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总理的指示分别通过书面或口头向有关方面传达之后,接下来就是如何落到实处的问题。省委军政大员卜占亚、李振军、杨大易、马琦、张瑞同等经过一番紧急讨论后,先是决定转移到省或长沙市冰库,后来又觉得不妥,因为冰库的恒温都在零下十几度甚至几十度,女尸存放此处势必也会被冻成冰块,对女尸本身是个大的损害。更为重要也是最令人放心不下的是,万一冰库的职工走漏消息,其混乱情形无疑是第二个博物馆,后果不堪设想。在否定了冰库又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地方可供转移后,领导者决定打电话让博物馆的崔志刚、侯良前来参加会议,共同探讨办法。待崔、侯两人匆忙赶来后,亦是愁眉不展。博物馆倒是有一个防空洞,但里面已堆放了许多从马王堆汉墓刚出土的文物,况且,即使没有文物,女尸也不宜再放在博物馆了。否则,混乱局面无法阻止。想来想去,两人对女尸转移同样没有奇招可出。最后,侯良提醒道:“湖南医学院应该有这个条件,保存在他们那里比较合适。”
这一句话使省委领导们茅塞顿开,想不到众人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竟把一个最大最明显的目标给疏忽了,真有点骑驴找驴的味道了。要是转移到医学院,再由他们出面保护,岂不两全其美?众人惊喜之中,一个电话将湖南医学院的革委会主任张世林及解剖组组长王鹏程叫来,卜占亚向其谈了将女尸转移到医学院冰室或冰窖保存的想法。
王鹏程教授(右)与林筱周教授(左)在查阅古尸研究的文献(王鹏程提供)
谁知卜占亚的话刚一谈完,张世林就回答道:“医学院压根就没有冰室,也没有冰窖,且连一台空调也没有,转移保护之事根本就无从谈起。”
众人听罢像挨了一记闷棍,当场哑口无言,想不到堂堂一个省医学院,连个冰室都没有,实在令人扫兴。面对这尴尬的局面,崔志刚又突然对张世林说道:“你们虽无冰室,可是有地下室和防空洞啊,我前一段去看病时还亲眼见过,放在这两个地方也行。”
众人听罢此言,如同久旱的禾苗遇到甘霖,立即将低着的脑袋抬起来,马琦趁机说道:“对,放在地下室或防空洞也可以,看来这是没有办法中最好的办法。”
张世林一听暗自叫苦,心想如果不是王鹏程等人当初多管闲事,这样棘手的事情怎会落到医学院的头上,真可谓引火烧身。他极不情愿地解释道:“目前这具女尸,如同一颗点燃引线的地雷,谁要是抱到怀里,非倒大霉不可。假如我抱回去,整个医学院还不又成了第二个博物馆,工作怎么开展,课怎么上,万一女尸出了事由谁负责……这颗地雷我们不能抱。”
“全省就你们有这个条件,将女尸转移到冰室进行化工处理,这是周总理亲自批了的,即便是颗地雷,你们不抱谁抱?难道要我抱到省委大院的办公室里去?抱到振军同志、马琦同志的办公室去?要不就干脆将女尸抬出来,扔到地上让观众踩成肉泥好了……”焦急中的卜占亚颇为激动地说着,其他几位领导在一边耐心地做张世林的思想工作。经过一番拉锯式的商讨,双方都未做让步,最后,张世林说:“如果非要我们来抱这颗地雷,那就转移到医学院教学楼五层的一间房内匿藏起来。”
“为什么要放于五楼?”众人不解。张世林解释道:“这个房间虽比不得防空洞和地下室,但有一个其他任何地方所没有的特点,那就是‘文革’初期,由于医学院的造反派和保守派进行了一场规模颇为浩大的武装斗争,教学楼被造反派攻占,保守派狼狈退出。就在这次武斗中,楼上五层的房间内盛放一种叫作32P(磷)的玻璃瓶被击碎,里边的32P(磷)自然撒了出来。因为武斗的双方大都是学医出身,自是知道其中的厉害,这种32P(磷)跟制造原子弹的铀在性质上有些相同之处,属高强度放射性物质,既可用来治病,又可置人于死命。武斗双方见状,立即停止了打斗,纷纷拖着血腥未干的棍棒逃于楼下。从此,整个教学楼的五层再也没有人前去办公,也没人敢登此一览了。此事发生到现在已是几年过去,当年砸碎的玻璃瓶内的32P(磷)剂量较小,且这种放射性元素极易挥发,已不存在对人体威胁的可能了。若将女尸放入其中,即使走漏消息,人群涌来还可利用放射性元素的余威加以震慑,不明真相的群众自然不敢前来围观。待群众的热情消减之后,再移入防空洞或地下室保存……”
湖南医学院教学楼
听了张世林的介绍,大家相互看了一眼,觉得此法也不失为一条权宜之计,随之相继点头同意了。
虽然冰室无着,但总算转移有法,下一步就是如何驱散人群,转移女尸的问题了。
在省委强硬态度的支持下,几百名警察和临时保卫人员进入博物馆,强行将展厅的人群驱逐出来,随之关闭门户,轮班守护。同时在博物馆和公园门口设卡堵截,所有云集此处的参观者,只许出,不许进,即使是对公园和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也要详细盘查,待弄清真实身份后,方可放行。
面对政府强硬态度和缜密的措施,**不安的人群似乎感知了什么。于是,一个“中央真的要将女尸拿走”的传闻再度风靡起来。在这股传闻的引导、煽动下,云集的人群由**不安转为暴躁愤怒,开始议论着、叫喊着、谩骂着,像潮水一样向门卡冲来。人群中不断传出:
“那个老太太是封建剥削阶级的代表,是阶级教育的活教材!”
“老太太是靠榨取劳动人民的血汗长大的,我们要将她作为批判的活靶子批倒撕烂!”
“谁保护女尸谁就是这个老妖婆的孝子贤孙!”
“老子在这里等了三天也没看上,今天非看看这个鬼子女巫婆是个啥模样!”
“我们要看看郭老给这个妖婆的苹果吃完了没有!”
“毛主席说造反有理,再不让看,我们就掀翻博物馆,砸烂那些看家狗的狗头……”
叫喊、谩骂的人个个额头流着汗水,瞪着仇恨的眼睛,和警察、保卫人员相互推搡扭打在一起。由于这次上级已下了死命令,谁的防线冲进了闲杂人员,则拿谁是问。故此,警察和保卫人员如礁石一样死守防地,使一浪又一浪的人潮只能在碰壁退缩、退缩碰壁中和警察以及保卫人员展开拉锯战。就在这场看来无休无止的拉锯战中,博物馆和医学院的领导者,经过一场深思熟虑的密谋,决定采取断然行动。
这是6月下旬的一个风雨之夜,细雨断断续续地下着,天空不时传来阵阵雷声,整个长沙城被笼罩在雾雨交织的夜幕中。此时,只见从博物馆办公室悄悄闪出两个人影,向展厅和公园的墙角、大门外无声地移动。当两人转了一圈,发现四周的人群大多散去,而少数坚守“阵地”者正处于疲惫与困顿之时,便迅速退回办公室。
工作人员转移马王堆女尸情形(侯良提供)
不多时,办公室又闪出五条黑影,顺着墙根慢慢向盛放女尸的一楼展厅靠近。当他们来到展厅门时,快速打开锁冲了进去。大厅里的灯光没有打开,几个人摸索着找到盛放女尸的玻璃棺,其中有两人用戴着长袖皮质手套的手将女尸抬起,另外三人趁机将玻璃棺轻轻掀翻,待将里边的**全部倒出后,复将女尸放入其内,而后几个人一齐用力,将玻璃棺抬起来向厅外疾速走去。
一辆早已准备好的卡车停放在大厅的不远处,司机见玻璃棺被抬上车厢,迅疾发动引擎,载着几个人突然冲出公园大门,借着迷蒙的雨雾向南急驶而去。约十分钟后,汽车又由南而西,由西向东,在漫无目标地兜了个大圈之后,才在一个拐角处停下来。车上有两人下来分别向后和四周看了看,见无人跟踪,便通知司机掉转车头向北急驶,很快来到了湖南医学院的大门前。
此时,医学院的大门早已关闭,汽车只好停下来熄灯停火,一个人跳下汽车,喊醒传达室那个正在酣睡的老汉让其开门。老汉穿衣起身走出传达室,睡意蒙眬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来人和汽车盘查道:“深更半夜的,你们要干什么?”
“我是医学院教研室的,我们院一个学生外出被汽车轧死了,院长通知我们拉回来等待处理。”从车上下来的人答。
老汉似信非信地围着汽车转了半圈,嘴里嘟囔着什么打开了门。汽车再次发动,冲进大门,驶到教学楼前停下。
此时天近微明,细雨已歇,但迷雾更浓,整个院内一片沉寂。几个人将玻璃棺抬下车厢,用肩膀扛起,像人们经常在电视中看到的给某个大人物举行葬礼时抬棺的护卫队一样,一步步向教学楼的第五层移去。当玻璃棺安然地停放于五层楼中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房间时,几个抬棺人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衣衫皆湿了——这五个人就是张瑞同、崔志刚、侯良和医学院的张世林、王鹏程。
第二天一早,博物馆在门口贴出公告,声言女尸昨晚已被中央调往北京,并劝前来的观众退去。云集而来的人群自是不肯相信,博物馆将展厅大门敞开,任其察看验证。观众见大厅空空****,女尸深夜逃遁,在深感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找不到其他线索,便满怀遗憾与愤怒地将展厅的大门狠狠踹上几脚,骂骂咧咧地相继四散而去。至此,一场狂飙也才总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