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1 / 1)

海上华亭 蓬莱客 4578 字 29天前

参加完会议回来,孟兰亭顺道先经过学校,去取一周前留在办公室的一些东西,出来,经过商学院教学楼附近时,迎面走来几个上过她数学课的女生,见了她,跑了过来,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

已经差不多一周没见安安和乐乐的面了,孟兰亭对他们很是想念,急着回去,打完了招呼,见她们还不走,就那么站在自己的跟前看着自己,笑嘻嘻的有点反常,以为她们有事,就问了一句。

“冯太太,你看过这期的《商业时刊》吗?”

一个名叫珍妮的女生问她。

孟兰亭摇头,略感茫然。

女生们对望了一眼,捂住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珍妮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翻到其中某页,递了过来。

“冯太太您看。

这期刚出的特刊,专访人物是不是您的丈夫冯先生?

他提到你们过去的恋爱史啦!”

孟兰亭一眼就看到内页里用来配文的冯恪之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他,目光深邃,形象庄严。

“您看,这里这里……”女生们迫不及待地指点着她。

孟兰亭接过杂志,视线落到专访的最后部分,盯着那几行“一见钟情”,“坠入爱河”,不禁诧异了。

她从没有告诉过同事或者学生自己的丈夫是谁,做什么的。

但冯恪之经常来学校接她,次数多了,难免落入人眼,现在被人认出,也是在所难免。

他此前也没在她面前提过半句他曾接受了商业时刊采访的消息。

这倒没什么。

令她诧异的是,他是怎么做的到在记者面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冯太太,真没想到,你们竟有这么罗曼蒂克的爱情史!”

女生们感叹着。

孟兰亭回过神来,抬起眼,对上女孩子们冒着星星的双眼,微笑,合了杂志,还给她们,和她们道了声别,继续前行。

别说她们了。

就连孟兰亭自己,也记不起来,他们会有这么一段“罗曼蒂克”的爱情史。

看起来还挺美好的。

这是周末的下午。

四点半,冯恪之打电话让司机不必来,自己从第五大道开车出去,亲自去接了在附近上学的一对双胞胎儿女。

哥哥冯秉安,女儿冯秉乐,安安乐乐,兄妹两人,并排坐在后座。

妹妹留着齐刘海的童花头,头上戴了只粉红色的蝴蝶结发箍,穿了条漂亮裙子,双脚套着雪白的棉袜,还有一双柔软的小羊皮鞋。

她的膝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彩色绘本,白白嫩嫩的手指,戳着绘本,嘴里叽叽咕咕地和小声给哥哥念着故事。

“……哥哥,白雪公主好可怜,你说是不是啊……”见他没有反应,妹妹委屈地嘟起小嘴,冲着冯恪之告状:“爸爸,我给哥哥讲故事!哥哥他都不听!”

哥哥比妹妹不过大了几分钟而已,两人性子却天差地别。

冯恪之老觉得儿子大约就是孟兰亭小时候的翻版。

看孟兰亭那张至今还被自己私藏着的幼年照就知道了。

小小年纪,连笑容都老成持重。

有时在儿子的面前,冯恪之觉得自己都不得不收敛着些,免得一不小心,万一失去了做父亲的威严。

但女儿就不一样了,又娇又软,像团小棉花似的,最喜欢缠着冯恪之。

冯恪之更是打心眼里疼爱,恨不得把月亮星星都摘下来送给她才好。

听着女儿告状,他一边稳稳地开着车,一边瞥了眼儿子,微微咳了一声,柔声哄着女儿:“没关系的,爸爸在听呢。

爸爸喜欢听。”

“妹妹,我在听的。”

哥哥仿佛回过神,转脸,也起哄委屈的妹妹。

“刚才哥哥是在想妈妈几点回,所以才没回答你的问题。”

他补充了一句,又贴心地帮妹妹翻过去一页。

妹妹一下也想起了妈妈。

妈妈总是那么忙,比爸爸还要忙。

都快一星期没见到她的面了。

“爸爸,妈妈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她立刻问父亲。

“晚上就回。

妈妈辛苦了一个星期,吃了晚餐,你们俩早点回房间睡觉,让妈妈也早点休息,好不好?”

他笑眯眯地说。

“好。”

儿子点头。

“嗯嗯。

爸爸要陪着妈妈早点休息哦,晚上我也不要爸爸给我讲睡前故事了。”

小女儿的贴心,更是让冯恪之眉开眼笑。

汽车开出校区,经过路边一家书报亭时,冯恪之忽然想起一件事,车都开过去了,又退了些回来,将车停在近旁,落下车窗,探出头问摊主:“有妇女时代杂志吗?”

摊主是个圆滚滚的黑人妇女,立刻拿了过来。

冯恪之飞快翻了几下,视线微微一停,立刻付了钱,收了杂志,继续开车朝前。

“爸爸,你买这本书干什么?”

女儿探头过来,好奇地问。

“回家给你妈妈看。”

冯恪之说。

他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有着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安保的位于百丽港附近的家。

老闫远远看见他的汽车来了,早早开了大门迎接,等车到了门口,不必他问,立刻笑道:“九公子,少奶奶刚才也回家啦,等着你和小公子还有小小姐呢!”

听到母亲已经在家了,女儿欢呼,儿子脸上也露出笑容。

等车一停,妹妹连自己的东西都来不及拿,推开车门下了车,撒开两腿,穿过花园就往屋子的方向跑去。

哥哥帮她收拾好散落在后座的书报、外套还有那本绘本,跟着追了上去。

孟兰亭知道冯恪之每个周末都会亲自去接儿女回家,雷打不动,自己也不用操心。

刚到家也才一会儿,换了身衣服,下到厨房,正和冯妈还有去年带着一家跟着他们刚来这里的阿红商量着晚上要做的菜,伴着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女儿银铃般的喊叫声已经传入耳中。

“妈妈!你回来了!我也回来了!”

“少奶奶快出去吧。

这里有我们呢!”

冯妈笑着催她出去。

孟兰亭来到客厅,看见女儿像只快乐的小鸟,朝着自己飞奔而来,脸上露出笑容,蹲了下去,张开双手,将她接入了怀中,亲了口她的脸。

“妈妈前几天老是在想你,你有没有想妈妈?”

“想了。

哥哥也想。

爸爸也想妈妈。”

女儿甜甜地说,伸出两只胳膊,环着她的脖颈,脸紧紧地贴着她的脸。

孟兰亭又亲了口女儿,这才放下了她,改而搂住站在一旁看的儿子,也想亲他。

他仿佛有点忸怩,脸微微地红了,但还是站着,乖乖地让母亲亲了自己脸一口,这才说:“爸爸在后头。”

冯恪之过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进来,手里拿了本杂志。

孟兰亭迎上去,看了眼封面。

他带回来的,是很受时下女性欢迎的妇女时代杂志。

内容多为减肥、鼓励女性参加工作,怎样赚钱,吸引异性的小技巧,以及介绍最流行的发型、衣服等等。

她有空,偶尔也会翻一下。

“你也看这个?”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给你看的。”

他笑吟吟地说。

孟兰亭觉得他有点奇怪,不过也好久没看了,笑着道谢,接了过来。

“你这就看好了,正好坐下来休息休息。

我带孩子们上楼去。”

冯恪之硬是把孟兰亭按到了沙发上,还极其体贴地把自己刚才带回来的杂志塞到了她的手里,这才左手抱着儿子,右手抱着女儿,带着两人上楼去换衣服了。

孟兰亭低头,随意翻着杂志,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停了下来,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拿杂志压住脸,一个人仰在沙发上,捧腹了好久。

吃完晚饭,冯恪之说他还有点事,要去书房处置下。

孟兰亭和阿红一道帮俩孩子洗了澡,随后在起居室里,儿子静静地看着书,孟兰亭陪着女儿玩下棋。

玩到八点多,离他们周末规定的上床时间还有一会儿,冯恪之大约做好了他的事,找了过来,两手插在裤兜里,斜斜地靠在门框边上,笑看着几人,轻轻咳了一声。

儿子抬头,看了眼父亲,收到他投来的两道目光,就拉起了正在和妈妈下棋的妹妹的手,说:“妈妈,我和妹妹去睡觉了。

你也和爸爸去睡觉吧。”

妹妹正在兴头上,正要摇头,忽然看到父亲来了,想起傍晚在车里答应过的事,又点头说好。

孟兰亭牵了儿子的手,送他到了房间里。

冯恪之也走了进来,抱起小女儿,送她回了房间。

孟兰亭帮儿子盖子被子,轻轻亲了下他的额头,和他道了睡前晚安,关灯出来。

又来到隔壁女儿的房间,也同样安顿好,和冯恪之一道出了女儿的卧室,手就被他牵住了,带着往两人自己的卧室去。

到了门口,孟兰亭要推门进去,忽然被他阻拦了。

“闭上眼睛。”

冯恪之说。

“你想干什么?”

孟兰亭戒备地看着他。

“听话。”

孟兰亭迟疑了下,闭眼。

“不行,我得绑住你。

要不你不听话。”

耳畔传来他的一道不放心似的嘀咕声。

孟兰亭睁开眼,见他笑眯眯地从兜里抽出一条领带,不顾她的反对,一边哄着“乖乖的别动”,一边强行替她蒙住了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

“跟着我走。”

他这才放下了心,推开门,牵着她手,带她进去。

孟兰亭只好跟着他慢慢地走了进去。

朝前走了大概十几步路,停了下来。

“我叫你睁开,你再睁。”

他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温柔无比。

说着,替她解开了蒙在眼睛上的领带。

“睁开吧。”

孟兰亭慢慢地睁开眼睛。

卧室里没有开电灯。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点燃了香蜡的美丽的宫廷式枝状烛台。

在烛台放出的明亮又梦幻的奶油色的宁静烛光里,孟兰亭看到床上用玫瑰花瓣铺出了一个心的形状。

在玫瑰花心的中间,横放了一束美丽的鲜花。

孟兰亭睁大眼睛,被眼前看到的一幕给弄得有点反应不过来,迟疑了下,慢慢地看向身边含笑望着自己的冯恪之。

“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在脑子的记忆里迅速搜索,一时竟记不起来,今天这个日子,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冯恪之将鲜花拿了起来,递到了她的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低低地说:“兰亭,你忘了吗,十年前的今天……”等等!她看着面前的这束红得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突然,旧日的记忆,一下冒了出来。

她想起来了!就在十年前的今天,那还是战火纷飞的岁月。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弹指之间,光阴一闪而过,而这中间,又曾发生了多少的月圆月缺,人间聚散。

但现在想起来,那个她在一个凿于山腰的深深的防空洞里接受一个男子的求婚的深夜,却不过仿佛发生在了昨日。

她的视线再次掠过身畔摇曳的烛光和那颗娇艳的玫瑰之心,慢慢地抬眸,落到面前这个在烛光中深情凝视着自己的男子的脸庞,眼眶慢慢地湿润了。

她一边笑,一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是你向我求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冯恪之笑了,抬手,拇指擦过她含着晶莹泪光的眼角,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唇,说:“很乖,没有忘记。

奖赏你的。”

他的声音,犹如大提琴G大调发出的最为低沉而震颤的华丽音色。

孟兰亭的心仿佛花儿,无声地绽放。

他亲了她,随即松开了她,在她目光的追随之下,走到留声机旁,将唱针搭在了黑胶唱片上。

唱片旋转,在一阵留白的轻微的沙沙声中,留声机里,渐渐地传来了一阵抑扬顿挫,又深情而沙哑的女声。

依然是过去的EllaFitzgerald。

这一次,她为他们唱的是LoveandKisses。

“冯太太,我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个舞吗?”

在歌声中,冯恪之回到了孟兰亭的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他凝视着她的目光,微微闪着光亮,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迷人。

孟兰亭觉得自己就要醉了。

她将手交给了他。

将自己的舞步和人,也全部都交给了面前这个最会跳舞的男子。

他的双臂慢慢地圈住了自己的腰。

孟兰亭的脸,渐渐也贴在了他的胸膛,闭了眼睛。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彼此之间,除了相和的呼吸、心跳,就是EllaFitzgerald的LoveandKisses。

犹如坠入了一个梦境。

恍恍惚惚中,孟兰亭忽然想起了那一年,他们决定远渡重洋重新开始一切的那段日子。

那是一段彷徨而犹疑的日子。

他说,当日的少年,不顾一切偷偷去报考军校,为的,是驱赶外来的侵略者。

倘若有朝一日,外寇再次入侵,即便到了那时,他已失了另一腿,只要需要,他必定毫不犹豫地回到战场。

只要他还有双手可以持枪。

但今日的一切,却不是他的所愿。

他对她说,当日的那个少年,他不能背叛。

他也对她说,将来,日后的某一天,他的外甥和外甥女们,未必就需要他的帮助。

但为防万一,他还是想为他们做一些事,想为他们成立一个基金。

就这样,五年之前,他们离开了祖国,远渡重洋,来到了这里。

他说,他永远也不会更改国籍。

他是中国人。

最后他说,他希望她的决定,能得到她的支持。

她怎么可能不支持他的决定?

她的丈夫,这个名叫冯恪之的男人,他生而是天空里的一只苍鹰,注定,停不下那一双飞翔的翅膀。

风雨同舟,振翅共翔。

这,大约就是十年前的那个深夜,一个女人接受一个男人的求婚而立下的关于婚约的誓。

“兰亭,有没有看到妇女时代把我列入最有魅力的男性面孔之一?”

忽然,耳畔传来一道他低低的询问之声。

孟兰亭顿时想起傍晚他刚回来时的那一番动作。

浪漫的仿佛沉浸在了旧时光里的气氛,一下就被打断了。

她极力忍住笑,唔了一声。

“杂志评价说,我的脸,有着西方男子的鲜明轮廓,又有着东方特有的俊雅和内敛。

你觉着呢?”

他的语气,有点洋洋自得。

“冯恪之,你竟然不知道吗?

妇女时代杂志的主编,我认识她,她去年曾来过我们学校。

她的钱都投在了你的基金里。

所以……”她微微咳了一下。

“我觉着,你最好还是不要太相信这种评价了……”冯恪之的脚步一顿。

“还有,商业时刊上,你的那篇专访是怎么回事?

什么一见钟情!热烈追求!我只记得一见面,你就揪住我的头发,剪下了我的辫子!”

“你老实交代,你当时一见钟情,热烈追求的人,到底是谁?”

冯恪之的舞步,彻底停了下来,松开了抱住孟兰亭腰身的胳膊。

孟兰亭抬起眼,见他气呼呼地盯着自己,一脸的不高兴。

“生气啦?”

孟兰亭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撇过头,躲开了她的手。

“乖,别气啦。”

孟兰亭贴到了他的胸膛上,抬起两只胳膊,环抱住了他的脖颈,将他的头,压向了自己。

她亲他的下巴。

“我和你开玩笑啦。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第一次在上海的街头,见到你的情景,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坐在车里,转头望着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在想,他是哪家的少年郎,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少来!”

他终于偏回来一点脸。

哼了一声。

“是真的。”

“要不是接下来你那么坏,剪了我的头发还欺负我,说不定那时候,我就会爱上你了……”她的唇附到了他的耳边,继续软声软气地哄着。

冯恪之终于转怒为喜,摸了摸自己的脸,将她重新抱了起来,两人倒在了床上。

一阵热吻之后,孟兰亭听到他在自己耳畔说:“兰亭,我也告诉你个事。

当年的那张婚书,其实我当时不但撕了,还踩了一脚。

唉,我以前真是混蛋。”

“我早就猜到了。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赶紧自己交代。”

他一愣,想了下。

“你还记得以前,爹找不到你小时候照片的事吗?

是被我给偷走了。”

孟兰亭忍住笑,嗯哼了一声:“你是不是还偷偷亲过小时候的我?”

他又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冯恪之愣怔了片刻,忽然,一咬牙,凑到她的耳畔,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这个,你猜不到吧?”

他有点得意。

孟兰亭趴在枕上,笑得身子蜷成了一团,两只肩膀都微微发抖了。

他狐疑地盯着她:“你笑什么?

你别说你又知道?”

“你听谁说的?”

他脸色忽然一变。

孟兰亭只顾笑,哪里还说得出话。

冯恪之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扑了过来,呵着她的痒:“快说!”

孟兰亭笑得肚子都疼了,连声求饶,总算停了下来,见他还那样盯着自己,咬了咬唇,终于低低地说:“后来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当时你那么快……我跟被大蚊子咬了一口似的,就完了……”她忍不住,又捂住脸,吃吃地笑了起来。

冯恪之脸色愈发难看了,盯了她片刻,恶狠狠地将她压在了身下。

“等着!叫你给我胡说八道……”笑声,威胁声,讨饶声,合着留声机里那抑扬顿挫又沙哑而优美的“LoveandKisses”的歌声,这美好的一夜,才刚刚开始。

他们会很幸福的,直到头发花白,天荒地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