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还有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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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窗口,在记忆里一直残存着一些微小的印象。窗外墙头有大蓬大蓬的牵牛花攀爬,绿叶在雨后带着光泽闪烁。青苔幽幽的石板路坑坑洼洼,未经修缮。凹处蓄满泥水,刚放学的孩童,扎着裤管踩在其中,步子一深一浅,水花四溅。

我经常那样站在窗前,看着他们的动作,然后自然地笑。有时,暴雨来临之前的黄昏,热空气沉闷,盘旋飞舞的蜻蜓撞入开着的窗户,降落在窗边的办公桌上,抖动透明的翅膀。然后静静看着它积蓄力量,腾起,再飞出窗外,飞回群体。

然后,愣愣地站在窗边。那个样子我会持续很久。春天午后常有大雨。我恰好坐在那个窗边。我喜欢那些普通的,却自认为无比珍惜郑重的瞬间。

那个午后,与她对坐。她叙述去山区支教的一些细碎片段。她告诉我,那个贫瘠的村庄,偶有那样的情景,会填补她内心的空白,并令她感到瞬间的欢愉。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蓝色日记本。皆是零散的生活记录。扉页有三个隽美的钢笔字:还有你。那一瞬间,我如同浸没在一行质朴无华的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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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独自去了墨脱。是对一条路的向往,原始的,与世隔绝的。

说走就走,背起行囊,就独自去探访那条神秘的天路。塌方、蚂蟥、恶劣的条件,皆没有阻挡住她的坚定步伐。行走是一种磨砺,属于坚定的态度,也是意志的修行。

秋天过后她回来了。仍是一个日记本,满满当当的心情。大山白雪皑皑。森林原始高大茂密。山道蜿蜒曲折。土路泥泞不堪。瀑布、滚石、浅溪,悬崖、峭壁、陡坡。在城市里神气活现的越野车也只能俯首称臣。有时走到天擦黑时,夜色掩盖了整个悬崖和深谷,那会儿的心不是紧绷,疲惫代替了恐惧。满头大汗,辫子都散了。

在那里看到了孩子,他们的眼睛澄澈如水。每天帮忙砍柴、挑水、喂马。她与他们采撷花朵,写字、画画、跳舞、唱歌,在石锅内做饭,喝酥油茶,一起聊天。

天地之间仿佛只存在尘世的清朗风月,如同一种静默的昭示。逐渐产生一种清淡的自知之明。如同一个圣洁的殿堂,外面的那个世界,有些嘈杂和热闹无法参与,无法加入。

她说,繁华与喧嚣过后,只剩下这一洁净的蓝。一样的标题:还有你。窗前日影下,悠悠看着她的照片。雪山、浩水、木房子、棕色的马……自知没什么用处,只是静坐着看,心里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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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第一场雨后,又去了那个地方。最初的地方。

她说,放不下那群孩子,也眷念那扇窗,还有一个湖。夏日那面湖的水,会吞没她的所有幻想。在那里可以与孩子们嬉戏,用尽全身的欢愉与力气。常常是在周末的午后,漫长的没有目的和结果的游戏与奔跑。有时遇上暴雨,成群飞奔躲入林子。无比激烈、热闹。孩子们衣着褴褛,但都很可爱。一起在湖边拔草、捉鱼,编织花帽子,看低掠而过的水鸟。

很多很多喜悦都留在了那浮光掠影之间,绿树与落花之间。那里有山脉、高原、丘陵、河谷,一应俱全。是所处的江南小镇所没有的。但水质差,水分条件不好。风沙侵袭严重,沙荒多农田少,水土流失严重。

但也有许多喜欢的事物。如一个湖,一个窗口,一条青苔幽幽的石板路,一群闭塞无知的孩子。他们都喜欢她需要她。也许这最终只能是一种个人内心的细微感受,无法与人分担,但又是如此真实。

有一天,收到她的来信。她没有保留地叙述在那里的心情与感受。最后一句话是:这个世界愿意听我说话的,还有你,谢谢你。那个时候,身体内的某一个部分发生了碎裂。在她的字里行间,看到骨骼里瞬间坚硬起来的纯粹与分明,如同温暖之水循环往复。

也谢谢你,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