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笑担心自己太早回办公室会引起罗峰怀疑,于是他脚步一转上了电梯。
顶层,清风拂面,阳光普照,旁边的大楼拔地而起,在天台一侧留下三两道纵横交错的巨大阴影,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
这里曾经是他的秘密基地,谭纪平发现后怕别人打扰他,还把顶层封了起来,有道带密码的防盗门,他刚才试了试,密码没变,还是他生日。大概除了他,也没谁会来了。
天空近得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离天堂好像很近很近。
谭笑举高手,抓了把空气,走到护栏前,抽烟。
谭笑小臂托着上半身的重量撑在围栏上,尼古丁麻痹了神经,他仰着脸,舒服地半眯起眼睛,对面楼的彩灯板上赫然是荒野童话巨幅的广告。
街上随处可见荒野童话的广告。
谭笑吐出烟雾,笑笑。
他们儿子长大了。
荒野童话一开始只设立了一个直播间,只属于他,也只有他。
那时候,荒野童话的一切事务都由经他手,他是荒野童话名副其实的主人,他全身心放在荒野童话身上,将它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自己也没料到,他一个业余DJ主持的业余网络广播栏目,竟能以黑马之势异军突起,迅速成为广播行业的领军栏目。
毕竟一开始,荒野童话只是他小打小闹用作转移注意的存在。
那段日子很忙,很充实,很有成就感。
谭纪平是唯一亲眼见证荒野童话在他手里从一棵小树苗成长为参天大树的人。
在那段忙碌而充实的日子里,他渐渐从父母离世的伤痛中走出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时候,当他郁闷或者想家,他就喜欢爬到一栋建筑的最高处,晒着太阳,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让人迷醉的大千世界。
也那时候,星辉娱乐顶层就成了他常常流连的地方。
谭纪平若是在直播间找不到他,就习惯性来这里寻他,叫他吃饭,和他说话,两个人一根烟,几句玩笑,数不清的郁闷便随着烟雾一起消散在二十三层的高空。
他们心底清楚,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谭笑换了个姿势站立,目视远方。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但现在的阳光特别好,天地万物都蒙着层懒洋洋的惬意。
他站得累了,踢了脚文件夹,踢正了,贴着护栏盘腿坐下。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不爱谭纪平了,那种瞬间来得很突然,有时候是一个人安静到极致的时候,有时候是一个人走在街上,周围都是人潮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
最近一次就在刚刚,风轻轻吹过,带起头发丝舞弄脸颊时候。
他想起那个曾经亲密无间,现在形同陌路的人,想到他们在一起,很幸福,然后因为一些事分开。
那些画面一帧帧飞速滑过,像看一场摁了快进的电影,这场电影他看过好多遍,老是重播,他便木然地再看一遍,从开始到结束。
像看别人的故事。
不知道是太习惯这个人驻扎心底,还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太累了,太辛苦,爱不动了,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
一个人撑太久,会很迷茫。
就像在大海中失去方向的船帆,在苍茫中终日漂泊。
船只在海里孤零零地飘荡,四周是日复一日重复的景色,没有希望,累,麻木。
放弃吧,就这样吧,让它结束!
这种时候他就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但更多时候,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爱着谁,思念着谁。
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我知道你不要我,但我习惯了想你,我不想改,那我就偷偷的,想你,喜欢你。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既痛苦又有点自残般的快感,上瘾一样不想戒掉。
归根结底,他还是舍不得戒掉谭纪平。
谭笑想再来支烟,打开烟盒,空的,失笑。
肯定是罗峰悄悄给他扔了,刚才那根估计是漏网之鱼。
他把空的烟盒放在脚边,发现自己脚麻了,便站起来缓解。
他掏了掏口袋,摸出手机想看看时间,鼻子忽然有点痒,这是要打喷嚏的前兆。
谭笑没太在意,搓搓鼻子想控制一下,半眯着眼睛指纹解锁,划开屏幕。
结果这个喷嚏没控制住,忽然就打了出来。
“咳啾!”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手机刹那脱手,这个高度掉下去,重力加速度,能把人砸死!
谭笑一惊,下意识伸出手弯下腰探出护栏去捞。
“谭笑!”
后面传来谭纪平的声音,谭笑微讶,但他顾不上转身,他必须在手机落下去之前拿到它。
然而下一秒,一条胳膊横穿过他的整个腹部,力道蛮横地将他捞起来。
“等等——!”
谭笑伸长手臂在空中挥了几下,没有碰到,世界刹那间犹如被摁了暂停键,他眼里只剩下那部打着旋自由落体的手机。
“哐——当——”
手机很快结束了自由落体,它侥幸掉在护栏底座衔接的缝隙里,弹起来,没弹多高,马上掉回原位,不死心地又蹦了几蹦,才安分躺在那条狭小的排水缝隙里。
谭笑松了口气。
他回神,发现自己一只手紧张的掐在谭纪平铁棍一样箍着他腰部的小臂上,而谭纪平已经将他拖离护栏好几米远。
谭纪平的手用力勒着他的胃,他很想......吐。
“谭......总,你放开我。”谭笑艰难道,他拍拍谭纪平的手臂。
谭纪平暴跳如雷,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摁在墙面上,“你在干什么?!你想死吗?!”
“……什么?”谭笑抵着他压过来的肩膀,胃里翻江倒海,他有些思考不及。
谭纪平看起来又急又怒,下颌绷得死紧,他又吼了一遍,“你想死吗?!你想死给谁看?!”
谭笑明白了,谭纪平以为他要和手机同归于尽。
他吐了口胃里涌上来的浊气,忍不住笑了。
谭纪平怒不可遏,“你他妈居然还笑得出来?!”
“谭总是不是管得太宽了,”谭笑语气缓缓,卸下防御的姿势,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笑?”
“你!”谭纪平揪着他起来,眼睛要喷出火来。
谭笑静静看着他,眉心微皱,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他没说话,他在等谭纪平自己冷静下来。
两人这么对视了会儿,谭纪平剧烈起伏的胸膛稍稍平复了点,张了嘴正准备说些什么,谭笑却猛地推开他拔腿冲下楼。
谭纪平追下一层步梯,电梯门合上,已然不见了谭笑。
谭纪平在原地喘了口气,刚跑得急了。
他在楼梯间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谭笑,便又返回顶楼,走到刚才谭笑差点摔下去的地方看了几眼,抓着护栏弓下身子,把那只摔得屏幕碎裂的手机捡起来。
谭笑没有上电梯,而是拐进卫生间里吐了个畅快。
他吐完,胃里舒服多了,用卫生间里的水迅速冲了冲,整理好被谭纪平揪成一团的衣领,他又带着笑回去,然后看着空荡荡的顶楼笑容僵硬在脸上。
谭纪平走了。
“笑笑,你开会怎么那么久啊。”罗峰脸朝下趴着,听到有人推门,心里犯迷糊,想着总算回来了,嘟囔了句。
“谭笑没回来?”
罗峰蓦地坐直了,瞪圆了眼睛,“谭纪平?!”
卧槽?谭纪平真的会在办公时间来找笑笑!
如果笑笑在的话,干柴烈火旧情复燃一日夫妻百日恩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办公室Play!
“谭笑呢?”谭纪平又问了一遍。
懒懒见到熟人,晃了晃尾巴,居然站了起来,朝谭纪平走过去。
“喵~~”
谭纪平皱着眉看着这一团黑肉球,险些认不出来。
懒懒再接再厉,后退几步,一副准备跳跃的准备姿势。
谭纪平没养过小动物,罗峰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小动物,怕懒懒这一跳惹毛了谭纪平,急忙俯身要抓住他,可懒懒动作太快了,平时一直懒懒的懒懒动作竟然很迅速,跟闪电似的,咻一下就往谭纪平身上跳,罗峰只来得及摸到它光滑的尾巴。
谭纪平伸手一抱,刚好抱住那只胖了不少的黑猫。
“懒懒你快下来,那个怪蜀黍会剥了你的皮——”罗峰着急喊道。
懒懒充耳不闻,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谭纪平,很高兴的样子,“喵喵喵~”
手里一团软绵绵的触感让谭纪平征了征,但不反感。
他调整了下自己手臂放置的位置,让它趴在肩头,坐得更舒服。
罗峰屏住了呼吸,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
“懒懒?”
“懒懒?”
谭纪平刚开口,另一道柔和悦耳极有标志性男音一道响起。
一扭脸,视线和谭笑交汇。
谭笑错愕,两人还来不及说话,懒懒又兴奋地从谭纪平身上爬起来跳到谭笑身上,不停地用脸蹭谭笑的脸,闹得他说不出话来。
“懒懒别闹,乖。”
谭笑呼噜了两下懒懒,让它乖乖待着。
懒懒在谭笑怀里,脸朝着谭纪平,喵呜喵呜叫个不停。
谭笑揉揉它的小脑袋,“它好像很喜欢你。”
“......嗯。”谭纪平说,“它叫懒懒?”
谭笑点头,“嗯。”
谭纪平沉默了会儿,碰了碰裤子里的残破的手机,开口道:“以后一个人不准到楼顶上去。”
“嗯。”谭笑低着头,看起来有点闷闷不乐。
谭纪平又道:“在会议室的事......”
“知道了。”谭笑打断他,还是没抬头,浓密的睫毛扇了扇,“我理解。”
“对不起。”谭纪平说。
“嗯?”谭笑一抬头,“什么......对不起?”
“刚才。”谭纪平认真看着谭笑的眼睛,“我太激动了......我有没有弄伤你?”
罗峰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