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我有两个姥姥啦!我有两个姥姥啦!”
“炒豆儿”手里举着一封信,连笑带嚷地跑了过来。
我正和谭小波、高山菊在大槐树底下跳“房子”,一齐围拢他身边,我一把从他手里抢过了那封信,谭小波和高山菊从我左右伸过脑袋,同我一起好奇地端详,只见信皮上写着:
北京新开胡同十七号王建国同志收
河南大磨坊村王寄
这有啥可乐的呀!我们这条胡同的确是新开胡同嘛,“炒豆儿”他们院正是十七号呀;“炒豆儿”的学名可不就是王建国吗,难道人家写信来,能在信上写“炒豆儿收”呀——真不知道“炒豆儿”乐个什么劲!
我从信封里掏出了信,展开读出了声来:“建国:我十日一早动身,十一日下午六点到达北京站,给你和玉娟带了不少东西,你可务必来车站接我。你的姥姥,括弧,董学锋代笔,括弧。本月七日。”
“你们说逗不逗呀——我姥姥早就来我们家啦,怎么又跑出个姥姥来了?”“炒豆儿”不等我念完,就又乐了起来。
我想了想,就宣布说:“有啥可乐的,这信准是寄错地方了!”
高山菊接着说:“可不,我爸爸说的,北京有好几个新开胡同呢!”谭小波也补充:“那个新开胡同里,恰好也有个叫王建国的,就是这么回事呗!”
“炒豆儿”听完还是一个劲地乐:“嘻嘻……巧事都让我占全了!”
我把信还给他,推了他一把说:“收起来吧!明天邮递员阿姨送报纸来,你把这信退给她吧!别傻乐了,来,跟我们跳‘房子’玩——你跟我一头!”
可是,高山菊不知为啥在发愣。
突然,她把我手里的瓦片一巴掌拍到地下,大声问我:“今天几号啦?”
我们全都莫名其妙,高山菊这是怎么啦?
“今天十一日呀。”谭小波回答她。
“现在几点钟啦?”高山菊接着问。
“快五点了吧!”我回答她。
高山菊猛地一转身,从“炒豆儿”手里夺过信,又读了一遍,就激动地对我们说:“这个河南姥姥,她再过一个来钟头就到北京站了。也许她还是头一回来北京呢!她上了年纪,又带了好多东西,没人接,她可怎么出站、怎么坐车、怎么到那个新开胡同去呀?”
“炒豆儿”不动脑筋地说:“嗨,她家的人当然会接她去的呀!”
我推了“炒豆儿”一把:“你呀你!她把信寄到你这儿了,她家的人哪知道她到北京呀!”
谭小波挠着后脑勺说:“糟了!”
高山菊摇摇小辫,两眼亮闪闪地望了我们一遍,一挥拳头:“走,我们去北京站接她!”
我和谭小波立刻点头说:“对!咱们赶紧去!”
“炒豆儿”却皱着眉头发愁:“北京站多远呀,坐车去,我可没钱买票啊!”
高山菊拍拍衣兜说:“没问题!我这儿有八毛钱,是妈妈给我买书用的——我先用了它!”
就这样,扔下大槐树底下的“房子”,我们立即出发去北京站了。
我们下电车的时候,恰好是五点半,钟楼的大钟正发出悠扬的钟声。
穿过车站广场上熙攘的人群,我们进入了车站高大堂皇的正厅。值勤的叔叔告诉我们,接从河南来的那趟车的旅客,要先买月台票,然后从东边的地道走到月台上去;时间已经不多,我们可得抓紧!
当我们拿着月台票穿地道去月台时,“炒豆儿”两手勾在一起,表示是架机关枪,嘴里“嗒嗒嗒嗒”地发出机关枪的射击声,躬着身子,在地道里跑起了“8”字……结果,当我们登到月台上时,“炒豆儿”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火车到站了!我问高山菊和谭小波:“咱们没见过这个姥姥,可怎么接呢?”
谭小波出主意说:“咱们别着急。等下车的人都走光了,剩下一位东张西望直发愁的老大娘,那准就是了!”
火车停稳以后,旅客们纷纷下车了,接客的人们不时发出欢呼声,迎上前去。
可是,月台上的人几乎都走光了,运行李的电瓶车从我们身旁驶过,我们仔细地朝月台前后望去,却并没有发现一位东张西望直发愁的老大娘……这是怎么回事呢?
穿过地道往出站口走的时候,我们仨心里别提多难过,就像我们丢失了亲姥姥似的,喉咙那儿堵得慌。
刚走到出站口的门厅,忽然,我们听到了从嵌在墙上的暗喇叭里传出来的广播声:“……请袁远近、高山菊、谭小波三位小朋友,赶快到广播室来接你们的同学王建国……”
嗨,河南来的姥姥没接着,反倒接着“炒豆儿”!
我们跑到广播室时,“炒豆儿”正坐在沙发上看小人书呢,瞧他美的……不过,嗯,我可看出来了,他脸上有眼泪画出来的道道。
我们仨一叠声地埋怨他,这回“炒豆儿”老实了,他低着头,看着脚尖走路,一声不吭。
我们走到了北京站前的广场中央,一位脸颊黑红、浓眉大眼的解放军叔叔走到我们身边,用南方口音问:“小朋友,你们知道去新开胡同坐什么车吗?”
“新开胡同’!”我们简直是一齐蹦了起来,怎么今天净是巧事儿?
“叔叔,北京有好多个新开胡同呢,您要去哪个新开胡同呀?”高山菊仰起脸,兴奋地问。
“这——”解放军叔叔为难地微笑了,“我是要送……我外婆去新开胡同,我还是再问问她吧……”
外婆?哈,南方人叫外婆,我们北方人不就该叫姥姥吗?
解放军叔叔没注意到我们惊奇的表情,他转身朝柱子那里走去,啊,在柱子旁边,一位老大娘,头上包着白毛巾,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一旁搁着好大一个藤筐,另一旁搁着好大一个黑布包袱……
高山菊头一个冲了过去,她掏出“炒豆儿”收到的信,递到那老大娘手里,大声地问:“姥姥,这信是您寄的吧?”
那姥姥和解放军叔叔都大吃一惊。姥姥仔细看了看信封,满脸的皱纹都抖动起来,连连说:“中呀,中呀,这是俺让小董写的信呀……”
你当然能猜出来,解放军叔叔是在火车上同姥姥认识的……
剩下的问题,就是确定该把姥姥送往哪一个新开胡同了。还好,这位姥姥五年前来过一次北京,她记得那个新开胡同离北海公园不远……
我们簇拥着姥姥登上路过北海公园的无轨电车时,我们四个小朋友和一位解放军叔叔全都“姥姥”、“外婆”地叫着,售票员阿姨不由得惊讶地说:“嗬,这位老大娘,有这么多个外孙……”
我大声地回答她说:“可不,她是我们大家的姥姥!”
……当我们四个伙伴回到我们那条新开胡同时,晚霞已经不那么亮了,真像一些快要谢掉的紫玫瑰花瓣。
别的没啥好讲的了,单告诉你这么个小镜头吧:第二天傍晚,妈妈下班一进屋,就举着一样东西,笑吟吟地递给了我……那原本是只有我语文考了一百分,才能得到的,哈,你猜着是什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