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闾听了伍子胥的劝说,于公元前512年,正式设坛拜孙武为将军。不久,又组成一支意在伐楚的远征军,由伍子胥任上将总司令,伯嚭任上将副总司令,孙武任上将参谋长,公子夫概为中将副参谋长兼先锋官。远征军除后勤供给人员外,暂辖三个集团军,每个军总兵力在一万五千人左右。
在伐楚前的高级军事会议上,针对阖闾和子胥等人急于求成的思想及准备在短时间内大举发兵攻楚的战略方针,孙武根据吴国的实际情况和国际局势,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发表了与其相左的意见,旗帜鲜明地提出了“民劳,未可,待之”的理论,要求以阖闾为首的中央政治集团沉着冷静,等待时机,以图后举。
按照孙武的说法,这个以图后举并不是消极地守株待兔,也不是消极地等待敌人出现破绽,而是积极运用谋略,主动创造条件,完成敌我优劣态势的转换。对此,孙武曾明确告诉阖闾和子胥:“大凡行兵之法,先除内患,然后方可外征,也就是说攘外必先安内,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大到国家如此,小到一家一户也是这样。如有几个地痞流氓到你家闹事,此时你正和婆姨棍子或笤帚疙瘩地在家中转圈地抡,还如何能应付外来之流氓?就吴国目前的形势论,前吴王僚的两个弟弟仍统兵在外,并暗怀抱怨之心,如果要进攻楚国,这两个家伙不除,无疑是极大的后患。故以我之意,先除此二人,再兴兵伐楚。”
对于孙武提到的二人,无论是阖闾还是子胥都记忆犹新。此二人分别名为掩余、烛庸,为前吴王僚的同母胞弟。当吴王僚在那场轰轰烈烈的反革命政变中遇刺身亡之时,掩余、烛庸正率兵在外征战。这二人闻听家中发生变故,深知自己并不是阖闾的人,若贸然回国必遭杀戮,在有家难回的困境中,被迫另谋出路。其中掩余率部投奔徐国,而烛庸则率嫡系部队投奔钟吾国。因徐和钟吾都是楚的属国,对二人来投,自是接纳。这二人在异国他乡稳住阵脚后,开始积蓄力量,伺机而动,准备以护法救国、为民除害为号召,发动一场特大型的恐怖活动,推翻阖闾的反革命政权,重新恢复在诸侯联盟宪章与吴国宪法规定和保护下的国家政权机构,以及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等等。面对二人的雄心壮志,阖闾、子胥等人早有戒备,这次经孙武提示,子胥觉得确实需要列入战争的议程了,遂立即让秘书班子起草了一份文稿送交上去。阖闾看罢,表示同意孙武的看法,并对子胥说道:“此事是该有个了结了,徐与钟吾都不过是巴掌大的山地小国,跟我们大吴国比起来,真如同老鼠比大象,黄犬比骆驼,虱子比肥猪。你们外交部派个参赞带几个人去索要这两个恐怖分子,我看他们不敢不给。”
子胥听从了阖闾的指示,从外交部点派了两名参赞,分别赴徐国和钟吾要人。想不到这两国自恃有强大的超级大国——楚国做后盾,并不把吴国派去的二参赞当盘菜,不但拒不交人,还暗中放掉二人并指使他们带着手下弟兄投奔楚国,以图东山再起。此时的楚国,当年那个诛杀子胥父亲和兄弟的楚平王早已死去,在位的是他的儿子楚昭王。楚昭王面对前来投降的二人暗自想道:“这两名恐怖头目已和阖闾的反革命政权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现在趁他们走投无路之时予以收留,将来说不定还有大用。”想到这里,楚昭王便表示欢迎对方来投,并说这是弃暗投明,总算找到了一条光明而正义之路。经研究决定,将掩余、烛庸二人分配到楚、吴边界的舒城驻守。这个舒城经常狼烟四起、战争不断,楚昭王把二人放在此处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让他们带着自己的手下弟兄,去对付不断前来进攻、骚扰的吴军。如两个恐怖头目能拒之,则节省了楚军的力气;如不能拒之,被吴军破城杀死或活捉,那就算他们命短,活该倒霉。招儿可谓阴毒矣。吴国的阖闾在得知徐与钟吾二国并不配合吴国的工作,故意放走两位恐怖分子之后,勃然大怒,立即命令远征军总参谋长孙武带一万名官兵进攻徐、钟吾二国,并很快给以**平。钟吾国最高领导人被活捉,徐国国王章羽在混乱中被部下救起,逃往楚国,算是侥幸捡得一命。徐与钟吾两国虽小,但战略地位却相当重要,长期以来一直是楚国的羽翼,如今被孙武部一举踏平,无意间为吴军伐楚扫平了前进道路上的两大障碍。几乎与此同时,吴王阖闾在子胥和孙武的建议下,下令远征军第二集团军攻打舒城,并很快予以攻克,恐怖头目掩余、烛庸二分子被杀,手下数千名弟兄被俘。就在这高奏的凯歌声中,阖闾提出了趁机攻打楚国,并一鼓作气拿下其首都郢城的战略构想。作为远征军总参谋长的孙武,在再次对国内、国际形势做了深入调查研究和分析后,认为破楚时机依然不够成熟,建议班师回朝,以待来日。阖闾采纳了孙武的建议,下令在外征战的吴师撤回境内。
回国的吴军并未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根据当时楚昭王年纪尚幼,无力全面控制政局,楚国朝廷内部当政者多而不一、将相不和、政出多门,以及军队人数虽多但军令不一、机动性较差的特点,子胥与孙武经过深思熟虑,创造性地提出了“轮番出师,疲楚误楚”的战略方针。具体地说就是两千多年后,伟大的革命领袖毛泽东同志在孙武理论的基础上提出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战略方针。根据这一方针,吴国远征军驻扎在吴楚边境一线,以三个集团军的兵力轮番骚扰楚国军队,只要吴国出动一个集团军,便可将楚军全部吸引出来。当楚军一出动,吴军就退回;楚军一退回,吴军再出动,如此往复,迫使楚军疲于奔命。一旦楚军麻痹大意,或产生错觉,有备而来的吴军便乘势给楚军一个突袭性的打击,并视战况夺取一定的地盘。如此几年下来,吴军在总参谋长孙武的具体指挥下,先后袭击并占领了楚国的夷、潜、六安等重地,初步控制了吴楚必争之地——江淮流域的豫章地区,使吴国基本完成了破楚入郢的战略布局,至此,楚国的败亡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称雄于世的吴国水军斗舰(模型)
公元前506年,给楚国致命一击并使孙武功成名就的历史契机终于到来了。
这一年的秋天,外貌强大雄壮,但内部早已乱象丛生的楚国,因与相邻的蔡国发生矛盾,在双边谈判无效的情况下,楚国依仗自己具有地区性超级大国的地位,悍然出动大军围攻蔡国。弱小的蔡国一看这阵势,深知自己瘦弱的身躯根本无力支撑,便急忙向吴国求援。几乎与此同时,楚国的另一位邻居唐国的国君,一看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楚国就大兵压境,以强凌弱,搞得蔡国上下人心惶惶、胆战心寒,觉得这楚国早晚有一天会欺负到自己头上,便主动派人到吴国,要求修好,并以全国之力,协助吴国共抗强楚。唐、蔡两国虽是兵寡将微的第三世界小国,但因位于楚国的北部侧背,从战略角度看则显得相当重要。如果吴国与其结盟,便可在伐楚战争中避开楚国重兵把守的正面,从其北部侧背大举突袭,而后像尖刀一样直捣楚国的腹心。关于这一点,早在几年前,孙武就曾以一个卓越战略家的敏锐眼光,高屋建瓴地向吴王阖闾指出:“王欲大伐楚,必得唐、蔡之助而后可。”但这二国在历史上与吴国有些过节,这些疙瘩一直没有解开,突然提出要他们相助谈何容易?正当阖闾同子胥、孙武等为如何能得到唐、蔡之助而大伤脑筋之时,想不到对方却主动找上门来,这等好事当然不能放过。于是,阖闾当场答应出兵抗楚援蔡,并和唐国结为联盟,共同对付楚国这个仗势欺人的邪恶轴心。由于吴国的援助,楚国吞并蔡国的计划破灭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就在这一年的九月,吴王阖闾正式宣布要对楚国发动一次强大的秋季攻势,争取一战而攻取楚之首都郢城,彻底将这个邪恶轴心铲除掉。为坚定全军将士必胜的信念,阖闾御驾亲征,并担任这次伐楚远征军的总指挥,伍子胥为副总指挥,孙武出任前敌委员会总指挥兼参谋长,伯嚭为副总指挥兼总后勤部长,阖闾的胞弟夫概为前敌先锋官。根据规定,远征军的重大作战计划和实施方案,必须由前敌委员会集体研究决定,每个成员不得擅自作主。远征军除原有的三个集团军共四万余人外,另有新编水军陆战队两万余众,加上唐、蔡二国水陆军队一万余人共七万余众,号称精兵十万,驾驶着几百艘战船,按照预定的作战方略,由淮河乘船西进,一路浩浩****向蔡国方向进发。此次远征,正式拉开了自商周以来规模最大、战场最广、战线最长,以攻克对方首都为主要目标的历史上称为“柏举之战”的伟大序幕。
正在围蔡的楚军闻报,担心吴军乘虚入郢,遂急忙解蔡之围,收缩兵力,回防楚境,以确保郢都的安全。吴军遵循孙武倡导的“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作战指导思想,“经迂为直”,实施大规模的战略迂回。当远征军逼近楚国边境时,又转溯淮水悄然西进,在进抵凤台附近后,弃舟登陆,并以劲卒3500人为前锋,兵不血刃,神速地通过了楚国北部的大隧、直辕、冥阨三关险隘,然后穿插挺进到汉水的东岸,在战略上占领了优势之地。
吴军的突袭行动终于引起了楚国朝廷的震动,楚昭王于匆忙中急派令尹囊瓦、左司马沈尹戌、武城大夫黑、大夫史皇等人,汇集楚国20万大军,从不同的驻地昼夜兼程奔赴汉水西岸进行防御,吴楚二军遂呈隔江对峙状。此时无论是吴军还是楚军,双方心中都十分清楚,汉水是抵挡吴军进逼楚国郢都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要这道防线一失,郢都大势去矣。所以,向以头脑冷静、深谋远虑、极富韬略著称的楚军名将左司马沈尹戌,在认真研究了吴军的战略思想之后,建议囊瓦统率楚军主力沿汉水西岸阻击吴军的进攻,从正面牵制吸引吴军。他本人则北上方城,征集那里的楚军机动部队,迂回到吴军的侧后,毁坏吴军的舟楫,阻塞三关要隘,切断吴军的归路。待这一切完成之后,再与囊瓦所率主力部队前后夹击,将立足未稳的吴军一举歼灭。
孙武率部远征图
对于沈尹戌的这一明智之计,并不算愚笨的囊瓦表示同意和配合,但待这位有胆有识的沈将军率部奔赴方城不久,囊瓦出于贪立战功的心理,竟毫无原则地听从了内战的内行、外战的外行武城大夫黑和大夫史皇的挑拨怂恿,置楚军生死存亡的大局于不顾,擅自抛开了与沈尹戌约定的正确的作战方针,采取冒进速战的做法,未等沈部完成迂回包抄行动,即率军仓促渡过汉水,进击吴军。
孙武见楚军主动出击,大喜过望,心想愚蠢的楚军肯定是窝里斗起来了,否则不会出此下策。遂同阖闾、子胥等密议,果断采取了后退疲敌、寻机决战的方针,主动由汉水东岸后撤。骄傲自大的囊瓦不知是计,还以为自己的大腕儿名气和阵势使吴军怯战,于是率部追赶,步步紧逼。吴军做出不得不回头迎战的姿态,自小别山至大别山之间,楚、吴两军先后进行了几次规模不大的交锋,但每次过招,楚军总是被动挨打,因而渐渐造成了士气低落、部队疲惫不堪的局面。眼看楚军已陷入完全被动的困境,孙武等吴军将领当机立断,决定同楚军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略决战。这一年的阴历十一月十九日,阖闾、孙武等指挥吴军在柏举地区(今湖北麻城)安营扎寨,排兵布阵,以与尾追而来的楚军决一雌雄,举世震动的“柏举之战”就此开始了。
阖闾之弟、吴国远征军前敌先锋官夫概,见楚军正在不远处扎下大营,摆出了要与吴军决战的架势。根据不同的情报观察分析,夫概认为楚军主将囊瓦狂妄自大、骄横跋扈,向来不得人心。跟随他的将士,有怯战偷生之心,无死战求胜之志。只要吴军的先锋部队突然发起总攻,楚军必然陷于混乱,而趁对方混乱未定之时,再以主力投入战斗,必能一举将其击溃,从而大获全胜。为此,夫概向前敌委请求立即发起对楚军的攻击。但是,前敌委阖闾、孙武等主要成员出于“慎战”的考虑,断然否决了夫概的意见。血气方刚、青春勃发、尊重权威但不迷信权威的夫概,认为这是攻击楚军的天赐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情急之中,他索性率领自己所部的五千余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楚军囊瓦部大营。果然未出夫概所料,楚军一触即溃,阵势大乱。阖闾、孙武等见夫概部突袭成功,也乘机指挥吴军主力投入战斗。在吴军的凌厉攻势下,囊瓦所部力不能敌,全线溃败。不可一世的囊瓦在吴军的打击面前,早已丧魂落魄,置残兵败将于不顾,仓皇逃离战场,远奔郑国寻求政治避难。而教唆他的史皇则死于乱军之中。吴军取得了柏举会战的决定性胜利。
吴钩
秦始皇兵马俑坑出土的吴钩
吴楚之战示意图
楚军遭受重创之后,余部仓皇向西南方向溃逃,孙武等吴军将领指挥军队及时实施战略追击,并在柏举之南的清发水(涢水)追上楚军残部。吴军采取孙武“因敌制胜”的战略思想和“半济而击”的战术原理,再度给予正渡河逃命的楚军残部以沉重打击。而后,吴军继续乘胜追击,当追至三十多里时,正赶上埋锅造饭的楚军残兵败将和从息地引兵来救的楚军沈尹戌部。狭路相逢,勇者胜。两军经过一番血战,楚军被孙武亲自坐镇指挥的吴军再度击溃,主将沈尹戌当场阵亡,号称二十万的楚军主力全军覆没。至此,曾经称霸于世的强大楚军全线崩溃。吴军在孙武的指挥下乘胜前进,一路势如破竹,五战五胜,**,兵锋直指楚国首都郢城。楚昭王一看大势已去,置全城军民生死于不顾,于惊恐仓皇中携带自己的后宫妃嫔及少数臣僚、太监、厨师等,弃郢都出西门向云中方向逃窜而去。驻守郢城的近十万御林军听到昭王出逃的消息,顷刻瓦解,一哄而散,争相逃命而去。十一月二十九日,孙武所部未经大战,一举攻陷郢都,历时两个多月的破楚之战终于以郢都的陷落和吴军的全面胜利而告结束。
春秋时代的塞门刀车。车前遍装尖刀,遇城破,则在陷处以此车塞之,辅助守城
吴国破楚之战是春秋晚期一次规模宏大、战法灵活、影响深远的大战,也是史籍记载中孙武亲自指挥并参加的唯一一场战争。这次战争双方投入兵力近三十万人,战线绵延数百里,正式交战两个多月。一向被中原诸侯大国瞧不上眼的小小的南蛮吴国,在阖闾、孙武等人的指挥下,运用灵活机动、因敌用兵、迂回奔袭、后退疲敌、寻机决战、深远追击等战法,仅以七万之众,一举战胜多年的敌手——号称拥有百万之师的超级大国,给长期推行霸权主义的楚国君臣和右翼势力极其沉重的打击,并在其他诸侯国朝野内外引起了一次强烈震动,吴国以天下强国的姿态傲然登上了历史舞台。而此前曾被国际舆论普遍认为最有希望完成统一中国大业的楚国,尽管后来又死而复生,却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了昔日那咄咄逼人的锋芒与泱泱大国的气象。有研究者认为,正是这场战争的爆发,使统一中国的桂冠最终落到了偏于西部的秦始皇的头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场战争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春秋晚期的整个战略格局,扭转了中国历史的进程,汹涌奔腾的历史长河自这场战争悄然拐弯。至于这场战争的最大功劳应该归于哪位英雄豪杰,伟大的史学之父司马迁在他的《史记》中说得还算清楚:“西破强楚……孙子有力焉!”
勋阖壮武(屈原《天问》插图,明·萧云从作)
原文:勋阖梦生,少离散亡。何壮武历,能流厥严?
注释:阖闾大败楚国,武功可称雄于世。
现代诗词专家闻一多曾说:“言阖闾少时流亡在外,何以及壮而勇武猛厉,威名大播于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