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1)

要想对某一作家加以初步的评价,不必知道他的思想的内容和形式,因为这要阅读他所写的全部作品——只要知道他如何思考就够了。现在,关于他如何思考,关于他思想的主要本质和重要特质,他的风格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明确的印象。因为这表示一个人整个思想的形式性质,不管他思想的内容和形式如何,这种形式的性质总是一样的。这好像面糊一样,他可以把它捏成种种不同的样子。

正如有人问尤伦斯皮吉尔走到下个城镇需要多长时间时,他给这位问话者一个表面上毫无意义的回答:“走!”其实,他的意思是想从步伐中知道一定时间内他能走多远,同样只要我阅读某一作家的几页作品,就多少可以知道我能从他那里得到多少益处。

第一个规则是必须有东西可以表达,的确,这个规则就是好风格的充分条件。

平庸者的作品枯燥乏味,令人生厌,可能是下述事实的结果,即他们一知半解地表达自己,就是说,他们并不真正了解自己所用文字的意义。因为这些文字是他们从别人处整套地学来的,因此他们所拼集的不是个别的文字,而是整套的话语框架,尽是一些“陈腐的词句”。

这让他们的作品明显地缺乏那种展现本身特色的明确观念,因为他们根本缺乏那种使观念明晰的素质,根本缺乏明晰的思想。相反,我们看到的尽是一些含混模糊的文字,流行的词句、陈腐的语句和时髦的惯用语。因此,他们模糊的作品,好像是用陈旧的字版印出来的印刷品。

关于上面所说著作中的令人生厌的问题,我们应再做一般的观察,即令人生厌的情形有两种:一种是客观的,另一种是主观的。

客观的令人生厌往往由于这里所说的缺点,即作者没有任何明确的观念或见闻知识可资表达。因为凡是具有明确观念或见闻知识的人都用直接方式把它们表达出来,因此总是表达出明确清楚的概念,所以他们的作品既不冗长乏味,也不含混,也不模糊,因而根本不会令人生厌。

即使他们的主要观念有错,然而仍旧是经过明确的思考和仔细的考虑,就是说,至少在形式上是对的,因此他们所写的东西往往具有某些价值。可是,相反,基于同样原因,客观上令人生厌的作品则往往毫无价值。

主观方面令人生厌只是相对的,这主要因为读者对某一题目缺乏兴趣:不过,这是由于读者本身的限制。因此最令人钦佩的作品,对某一读者而言可能在主观上使他讨厌。相反,最坏的作品对某一读者而言,可能在主观上觉得很有兴趣,因为该书所讨论的问题或作者本人使他产生兴趣。

一个装腔作势的作家,就像一个把自己打扮起来免得让人把自己和一般民众同等看待的人一样,这种风险是绅士人物从来不敢冒的,尽管他衣着一般。正如过分装饰和穿着华丽衣服反而表现出一个人的平凡一样,装腔作势的风格也足以表明作者平庸的头脑。

然而,如果你想像说话一样写作,这种想法也是不对的。所有写作风格多少都保持某种与碑文体相近的痕迹,碑文体确是一切风格的原始形式。因此这种企图和相反的企图一样,都应该批评,因为要想像写作一样讲话,一方面得有些学究气,另一方面也得有理解力。

含混和模糊的表达方式,总是最坏的象征,因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由于思想模糊,而思想模糊又是由于思想本身中原有的不和谐,不一致,是它的错误。如果头脑中所产生的是真正的思想,立刻就能寻求明确的表达方式,并且会很快达到目的。无论如何,明确地思考过的东西更容易找到适当的表达方式。

一个人所能琢磨出来的一切思想,总是用明白易懂和毫不含混的文字轻松地表达出来。凡是把困难的、模糊的、含混的论述摆在一起的人,都不真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所具有的只是对它的一种模糊意识,这种模糊意识只是想尽力形成思想而已。可是,他们也时常想对自己和他人掩饰一个事实,即实际上他们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表达。

真理是完全**的,表达真理的方式越简单,真理的影响便越深刻。例如对人生空虚所做的悲叹,有什么话比乔布的话更使人印象深刻呢?乔布说:“人为妇人所生,日子短少,多有患难。出来如花,又被割下。飞去如影,不能存留。”

正因为如此歌德纯真的诗歌比席勒经过修饰的诗歌不知要高明多少。也正因为这个,民歌产生了强有力的效果。任何多余的东西都是有害的。

能够阅读的人当中十分之九以上的人,除了报纸,什么书都不读,因此他们的拼字法、文法和风格几乎都是根据报纸的,而且由于他们的单纯性甚至把自己对语言的扼杀看作简洁、优美和真正的改革。

的确,一般从事对学识要求低的行业的年轻人,只因为报纸是印出来的东西,就把报纸看作权威。因此国家应该慎重地采取行动,保证报纸完全不犯语言上的错误。国家应该设立检查者来监督报纸达成这个目的,检查者不支薪俸,只领奖金,每发现一个糟蹋语言或在风格上令人讨厌的文字、文法或语法结构上的错误或用错的介词、系词,就接受相当于20法郎的奖金;若发现风格和文法上的笑话,则接受60法郎奖金,若一再发现,则奖金加倍,这些奖金应由犯错者支付。

德国语言是任何人的玩物吗?下贱的人都受到法律的保障,难道德国语言竟是微不足道而不值得法律如此保障的东西吗?可怜的凡夫俗子!如果准许所有胡说八道者和报纸作家有无限权限任意而愚昧地运用语言的话,德国语言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