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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常跟母亲前去宅院后山庙内烧香。后山不是山,旁边也是宅院人家。只是绕过一座类似丘陵的土坡,皆是低矮灌木。常有野兔、山鼠出没。丛林里偶尔会有布谷鸟成群翩然飞起,景象煞是壮观。常常流连于草丛之中,寻找野兔或是山鼠的踪迹。常在沉醉时候,听见母亲的叫喊,只好放弃欲念,跑下坡来。母亲站在庙口说,进去拜拜。山庙红砖黑瓦,红色墙壁,颜色暗沉。殿堂的神案上立着一尊观音像,白瓷塑身,手持净瓶,里面插着一支莲花。莲花盛开,洁白瓷实,纤尘不染。
母亲点起香火。在观音像前,我默默立在母亲身后。常在那一刻间,方才山上玩弄泥沙、撩拨青草的紧张心情,就顿然消逝,沉静无比。仿佛所有杂念,全被收束于白色净瓶中,内心只剩一朵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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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滨南学画的时候,常去附近的一个图书馆。
图书馆旁边是市区车站,人群嘈杂喧哗。常要穿过拥挤人流,绕过偏僻拐角才能到达。门口有高高的门槛,夏天挂细竹凉席,冬日放下厚布帘。进入大门之后便是一片幽静。管理人员皆是清一色服饰,面容清癯有气质,从不大声说话。来此处的人也是如此。古老建筑,走廊阴暗,尽头是一个类似咖啡厅的休闲吧,供读者享用。
一个周末的午后,下着雨,独坐窗前翻阅图书。窗外天井有两棵粗大玉兰,几个孩子正往上面扔石块,白色花瓣飘落。但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室内有很多人,大概是周末的缘故。正在入神,突然听到走廊一阵沙沙作响。抬头望去,是一位送水工,肩扛一桶纯净水。走到门口他环顾一下室内,然后放下水,脱去了裹在脚上的防水塑料袋,还有鞋子,再抬起水桶,走到室内远处拐角的放水处。返身出去时再穿上。那个午后他连送三桶水,动作皆是如此。
抬头环视周围,一切如故。或是边搅拌咖啡边阅读,或是在做笔记,或是来回换阅图书,都极其安静,全然未受到他的影响。
想象他穿着本是防脏防水的塑料袋进入,会是如何情景。让读者最终获得内心沉静的,是他的一双光着脚板的脚。他懂得这份沉静的美,他的内心有一座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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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桥南特殊学校参加一个文艺会演。节目中途灯光亮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举着话筒,站在台前说:很高兴能来看你们的演出,你们的表演很出色。歌声很美很动听,让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听到了那些天然的、毫无杂质的声音。谢谢你们。
话毕,他将一个信封,放入红色捐赠箱内。然后鞠躬,走下台。
掌声过后,晚会继续。在节目单上,看到是庆祝学校成立一周年。节目丰富,载歌载舞,喜庆、热闹。
节目最后大屏幕上有一段影像。从学校奠基到高楼崛起,然后是捐资者介绍,图文并茂。文字的最后一句话是,降临尘世的那一天,他就失去了听力。
屏幕上的身影,是刚才的老者。场内瞬间一片肃然无声。几秒钟后,顿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然后一片静默。他们大部分也是失去听力的,或是失去声音的孩子。他们使劲地举高、摇动手中的荧光棒,释放内心的情愫。
从未见过如此场景。在一张张真实的具备感情和生命的脸上,看到如此细腻真实的层面,如同看见了朵朵圣洁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