆。不是因为唐人街热闹,而是旁边有当时法国最大的军品店,只有两条街的距离,走过去大概5分钟。那会儿我给自己定了每月500欧元的装备预算,这也就是我工资不少却始终没钱的原因。
在巴黎,通过九斤我又认识了一个中国中士老闫。老闫就在4RE工作,他家也在巴黎,所以老闫每周末都会开顺风车往返1500公里于部队和家之间,因为顺风载人算下来会比买火车票便宜点儿,偶尔还能赚到钱。
老闫跟九斤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很有经济头脑,不像九斤那样拮据。他的书架上都是文学书,也经常跑去大山里徒步。但两人是很好的朋友,久而久之,我也成了老闫的朋友。偶尔九斤周末不回家,我就蹭老闫的车一起去巴黎。
四个月的通信培训转眼就过去了一半,眼看圣诞节就要来了,部队计划要在圣诞节前搞一次全团演习。
演习将持续一个星期,整个4RE的人员全部参加,对于通信队来说,这也是检验我们学习成果和实操能力的好机会。
我和一个罗马尼亚士官被分在CIC的连长身边,负责保障连部上下两层通信网畅通。分给我的工作并不复杂,给连长背电台,给我的搭档打下手,架天线,在电台前值班、跑腿、抄电报、背电池或军粮等,主要是些体力活。
到了周五下班后,九斤还是一如既往地回家,我和老闫都留在部队为下周一开始的演习做准备。我估计这次演习自己的负重将史无前例,电台、附件、备用天线、电池、水、食物、睡袋、衣服、帮宝适……我那个老背包不可能容纳得下,网购也来不及了。
周六,我借用了老闫和他的车去图卢兹买背包。在图卢兹找了一整天,终于在宜动的仓库里找到了个满意的,SABRE60-100, 360欧元,款式介于民用登山包与军用背囊之间,而且刚好是个绿色的。还顺手收了个帐篷,科勒曼Rigel X2, 140欧元。
晚上从图卢兹回来,给车加满油,接着就开始为演习做准备。
我心里还是蛮紧张的,毕竟是进入通信专业以来的第一次实操,而且培训才进行了一半,好多东西还没学,自己是否应付得了?要是搭档受伤了或被假想敌打死了怎么办,他的工作会不会全落在我头上?
周一到了。
早点名的时候,法国人小东西没有出现,他以前也是整个周末经常不在,这次只不过是点名早,他还没回来。
直到出发,小东西都没出现。我不知道队里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因为所有人都在四处奔走着领取武器弹药、安装设备、测试通信,等我再想起小东西时,已经坐在编队出发的吉普车上了。
演习在风里雨里开始后,没有人再提起他。
我跟另一个通信士官搭档,负责连部的通信。
由于是随指挥部行动,所以我们比那些睡在风雨中、泥浆里、灌木下的战士要相对暖和些。不过通信兵的“睡”,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睡眠,因为耳朵还要24小时听着电台里的消息,所以只能算是打个盹儿。
背着电台行军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被CIC连长牵着的牲口,永远在他身后或两旁走,距离最多一米五,因为他手里始终都攥着电台上的电话,而电台背在我身上,那根电线扯出来刚好一米五。
刚开始我没有经验,总是走在他身后,过水沟时连长攥着电话一个飞跃,我就直接被拽进了沟里。钻树丛的时候,经常走着走着我俩就同时被树挂住,因为遇到树时他往左边走,我往右边去,走路的速度快,根本没时间反应,无数次我被毫不留情地拽回来,所以背电台其实也是一门技术。
掉了几次水沟,撞了几回树,就有经验了:开阔地上并排走,小树林里绕身后……已经编成了顺口溜。
过大坑时一定要把连长手里的电话要回来,这是经验,若电话还攥在他手里,无论怎么走都会摔一身泥。
爬坡时也是同样的道理,但好在爬坡时不会打滑,所以只要背着几十公斤的东西,拼了老命地跟上,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我的士官搭档稍微轻松些。他背的是内线电台,有独立完成通信任务的能力,所以电台背在他身上,电话也拿在他自己手中。他要做的工作,是把连长的命令在电台里跟各个班长、排长重复一遍,或者把电台里各个班长、排长的请示向连长重复汇报一遍。
我背的是外线电台,接收的全是高层指示,再加上我标准的中国式法语口音,所以连长才会随时都把电话死死地攥在自己手里。
因为不愿意松开手中的电话,搭档还与一个比他军衔更高的士官发生了矛盾。
那位老士官是留尼汪人,当时的军衔比搭档高一级。他是上士,搭档是中士。
他俩在经过一个大泥坑的时候,坑下面一步三滑的老士官看见坑上边的搭档,便叫他伸手拉大家一把,但搭档当时没伸手。
老士官爬上来后,批评搭档不能及时向战友伸出援助之手,搭档辩解说:“右手是枪,左手是电话,难道还有第三只手去拉?”老士官却觉得想拉怎么都会有办法。
搭档觉得很委屈。毕竟被上级当众批评了,他边走边低声地跟我发牢骚:“还GCP呢,素质真差!没想到GCP里都是这种人!”
这时我才知道留尼汪曾是GCP的人,后调到了4RE负责士官培训。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搭档的话,毕竟一个是现在的搭档,另一个是自己在未来想成为的那个人。
经过几天的摸爬滚打和饥寒交迫,搭档既没有受伤也没被假想敌打死。我也成功地做了一周的牲口,充分体会到通信兵特有的苦头。
冬雨中的演习总算快完了,部队以长行军形式陆续回到营区,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湿漉漉的,脚上沾满了泥巴。当我驮着大包走进营区时,衣装整洁的哨兵向走在我前面的连长敬礼,为了回礼,连长才顺势把一路攥在手里的电话还给了我。
回到宿舍,所有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热水澡,第二件事是擦拭武器装备。
正在这时,小东西却突然出现在了宿舍里,就像天外来客一样!所有人这才想起了他,满屋子瞬间开始起哄:
“哦!兄弟!”
“兄弟你还活着?”
“你去哪儿了!”
“见鬼!你去哪儿了?”
“你真够走运的!看看我们!哈哈。”
一脸难受的小东西刚想解释什么,从门外进来一个下士长——就是我来报到时让我去住酒店的那个下士长——朝我们大吼一声:“闭嘴!”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大家一个个边擦枪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有三分钟的时间收拾东西!快点儿!”那位下士长朝小东西吼道。
后来我才知道,演习前的那个周末,小东西在城里喝得不省人事,回来后被惩罚,在电报车里打了一个星期的电报,基本上没睡过觉。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大部队回来后,这事立刻就被知道了。吼叫小东西收拾行囊的下士长,就是团里专门负责管理禁闭人员的“狱警”,难怪他只要一开口就那么粗暴。
我来报到时在值班室遇到他,估计他是来串门的,真正的值班员可能去上厕所了,那件事只能说是我的运气不好。
我考进GCP一两年后,即2012年前后,演习中跟搭档发生矛盾的留尼汪老士官又回来了,一度还成为我的组长和GCP的代理指挥官。我们的关系一直都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