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1987年4月28日深夜，韩金科在探照灯下，将匿藏于地宫西北角的一个神秘的龛笼挖出之后，地宫的贵重文物基本清理完毕。第二天，在韩伟的指挥下，王占奎、白金锁、党林生等人将笨重的灵帐须弥座吊出地宫。从灵帐内题刻得知，灵帐为武则天时代著名的唐代高僧法藏所造，原是盛唐文物。须弥座下的禅床为南北两部分组成，南半部分成4块，北半部为3块，从下午开始，禅床南北两部分全部吊出中室，禅床底部的铜币也一一清理出来。当这一切相继完成后，考古队员又对中室地面进行了钻探，并由此得知地宫铺石下面为夯土，夯土30厘米以下便是生土，这个现象说明，中室地下再无文物埋藏。

至此，为期两个多月的法门寺地宫田野清理工程宣告结束。考古人员从此转入了室内清理阶段。差不多在这前后，在韩金科的具体组织和指挥下，地宫出土的文物已陆续转移到扶风县博物馆（原文庙）大殿及两厢内，以供室内清理之急需。

1987年5月2日，考古人员在经过短短几天的休整之后，又开始了新的工作。为使室内清理工作顺利进行，考古人员进行了重新调整和分工。总负责为李宏桢、石兴邦；现场业务总负责韩伟；行政总负责张廷皓；总协调韩金科。另外，划分了五个专业小组：

隐匿于地宫后室角落中的舍利宝匣

法门寺塔基与地宫清理后形状

金银器组

组长：韩伟（兼）

记录：曹纬

总账：傅升歧

称量：赵赋康

建卡：白金锁

出入库：王仓西　吕增福

丝绸、杂器组

组长：罗西章

记录：王占奎

总账：淮建邦

称量出入库：徐克诚

建卡：邵燕宁

技术组

王?　王亚蓉　冯宗游　单伟

照相组

王保平　刘合心　魏全有　阎大勇　黄埔校　李明

安全组

徐士先　袁治才

当这一切安排就绪后，考古人员便投入了繁忙而具有科学意义的室内清理工作。

为了确定器物编号，富有经验的韩伟先给地宫各部位的位置编号：

踏步、平台——Fd1

隧道——Fd2

前室——Fd3

中室——Fd4

后室——Fd5

在韩伟的编号中，F、d分别代表扶风、地宫。整理开始后，两组在清理每件文物前，先由韩伟划出器物标本号，以替代在野外工作时暂编的出土顺序号。这个做法，对后来编写法门寺地宫发掘报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法门寺塔基地宫平面示意图

韩伟划出的第一个标本号是盘口细颈淡黄琉璃瓶，因为此瓶出土于后室，故标本号为Fd5—001。器物取出后，先由王保平照相，然后专业组成员各执其事，测量、填卡、建账、初步划分文物等级，有时还要对器物重新定名。如Fd5—002，原定名为五足鎏金银熏炉，没有反映出器物的纹样、形制，室内清理时，发现该炉底部有五十多字的錾文，涉及形制的具体称呼，故在清理时特改名为鎏金卧龟莲花纹五足朵带银熏炉。

这次经研究确定定名的原则是，通过名称，让人即可了解到器物的纹饰、工艺、形制、质地，即便稍长亦采取此方法。金银器的纹饰、工艺、形制等特征，均由韩伟口述，填卡建账人员笔录。这两件器物整理完毕，室内清理的现场准备阶段工作已圆满结束，为以后的全面清理提供了工作程序及人员配合的宝贵经验。

从下午3点开始，考古人员在后室依序整理了罂粟纹黄琉璃盘（003）、素面银香匙（004）、单轮十二环纯金锡杖（005）、素面浅蓝色琉璃盘（006）、鎏金人物画银坛子（007）、花叶纹蓝琉璃盘（008）、素面椭圆形圈足银盒（009）[1]、四瓣花蓝琉璃盘（010）……

明万历十年（1582年）刊《新编目连救母劝善戏文》封面与插图。传说释迦牟尼的弟子目连见其母在地狱受倒悬之苦，终不能走出饿鬼道，遂求佛超度，释迦牟尼要他在七月十五日备百味果食，供养十方僧众，使其母解脱。于是后世便有了民间流行的盂兰盆会。清人黄斐默《集说诠真·地藏》引《目连记》：“傅罗卜，南耶王舍城人，父名相，母氏刘，合家向茹素。相卒，刘氏弟来，谆劝开荤……刘开斋，死入地狱。罗卜削发为僧，改名目连。一日禅定，见母在地狱，立往寻之，奈乍至第一重地狱，刘氏已解往第二重，尾蹑之，至第六重。值四月八日，狱主赴会，致押解稽迟，目连始获晤母。”目连母亲得以吃饱转入人世，托生为狗

就在考古人员紧张而科学地整理法门寺地宫出土文物时，神奇的天象异兆在古老的周原天地间出现了。

《新编目连救母劝善戏文》封面与插图

远近闻讯云集于法门寺讲经堂的几十名高僧，连续三个晚上，在凌晨三点多钟的时候，都感到有异样的像雨、像雾、像风、像气的东西向自己身上扑来，使人辗转难寐。有的和尚发现，每到这时，天空便闪现出无数道七色佛光，且约略听到有鼓乐丝竹之声……

对于这些风言风语，考古人员总是半信半疑，因为对于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佛灵的显现，法门寺宝塔下的地宫中是否真有神奇的佛指骨，古今不少人均持怀疑态度。纵然有众多佛书记载，人们认为那不过是佛教僧众为了宣扬自己宗教的神圣而杜撰的神话；纵然众多典籍记载有北魏、隋、唐八位圣君亲迎供养，人们认为那也不过是历史统治者为“愚弄”人民而臆造的假说之类。即使考古人员在法门寺地宫发现了记载佛指舍利的物帐，但对这神秘佛骨的存在仍没有坚定的把握。茫茫尘世，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真的存在吗？

谜，这才是真正的千古之谜。

据历史记载，珍藏释迦牟尼佛骨舍利最多的南亚次大陆，由于后来强大的伊斯兰教入侵，佛教受到了致命的打击。至13世纪初，作为佛教起源圣地的印度，在伊斯兰教的猛烈冲击下，佛教渐渐消亡。自此之后，南亚地区佛祖舍利保存的情况不为世人所知，有人推断释氏的灵骨已大部或全部销毁散失了。为了证实这个推断的真伪，世界上许多佛教徒和考古人员前来圣地寻觅佛骨。1898年，一位美国考古学家遍踏南亚各地寻找佛舍利，遗憾的是一粒未见。后来他在印度和尼泊尔边境释迦牟尼故乡庇埔拉瓦的一处倒塌的废墟中，从距塔庙三米深的地下，发现了一个当年释迦国王盛装本族所分得的舍利的滑石壶，石壶盖部有铭文，但壶内却无一粒舍利。尽管如此，这位考古学家还是如获至宝，欣喜若狂，这一发现也很快轰动了世界。此后，更多的考古学家纷纷前来南亚各地，希望在这“曙光”的背后有更为惊世骇俗的发现。可惜，纵使他们踏破铁鞋，佛骨舍利总是不肯显现于世。渐渐地，佛教徒和考古学家们绝望了，南亚珍藏的佛骨舍利看来是真的销声匿迹了。

就在人们为释氏佛骨在南亚大陆的消失而仰天长叹、扼腕叹息时，在西方世界又发生了一件奇特滑稽的事情。

19世纪末，英、法、葡等国的联合军队端着火枪，纷纷侵入南亚大陆。当时，英国军队中有一个出身于考古和古董世家的军官约翰·卡尔斯。当他从英格兰率部出征时，老约翰以行家的另一种战略眼光嘱咐他：“此番南亚之行，无论如何要设法弄到释迦牟尼佛的灵骨。”在这位古董商的眼里，佛骨的价值比英伦三岛还要贵重几百倍。

卡尔斯不负老约翰的厚望，在登上南亚大陆特别是印度国土之后，他几经周折，四处探寻，终于在印度朱木拿河（今译亚穆纳河）流域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释迦牟尼的大弟子、号称“智慧第一”的目犍连佛的灵骨。这一意外发现，使卡尔斯几乎高兴得发狂，他手捧盛装灵骨的盒子，跪伏在地，兴奋得连声喊道：“感谢万能的上帝，我们约翰家族的财产就要远远地超过英国皇家了！释迦牟尼的大弟子，你太大慈大悲了……”卡尔斯叫喊着，差点昏厥过去，他得到佛骨的消息也很快传遍了整个侵印英军。

驻扎在朱木拿河附近的英国另一个军团司令加达菲尔，原也是一个财迷心窍的冒险家和淘金者，当卡尔斯得到佛骨的消息传来时，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能让卡尔斯独吞这份“珍宝”。于是，他派人找到卡尔斯谈判，希望这份“珍宝”的一半归自己。他的要求遭到了卡尔斯理所当然的拒绝。已被珍宝馋红了眼的加达菲尔司令恼怒异常，当即决定出兵进攻卡尔斯军团，要用鲜血换回佛骨。于是，两个英国军团很快在朱木拿河畔摆开战场，自相残杀起来，经过三个昼夜的激战，朱木拿河已被双方军士的鲜血染红。卡尔斯军团节节败退，大有全线崩溃之势，而加达菲尔军团则越战越勇，大有“珍宝”顷刻到手之望。卡尔斯一看不妙，便招来几个心腹手下，化装成商人模样，携带佛骨舍利匣，悄悄走出军阵，向英国本土潜逃；卡尔斯则带着部下，撤离战场，慌忙逃窜，同时派人向英国皇家最高军事指挥部报告了加达菲尔军团的不法行为。加达菲尔司令遭到了上级的严厉指责，并被处以革职查办，卡尔斯军团才免遭厄运。

当卡尔斯的部下捧着佛骨舍利辗转来到英国本土见到老约翰时，白发苍苍的老古董商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大瞪着眼睛对前来的士兵惊呼：“不可能，这一定是在做梦！”

“老约翰先生，这不是做梦，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士兵们指着盒子里的佛骨说。

当老约翰确切地看到佛骨并用手触摸了良久后，才如梦初醒般地叫嚷道：“谢天谢地，我约翰家族将要成为大英帝国的头号富主了！”

很快，约翰家族拥有佛骨的消息传了出去。一时间，英伦三岛为之震惊，举国上下视此为千古奇闻，佛教徒们更是欣喜若狂，纷纷前来想一睹这佛骨的神奇风貌，芸芸众生则幻想看一眼佛骨，顿悟成佛。

此时的老约翰则完全以一个商人的眼光和方法来看待和处理佛骨，他要利用人们对佛的崇信和迷狂来做一笔惊人的生意。他要公开拍卖佛骨。

为了造成更大的轰动效应，老约翰让在印度带兵的儿子卡尔斯设法找理由回到英国。父子俩人经过一番密商，拍卖开始了。

约翰父子面带笑容，彬彬有礼地在伦敦拍卖大厅接待着一批又一批的参加者。这些参加者多是腰缠百万英镑的大富翁、富婆，他们深知两千多年前“智慧第一”的目犍连佛，在释迦牟尼座下建立了何等不可磨灭的丰功伟绩，他对佛法的形成、巩固和传播起到了何等重要的作用，能拥有他的灵骨，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功德，多么伟大的幸福！即使倾尽万贯家财也很是值得。

为了证明佛骨的真实性，机智干练的卡尔斯给大家添枝加叶又出神入化地讲述了他发现佛骨的经过，那简直是令最伟大的小说家也难以想象的九死一生的非凡冒险历程。在人们的心目中，世界上除了他这样的英雄人物，别人是没有资格发现这神奇而伟大的佛骨的。当卡尔斯讲完，将那个水晶盒搬出来时，只见灵骨在其中发出了颤悠悠、忽明忽暗的圣光，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惊骇，无限的景仰和崇拜从内心深处迸出，禁不住纷纷跪倒拜揖不已。

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一位叫海伦登的公爵，终于以二百八十万英镑捧走了佛骨舍利。约翰父子狠狠地发了一笔横财。

这海伦登当然也不会白白地抛掉这笔金钱，他的生意经更为叫绝，在得到英国政府同意后，他将佛骨放入大英博物馆展出，用高价门票来逐渐挣回他付出的金钱，并做着大发横财的准备。

尽管门票价格高得让人咋舌，但前来观展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天天爆满。当人们看到水晶盒中佛骨发出的忽明忽灭的灵光，无不惊骇不已，虔诚礼拜。在参拜的人群中，有一位悉心参佛的贵夫人找到海伦登公爵请求，她愿以五千英镑的代价，亲吻一下灵骨。求财心切的海伦登欣然应允。

当公爵亲手将水晶盒盖掀开时，那位华贵的夫人惊呼着忘我地扑将上来，用微张的朱唇深情地向佛骨贴去，当她感知自己的朱唇和舌尖已确切地触到了干枯的灵骨时，禁不住热泪横流。她微闭着双眼，自言自语地说着：“亲爱的，真想不到，我此生会有这样幸福的机遇，亲爱的，快保佑我成佛吧，求求你，亲爱的……”

贵夫人声泪俱下的表演，如同当年坠入爱河而陶醉在茫茫无际的情网之中；又如同在爱河断流后，一条将要枯死的鱼在向水神求助。她貌似崇佛敬佛的表演，实际上已变成了对佛的亵渎和污辱，是对释氏弟子的不敬和践踏。

就在海伦登公爵导演的观拜佛骨的闹剧，在大英博物馆折腾得昏天黑地时，更大的闹剧出现了。一天夜里，大英博物馆突发火灾，装有灵骨的水晶盒被一个消防队员抢救出来后，他以为是一件标本，便送到了一家医院。医生们因搞不清这件标本为何物，便对此进行了科学化验，结果发现原来是两千年前栖息在古天竺朱木拿河边的黑猿的遗骨。这个结论一经发布，英伦三岛再度为之震惊和哗然。

与这个结论同时公布于众的是，那枯骨上散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芒，是有人在骨层的表面抹上了一层非金属元素的磷质物。无须做什么调查，这一定是老谋深算又财迷心窍的约翰父子干的。

一场震惊世界的发现佛骨舍利的闹剧、丑剧、恶作剧，终于在世人的唾骂和指责声中落下了帷幕。

这场闹剧是落幕了，但它又从另一个侧面刺激了人们寻找佛骨舍利的欲望。一位和卡尔斯同时侵入印度的英国军官比尔特，怀着和卡尔斯相同的心理，在征战途中悄悄来到印度伊私阇梨山探寻佛骨。这比尔特早年曾是一位宗教研究者兼屡屡失败的淘金者和探险家，他知道伊私阇梨山的悬崖下，便是释迦牟尼的大弟子目犍连的殉难处。这里原是一个流泉低语、云缠雾绕的人间幽境，相传目犍连在山崖下一块平坦的铺石上参禅时，被异教徒从山顶上投下的石块砸烂了肉身而一命归西。

面对目犍连的惨死，当时尚在人世的佛祖释迦牟尼，对处于悲痛中并设想复仇的弟子们有过一番著名的教诲：“看来，你们还要不懈地证悟人生的真理。须知，肉体是无常的，业报是要了结的。我已经在夜静入禅时看到，目犍连亡身时并不迷妄，也不憾然，他安然进入了涅槃。生与死，在悟者面前平淡如水，有生就有死，像一盏灯光，有亮就有灭，自然而然。目犍连为宣扬如来教义而殉身，他是伟大的佛门尊者，他生而有德，死而无憾。他成正果了……”

比尔特凭着自己掌握的佛教知识和探险经验，在当地人的指点下，找到了目犍连当年遇难的具体位置，并开始了一连串的发掘。就在当年目犍连参禅的座石底下，他终于发现了两颗佛牙舍利。为了避免像卡尔斯那样的闹剧发生，他把这两颗舍利送至行家处进行鉴定，证实确是两千多年前目犍连的门齿。

得到证实后，比尔特高兴得几乎发疯，他决定把这两件无价的珍宝，迅速带回国去，亲自献给英国女王，以换取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不久，他离开军队，带着两件佛牙舍利搭乘“拿破仑号”商船回国。当时，这艘商船设有一个极为华丽浩大的赌场，比尔特原本是一个好赌之徒，自然也不会放过这豪赌的机会。经过一局又一局的激烈角逐，不到一个晚上，比尔特就输了个精光。为挽回颓局，比尔特狠了狠心，以五千英镑为底价，将两颗舍利子做了赌资。也许他的运气不佳，这两颗舍利子被一个西班牙人赢去。

比尔特眼看着自己的梦想成了泡影，并沦落为一个身无分文的乞丐，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想以暴力夺回佛牙舍利。随着这个计划的实施，船上发生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斗，西班牙人被打得头破血流，哀号不止，只好乖乖地交出了舍利子。正当比尔特望着重新回到手中的舍利子得意忘形时，一个意外的不幸又发生了。“拿破仑号”驶进英吉利海峡，突遭十级风暴的袭击，轮船被风浪掀翻后沉入海底，比尔特怀抱两颗佛牙舍利子也随之湮没于滔滔风浪之中。目犍连的最后一点身物再度从尘世中消失了。

自此，三千大千世界再也没有关于佛骨舍利发现的信息。

法门寺地宫的发现及文物的出土，是否意味着人类梦牵魂绕的佛骨舍利就要重见天日？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