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花落去(1 / 1)

从已发掘的马王堆一、三号墓来看,一号墓的建造年代明显晚于三号墓,如果没有极为特殊的情况,便可以断定死神是先裹挟着第二代轪侯利豨进入阴界的,时间就是墓中出土的木牍上的记载,即汉文帝十二年(关于史料记载的错误后面详述)。利豨死后,轪侯的爵位由其子利彭祖袭承。

再从一、三号墓建造的年代相距不远这个考古发掘事实而推测,大概在第二代轪侯利豨死后的3年左右,曾享尽了人间富贵的太夫人辛追也撒手归天了。关于她的死因以及死时的年龄和具体时间等,医学界曾做过鉴定和推测,这里不再赘述。需要补充的是,这位太夫人死后残留在肠胃中的138粒半甜瓜子,有些让人怀疑甜瓜当时是否真的在中国存在。因为墓中出土了那么多的如杨梅等瓜果,独不见甜瓜的存在,于是有人就做了这种瓜是从国外进口的假想,而多数研究者否认了这种假想的可能。虽然未能知道甜瓜在中国的栽培历史到底有多长,但以当时的交通条件而言,要从国外直接进口这种极易腐烂的甜瓜,似是不太可能。相反的是,这种甜瓜不但不是从国外进口,很可能就产于长沙国本地,且与今天见到的盛产于三湘的甜瓜没有多大差别。为了证明这个推测,就在辛追的尸体被解剖,医务人员从其肠胃中取出甜瓜子后,湖南省博物馆侯良等人曾找了个花盆,将几粒从尸体中取出的甜瓜子种于盆中,每天浇水、看护,希望这几粒甜瓜子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让现代人类亲口尝一尝2000多年前的瓜到底是什么滋味。但这个希望最后还是落空了,当侯良等人扒出瓜子观看时,只见瓜子的尖嘴处稍微吐了点细小的芽丝,就再也不生长了。据医学界人员分析。此时瓜子中至关重要的“酶”这个基因已不存在,所以也就没有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可能了。

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女尸消化管腔内残存的甜瓜子

辛追太夫人猝死的场景及入葬的经过,后人难以知晓。可以推想的是,当这个消息传出时,整个轪侯家族以及属官、奴婢等必然十分惊慌,那个大管家也必定以丰富的经验,极其卖力地协助轪侯家的亲族人员料理后事。由于辛追死时正值盛夏,在热浪滚滚中,尸体保护尤为困难,这就要求对尸体做出各种处理和尽快下葬。但如此尊贵的一位轪侯太夫人,又不能同一般的百姓那样,打制个薄棺草草埋掉了事,何况西汉一代又厚葬成风,《汉书·地理志》(卷二十八下)在叙述京都的风俗时说:“列侯贵人,车服僭上,众庶放效,羞不相及。嫁娶尤崇侈靡,送死过度。”京都如此。其他地区当也该大同小异。《史记·孝文本纪》载文帝遗诏说:“当今之时,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对此说得更加直接和明白。在这种风俗的影响下,轪侯家族的主政者,自然也要为这位太夫人来一个厚葬。于是,在时间极为有限的情况下,丧葬的主持者和参与者,一定是在匆匆忙忙地将尸体进行了汤浴、包裹等处理后,又异常紧张地将必需的少量殉葬品进行加工制作,再从家中的器物中挑选出一部分,作为殉葬品同尸体一道送入墓中。后来的考古发掘证实,一号墓中大多数随葬品都是平时实用之物,明器较少,且制作也较粗糙,这应是由于当时时间仓促、赶工来不及之故。至于漆绘极为精美的棺材以及那幅极具艺术水平和价值的帛画等名贵物品,显然是死者生前就有所准备的,绝非仓促可办。那保护尸体的神奇妙法,更不可能是哪个人急中生智,顿悟而来,必定是行内人士经过长期的摸索,集众家防腐之经验而成其事的。如果不是妄断,给辛追施行防腐术的行内人士,一定曾参与或闻知过第一代长沙王吴芮死后的防腐处理过程,而吴芮的尸体在下葬400年之后仍然形同真人(前文已述),辛追的尸体历2000多年而完好,当是这种防腐奇术的充分再现和发展。

当然,辛追的尸体之所以历2000多年而不腐,是与深埋与密封分不开的。而这种规模庞大、费工费时的墓坑建造,显然只有封建统治阶级才能办得到,并且是靠奴役普通劳动者才得以实现的。

关于轪侯家族为什么将墓葬置于马王堆而不是他处的问题,有研究者曾对此做过专门考察。据考察者称,长沙地区是一个东、南、西三面被丘陵环抱,向北开口的盆地。湘江从盆地西北缘切过,浏阳河从东南流入盆地,并在盆地北部与湘江汇合。在汇合处以南为稍有起伏的河流阶梯状地形,成为两河之间的分水岭,长沙地区位于湘江和浏阳河的下游,由于河流较小,因而容易形成曲流,造成面积宽广的阶地和冲积平原。据前人的考察资料称,湘江与浏阳河在长沙市区周围至少发育了三级阶地。每一级间距高度为5米左右,唐宋以后的墓葬多埋在海拔高度32—37米的一级阶地,东汉时代的墓葬多埋葬在二级阶地,而马王堆轪侯家族墓地,正是在海拔高度为54.68米的第三级阶地之上,且这里原来就形成了一个距四周的地平面五六米高的小土岗,由于此处地势较高,地下水较深,压不上来,且底部砂层含有大量的泥土,本身透水性差,可保证墓坑挖掘的深度并不致遭到地下水的侵袭。从土质看,马王堆墓坑上面的填土有网纹红土,有稻田土,总体是黏土,成分是水云母。这样的泥土经过夯实后,透水性差,有防渗水的功效。如果将棺椁深埋到发掘时看到的程度,其地下温度则保持在14—22℃,基本没有大的变化。或许正是由于具备了以上诸多的优越条件,轪侯家族的墓葬才得以保存下来。当然,西汉时期不可能利用现代仪器和方法来测量马王堆的地形、地势与土质等问题,但在选择这个地方作为万年寿寝时,同一切封建帝王贵族一样,轪侯利苍曾派人做过细致的勘察并注意到了这里较其他地方有更多的优点,是肯定的。

《长沙县志》卷四“北关外山水图”中所绘马王堆地形地貌(傅举有提供)

从考古发掘的情况来看,以上的判断确是有些道理。若面对墓壁观察,即可发现在距墓底8.8米处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线以上的土呈黄褐色,是由人工积土版筑而成的,线以下是坚硬如石的原生土,地质学上称为第四纪网纹红土。若按照马王堆大土包之外的地平面算起,墓坑的深度应在5米左右,其他近4米应是原来的小土包,再往上那10多米的土包,则是人工从四周运来的土,堆积版筑而成的。关于这种先挖坑后加盖大量泥土以成墓的建造方法,史称“穿覆土”,其中三字中的“穿”,即穿凿之意,也就是在地上穿凿出一个墓坑。“覆土”即在上面加盖土,以成外观看起来极其庞大的墓葬。这种方法在秦汉时极其盛行,最为著名的代表作当数秦始皇陵,《史记·秦始皇本纪》曾载:“始皇初即位,穿治骊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也就是说秦始皇在统一天下后,曾动用70余万人,在骊山为自己修挖陵墓,其穿凿的深度已越过了三层地下水,然后才将用铜制成的棺椁放入其中。从《汉书·刘向传》描述的情形看,秦始皇陵覆土之高为“五十余丈,周回五里有余”,其穿凿之深,覆土之高,可谓历代帝王陵墓之首,直到2000多年后的今天,若从远处向这座陵墓望去,仍有面对一座山的感觉,其磅礴壮观之势由此可见。汉代的帝王陵墓虽没有秦始皇陵那样庞大,确也气派非凡,甚是壮观。《晋书·李琳传》载:“汉天子即位一年而为陵,天下贡赋三分之一供宗庙,一供宾客,一充山陵。”也就是说,汉朝皇帝从登上帝位的第一年,就开始为自己建造陵墓,其耗费的钱财是每年全国总收入的三分之一。秦汉之后的历代皇帝除元代外,也基本上采用此制,大多刚登上帝位就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墓,尽管建造的方式和为此耗费的钱财有所不同,但整体上都是靡费惊人的。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也就是汉武帝即位的第二年,这位新天子就开始命人为自己营建陵墓。他那座后来被称为茂陵的坟墓,一直修建了53年,等到汉武帝死后,当年在陵上栽种的树苗已长得可以合抱了,其陵墓之庞大可见一斑。据后来研究者的初步估计,如果把茂陵的土堆成高宽各1米的长堤,可以绕西安城八周。另据《汉书》记载,茂陵墓室里的金钱财物,鸟兽鱼鳖牛马虎豹生禽,凡百九十物,尽瘗臧之。以致汉武帝死时,很难再放进其他物品了。

如此浩大的陵墓工程,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于是便有了历代皇帝登位不久就要建造陵墓的制度。皇帝如此,王侯将相、达官显贵自然紧步后尘,争先恐后地四处征捕民夫为其穿治陵墓,大兴厚葬之风。直至汉朝初年出现了“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的奢靡混乱景象。在这种厚葬之风愈演愈烈的情况下,汉景帝不得不于中元二年发布诏令加以限制:“列侯薨,遣太中大夫吊祠,视丧事,因立嗣。其薨葬,国得发民挽丧,穿覆土,治坟无过三百人毕事。”从这条针对列侯而做出的规定看,轪侯家族亦应该遵守其规。不过从轪侯利苍之妻辛追死于文帝十五年左右看,这条晚于文帝时代下达的诏令,对她的丧事规模还远未做出限制。况且即使有了这条诏令,臣僚们也不见得认真遵守执行,晚于景帝时期的大将军霍光死后,曾“发三河卒穿覆土,起冢”就是明例。

从马王堆一号汉墓的发掘情况看,考古人员除使用锨镢等较原始的工具外,还动用了推土机、吊车等现代工具加以配合,持续了三个月之久才算发掘完毕,况且还有一条数10米长的巨大墓道由于上面有建筑物的原因没有发掘。发掘如此,这座墓葬在当初建造时,所动用的人力、物力应该是更加浩大。因为除了就地穿坑外,大部分覆土得从远处一筐筐运来,然后再以人工做技术性的夯筑。显然,这座工程浩大的墓葬,绝不是用少量的人力在短期内可以建成的。据国家地质局地质研究所赵希涛等人的测算,这个墓坑的上半部夯土为7米,封土为8米,一挖一填就有3万方土。这些土从运来到夯实,以一人一日一方土计,100人要300天才能完成,耗工3万多个。

当然,就墓主人所处时代的丧葬风俗而言,穿治这个坟墓所征发的民夫绝不止100人,也不止像汉景帝在诏令中规定的300人。据《汉书·高帝纪》载,田横死时,刘邦以王礼为其治丧,发卒2000人。汉时列侯比王仅差一等,列侯的夫人或太夫人在仪制上大体和列侯本人相同。由此可以推知,轪侯夫人辛追的治丧人数也应和田横不相上下。若除去为其打造棺椁、运载白膏泥等杂务人员,直接参加挖掘墓坑的最少也应在千人左右。这样整个墓坑的穿治可在一个月左右完成。

马王堆一号汉墓棺椁(傅举有提供)

尽管穿治墓坑的日期明显缩短,但从发掘的情况分析,这个坟墓建造的年代依然应定在墓主人死亡之前。如果待人死后再投入1000多人建造坟墓,即使在一两个月的短时间内建成,那正处于炎热夏季的尸体的保存则是一个大难题,无论当时采取怎样的防腐奇术,若在墓主死后一两个月再下葬,其尸体还能出现2000多年后人们看到的新鲜模样是不可能的。不仅如此,从墓中出土的巨大棺椁看,多是用生长千年的大树制作而成的,其中72块巨大椁板,一块就重达1500公斤。如此庞大的木材当时的长沙国很难找到,必须从很远的原始森林中砍伐运载而来。可以想象的是,仅伐木和运载一项也不是一两个月可以完成的。

关于一号墓建造的具体时间史无明证,从它晚于三号墓又二者相距不远的年代推测,也许就在辛追年仅30多岁的儿子利豨死后,她在极度的悲痛之中,又备感人之生死无常,自己的寿限也是日薄西山,说不定哪一刻也将撒手人寰。在这种情感与恐惧的驱使下,使她开始为自己的后事做各种准备。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操办之后,坟墓建成了,棺椁打就了,待一切即将全部完工之后,这位尊贵的太夫人于文帝十五年左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