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长沙城万人空巷,博物馆内人山人海,各色人等叫喊着、吵闹着、厮打着,争先恐后地观看女尸时,一个面庞清瘦的青年人也随着疯狂的人群来到了博物馆。这个人就是新华社湖南分社政文组组长何其烈。
事实上,当马王堆一号汉墓发现巨大棺椁,博物馆的领导分别向省委和中央汇报之后,何其烈就以新华社记者的身份来到了发掘现场,准备对这一考古事件做采访报道。
当他来到马王堆发掘现场之后,见巨大而完整的棺椁严丝合缝地立在坑中,惊喜之余,用脚跺跺椁板,自言自语地说道:“莫非里头还有人哩!”
望着他那天真好奇的样子,有发掘人员淡然一笑。一位老师傅则揶揄道:“你这叫大白天说梦话,亏你还是堂堂新华社记者哩!”
由于何其烈是第一次采访这样的古墓发掘现场,对墓葬的历史沿革及考古知识知之不多,听了刚才那位发掘老师傅的回答,觉得自己可能是说了外行话,便不再言语。
过了几天,何其烈见外椁已被打开,里面露出了一个华丽的内棺,且棺板的漆口胶合得很紧,探索无隙,搜寻无缝,惊奇之中,那句老话又冒了出来:“莫非里头真的有人呀!”
何其烈(左二)与同事合影(何其烈提供)
听着他那“执迷不悟”的话语,那位曾经揶揄过他的老师傅抬头指点道:“能见到一点尸水,或一捧骨头渣就不错了。”
“为什么这样说?”何其烈想刨根问底,但此时那位老师傅正在同发掘人员讨论是强行拆开,还是想什么办法打开的开棺方案,根本无暇顾及他的提问。何其烈在墓坑中转了半天,想到“世面”已见,棺内也不过如此,加上棺盖难开,发掘者要停工研究具体方案,就索性离开了现场,去采访其他事情去了。当他转回头再想采访马王堆的考古发掘情况时,听说田野发掘已经结束,女尸已在博物馆显露出来了,何其烈一面暗恨自己因“两笑”而错失“揭棺见人”这一千载难逢的良机,一面急匆匆地向博物馆赶来。
多少年后,何其烈已退休在家,接受采访时,仍极其动情地回忆道:“当我见到女尸时,激动得不能自持,伸手照着女尸的胳膊摸了一把,感觉柔软而富有弹性,几乎分不出是活人还是死人,想不到这个女人算来已是2000多岁了。过去下象棋免不了要在楚河汉界厮杀一番,但对那个时代人的相貌特征一无所知,现在竟亲眼见到了在楚汉两界拼杀的人的相貌了,这就是我们的老祖宗呀!这样古老的人的面世,一定会在中国乃至世界考古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我这样想着,打开采访本,想听一听考古工作者的意见。但被他访问的几个人似乎对女尸不太感兴趣,在他们看来这无非是年代久远一些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
当何其烈问到世界上保存得这样好的古尸有没有发现时,回答是发现的大都是干枯的木乃伊和类似腊肉的尸蜡,像如此2000多年的软尸未曾听说哪里发现过,前几年山东发现了明代鲁荒王朱檀的尸体,已经被埋掉了,而明代距汉代本身相差1000多年……何其烈听着,越来越觉得此次发现非同小可,既然全世界发现的古尸都是木乃伊或蜡尸,明代的软尸又埋掉了,那么这具2000多年的软尸应该是世界上罕见的了。即便在考古学上没有意义和地位,起码也应是一条新闻。想到这里,他在详细地了解了与女尸有关的情况后,立即返回分社向领导做了汇报,并很快向新华总社拍发了电稿。这份电稿的第一句话是:“一具距今2100多年的女尸和同时出土的一幅极为珍贵的彩色帛画保存完好,尸体柔软光亮。这是长沙马王堆西汉墓的一大发现。”
新华总社接到何其烈的电稿,经过研究斟酌后,觉得此时公开发布马王堆汉墓发掘的消息为时尚早,便将此稿作为“内部参考”编发了出来。既然是内部参考,按照几十年来形成的惯例,自然是只有少数党和国家领导才能看到。当这份内参传送到国务院总理周恩来手中时,立即引起了重视。周恩来亲自打电话找到国务院图博口负责人王冶秋询问道:“听说湖南长沙挖了一座汉墓,出了一个女尸,还有不少其他珍贵文物?”
这时的王冶秋尚没有接到湖南方面的报告,对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器物一无所知,在接到周恩来的电话后不免有些尴尬,只得草草应付了事。正当王冶秋带着怒气准备向湖南方面询问时,在故宫帮助工作的湖南省博物馆馆员高至喜前来报告,并请示对女尸的处理意见,才有了王冶秋对高至喜恼怒的态度和如何处理的指示。
令何其烈想不到的是,出土的女尸尚未得到妥善的处理和保护,新华社也未向外公布消息,湖南方面就莫名其妙地向社会开放展出,且闹出了一个乌烟瘴气的混乱局面。这个局面如不赶紧制止,势必给女尸和其他文物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鉴于此情,出于一个记者的职业道德和文化良知,他随着疯狂的人群进入博物馆,目睹了疯狂的场景后,又立即向新华总社拍发了措辞激烈的电稿:
数十万人涌入博物馆参观
马王堆汉墓出土女尸岌岌可危
新华社长沙5月28日电:湖南省长沙市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画及女尸等千余件珍贵文物,在全部运往省博物馆后,正在进入清理和修复阶段。女尸已由湖南省医学院医务人员注入防腐液后,放入一个盛装酒精和福尔马林混合液的玻璃棺暂时保存,最为合理可行的保护办法尚未得到落实。但不知什么原因,正在这些珍贵文物急待清理、修复、保护的过程中,省博物馆却于5月22日,在陈列室楼下突然将女尸公开对外展出了。先是发门票,凭票参观,限人限时,还比较有秩序。后来风传千里,各种离奇的传说不胫而走,一时引得三湘四水、大江南北的人蜂拥而至。
省博物馆在长沙市烈士公园一隅,馆园之间无隔墙,参观者人山人海,女尸岌岌可危,虽有警察维持秩序,但对群众只能说服,不能压服,致使秩序混乱不堪,且有些近似疯狂的程度。有的人为了尽快看到女尸,竟撞门砸窗,有的翻房揭瓦,并因此出现了流血事故。展厅内空气污浊,闷热异常,女尸的保护受到严重侵害。若长期下去,女尸后果难以预料。当记者怀着不解的心情向博物馆方面询问,得到的回答是省委某领导指示这样做的,他们对此也忧心忡忡,但又没有办法加以制止。湖南省委某领导人所做的这个指示,对文物的保护有百害而无一利,是值得重新考虑的。
湖南分社记者 何其烈
这份电稿拍发到新华总社后,总社领导觉得此稿涉及湖南省委领导的言行,经过慎重考虑,仍感不宜公开发布,只是同上次一样,将其编成“内部参考”,送中央及国务院领导阅示。
当这份被编发的“内参”转到总理办公室主任吴庆彤手中后,吴阅后有些惊讶地打电话向王冶秋做了转告。对此事一直蒙在鼓里的王冶秋听后,顿感事态严重,在怨恨与气恼之余,觉得不能再如此被动地在办公室里坐下去了,必须亲临长沙看个究竟,对事态速做处理,以变被动为主动。想到这里,他立即驱车赶赴机场,以最快的速度飞赴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