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人目光柔和，看不透这世界的许多迷障。痛苦的人目光凌厉，能看透世界的诸多真相。

1

筻口镇有个女人突然因为算卦名声大噪。

那个女人每逢下雨便腰疼得厉害，并且脾气很不好。

曾有病重的人找她算卦。

她卜了一卦，说：“你活到这个年纪已经够了，还贪恋什么呢？”

来者一听，不但不生气，竟然还觉得有道理，欢欢喜喜地回去。

曾有人找她算财运。

她卜了一卦，说：“你钱财没败光就不错了，还做什么春秋大梦！”

来者一听，恍然大悟，连连道谢。

曾有求姻缘的人找她算卦。

她说：“你们缘分已尽，那个人就是跟要饭的一起，也不会跟你一起。”

来者一听，知道过去的不再会回来，也便作罢。

还曾有个人找她算卦。

她连卦都不卜，指着那人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

来者神色赧然，一声不吭，转头灰溜溜地走了。

别人问她为什么卦都不卜就破口大骂。

她依然愤愤不已，说：“这还用卜卦吗？我一骂，他心里就明白了。”

据认识她的人说，这个女人以前并没有学过什么占卜之术，没有拜过什么厉害的师父，也没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她是突然之间就会算卦了，还一算一个准儿。

有人想学她算卦，慕名而来。

她却不教。

想学卦的人便问她：“你是怎么会的呀？”

她说：“因为我看透了！”

想学卦的人不满足于她这种既直接又敷衍的答案，觉得她是舍不得传艺，又去问她的家里人。

她的家里人说，她本来是个安静温柔的人，不算卦，不腰疼，也不口出狂言。是阿龙跑了之后，她才变成这样的。

2

阿龙也是筻口镇的。

她跟阿龙好的时候，她家里人死活不同意，嫌阿龙家里太穷。于是，她跟阿龙约定跳崖殉情。

到了约定的那个夜晚，阿龙却没有出现。

她没想到阿龙会如此胆小，临阵退缩，更是心灰意冷，独自跳下悬崖。

可是她命大，被悬崖上的一棵松树挂住了，挂了三天。

第三天树枝断了，她从树上摔下来，摔伤了腰骨。从此以后，她走路时含着腰，姿势变得别扭，还落下了雨天就腰疼的病根。

她的家里人见她决心这么大，又见她身上落了病根，仪态又大不如以前，加上之前登门提亲的好人家见她变成这样，都纷纷打了退堂鼓，家里人便改了主意，同意她嫁给阿龙。

可是她的家里人主动到阿龙家登门提亲的时候，发现阿龙跑了。

家里人回来后对她说：“你看看人心，他见你有伤病在身，也不要你了。”

从那时起，她突然开始给人算卦。卦卦灵验。

不过她只算了一小段时间就不算了。

有人问她为什么不算了。

她说：“算卦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这卦一放，便放了数十年。

3

六十岁生日那天，她一个人在家里过生日。

她无儿无女，父母也早已仙逝。

镇上依然不少痴情男女的故事，依然不少悲欢离合的传说，可是她听了之后心中毫无波澜。

到了这个岁数，似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都跟她没了关系。

她看到门口落了三两只麻雀，便撒了一些碎米粒儿。

麻雀啄着地上的碎米粒儿。

这时，一位佝偻老人走到了门口，惊飞了啄食碎米粒儿的麻雀。

老人说：“麻烦您给我算一卦。”

她想着今天过生日，破个例好了。

她往老人看去，那老人背驼得厉害，看不到脸。

她问：“算什么？”

老人说：“算姻缘。”

她问：“算您什么人的姻缘？”

老人说：“我自己的。”

她笑了，说：“姻缘都是姑娘和小伙子的事情。您都这把年纪了，还算什么姻缘？”

老人说：“四十年前，我跟一位姑娘相恋，可是我家里太穷，姑娘家里人瞧不起。姑娘约我在茶山跳崖。这事被我家里人知道了，那天把我绑在家里，不让我出门。第二天姑娘家的人来找我，说姑娘深夜离家，至今未归。我料定那姑娘独自跳了崖，愤懑又羞愧，无脸见人，便远走他乡。这一走，便在外面漂泊了四十年。前不久我路过茶山，意外听人说那姑娘居然还在人世。刚好今天她生日，我来您这里算一卦，看看我跟她的姻缘有没有断，能不能续。”

她落泪了，说：“姑娘又不是妖怪，四十年了，哪里还有姑娘？”

老人努力抬起头来，说：“怎么没有？她是个六十岁的姑娘。”

她说：“你可别再说这么甜的话了，我现在老了，牙不好，经不起甜。”

后来她又开始给人算卦，却怎么算也算不准了。

认识她的人说：“怎么那时候卜卦灵验，如今却闹了笑话？”

陪在她身边的老人说：“幸福的人目光柔和，看不透这世界的许多迷障。痛苦的人目光凌厉，能看透世界的诸多真相。”

聪慧的听者一听就懂了，感慨道：“原来失望的人才会看破。”

然后，那位聪慧的听者又说：“如此说来，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失望的人了。”

“也是因此而灵验吧？”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