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相识非要我去他家小聚,去了,才发现他家已然装修一新。最大的“手笔”,是把门厅与相连的那间屋打通了,展现出了一个很大的起居室。空间大了,于是得以布置出了“家庭影院”,并请来了很宽大的进口沙发,和直径达到1.5米的玻璃茶几,一角摆放的大桶凤尾竹,也便绝不显得壅塞堆砌。说实在的,这样的厅堂与气派,着实令我艳羡不已。
然而闲聊中,他坦陈所拆掉的那堵墙,是承重墙,这引起了我的不安。我问:“会不会出危险呢?”他笑着摇头道:“哪里有那么多的危险!我们这楼里,起码三分之一的人家都把这让人气闷的墙体拆掉了。你看,我们不是都过得好好的吗?”我提及报上所刊出的一些关于拆除承重墙的危害的文章,他未等我说完便反问:“是哇,道理是那样,可是你究竟听说哪儿的楼房因为有人拆了点承重墙,便真的轰然倒塌了呢?”我想了想,也许那是因为拆除承重墙以扩大空间的装修方式,是近几年才热起来的花样,而凡原建筑质量不错的楼房,对拆除承重墙所带来的超负荷恶性效应,一时还都不至于爆发出来吧。
我又问他:“不是现在搞装修,都要跟有关部门申请吗?不是一律不批准拆承重墙的装修方案了吗?”他耸耸肩,同时耸耸眉,怪样地望着我,那意思是:怎么,你真的不明白?如今往往是规定归规定,而实际上……他简要地张口告诉我:“我是获得了装修准许的呀!”他那笑眨眼的表情,已令我洞若观火。我听了心里有点疙疙瘩瘩。是不是我这人太古板了呢?
小聚毕——实际上是主人带我参观了他家全部装修成果,并招待了饮料后,我告辞时,他搂着我肩膀,再次让我欣赏他那扩展了的厅堂,并在送我出门时拍着我肩膀说:“你呀,要怪就该怪这楼房的设计者,他凭什么把门厅设计得这么小啊?……为了展拓自我的生存空间,管它承重不承重,这堵心的墙就该先拆了它再说!……”
我几乎已被他说服了,谁知他却画蛇添足起来:“……你呀你呀……最近看到你新的小说……那么沉重干什么啊!……那些承重墙,拆了算啦!……哈哈哈哈……”分手时我没说什么。然而回家的路上我想,如果把文学创作比作盖楼,尽可能少些个“承重墙”而多些个宽敞阔朗的空间,令人感到舒适有趣,不消说是很好的方案;设置过多的“承重墙”因而令进入者气闷,恐怕确是很难成为好的作品;但是一旦设置出了“承重墙”,并且是非有不可的“承重墙”,那么,就一定不要徒然为了轻松,而冒险将其拆除。我自忖并不是一个观念狭隘的人,文学的房屋原可多种多样,使用空间里不设任何承重墙隔断的建筑不仅可以是“快餐”式的简易房,也可能是耗费巨资的体育馆。但不管怎么说,总也有些文学房屋是其使用空间中也有承重墙的。文学房屋中的承重墙,也便是深沉的主题,使阅读者必得在有趣中也动些脑筋,在形象化的想象空间里也融入一些哲理思绪,这样的承重墙一旦形成,那确实不能将其拆卸。
其实不搞文学的人,也应重视必要的承重功能。我们的身体,必得有刚强的脊椎承重,我们美丽的肌肤都是有赖其支撑才光艳照人的。我们的心灵呢?净是沉重的东西淤塞着固然很糟,完全没有或过分缺乏“承重墙”,那恐怕是也不行的。
不要拆除承重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