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台晚上有庆功宴,谭笑提前一小时下班去看场地,顺便去星辉娱乐把懒懒接回来。
说起来,谭笑对星辉娱乐倒没什么抵触,不会像见到谭纪平那样心头万绪。
他在公司楼下给罗峰去了电话,进门直接上了二十二层总裁办。
轻车熟路。
电梯是专用,直达二十二楼,中间楼层不停,里面也没人。
谭笑看了看表,四点三十五分,庆功宴七点三十开始,还有时间回家洗个澡。
他盯着电梯不断往上跳跃的数字,心忽然跳得厉害,脑海里不断浮现一些片段,模模糊糊,最后合二为一,汇聚成一张熟悉万分的面容。
他揉揉眉头,背部抵靠着电梯墙面,觉得是“近乡情怯”,又觉得是自己近来睡得不太好的缘故。
“叮——”
电梯门一打开,谭笑正要迈开步子,一抬头,措不及防和谭纪平打了个照面。
谭笑:“......”
谭纪平:“......”
蒙林:“......”
谭纪平一如既往冷着张冰冻三尺的脸,跟面墙似的堵在电梯口。
谭笑出去也不是,继续站着也不是,心跳却在见到谭纪平后渐渐平缓下来,就像被人喂了一剂安神药。
“......谭总。”他率先打破僵局。
谭纪平:“谭总监。”
蒙林:“......”老板你敢不敢再假一点?
场面一时又陷入僵局。
蒙林:“......”怎么办他好想让一让可是谭总显然想再拖一会儿的样子......那他只好舍尬陪老板了。
谭笑一凝神,没再说什么,低着头侧身出去,走到拐角的时候,他隐晦的稍稍偏头,看了一眼谭纪平,匆匆一眼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健壮的背影,他很快收回视线,消失在拐角。
俩人走到这个份上,当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蒙林走进电梯,手摁在-1上,谭纪平却迟迟不动。
“谭总?”
谭纪平沉默了几秒钟,“你和张秘书去吧。”
蒙林:“?”
谭纪平阴沉着脸,“搞不定?”
蒙林端正态度,“不是,只是李总等您会面等了两个月......”
谭纪平抬手,蒙林立即止住话头,“知道了。”然后摁下楼层键。
电梯门缓缓关闭,蒙林看着谭纪平毅然决然转身离开的背影,长长吁了口气。
这样的姿态何其熟悉,一如当年每一次追寻谭笑,义无反顾。
罗峰抱着手机斜斜歪倒在沙发上刷微博,懒懒睡在他头顶,阖上的眼睛忽然睁开,撑起上半身,圆溜溜的眼珠子盯住门口。
罗峰眼珠子往上翻,瞅着软垫踩在他头顶上蠢蠢欲动的懒懒,“你不会又饿了吧小懒同志?”
“喵!”
懒懒突然兴奋地从沙发这头蹦起来,因为体态幼小,做不到直接蹦到沙发另一头,越过去的中途在罗峰肚皮上降落了一次,接着腾空而起,跨过最后半截沙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稳稳落地,续而朝门口跑去。
“嗨。”
谭笑推开门,迎面扑来一团软乎乎的黑色。
“喵呜喵呜喵~”懒懒娇气蹭着谭笑的脸。
谭笑熟练地搂住懒懒,和它顶了顶头,让它趴在自己肩头。
“原来是主人来了,怪不得蹦那么欢,喂不熟啊。”罗峰坐起来,撑着下巴笑咪咪的看着他们。
“你才喂多久,就敢污蔑我们懒懒。”
谭笑迈着一双长腿,气质温润,容姿绝色,偏偏肩上蹲着一只纯黑的猫,画面简直暖炸,既酷又萌。
“笑笑啊,现在连懒懒都成网红了,人气比我还高。”罗峰拍拍身边的位置。
“你还不够红的?昨晚你粉丝数破百万了。”谭笑坐在他对面,和于念点了点头。
托谭笑的福,罗峰体验了一把一夜爆红的滋味,因为“疑似谭笑男朋友”这个脑洞小推手,使得他也搭上了“谈笑真身”的这波热度,粉丝数蹭蹭往上涨,几个小时的时间,原本只有40万粉的“罗少侠”粉丝数量竟然突破了百万。
谭笑不和罗峰排排坐,罗峰有点不开心,嘟起嘴巴,“亏我还担心你吃不消我□□人民的热情,看来你适应良好嘛,不愧是过来人。”
2013年,在那个微博和智能手机才开始流行没多久的年代,就有千万人追捧的谭笑,可不是过来人么。
“这回不一样。”谭笑翘起一条腿,把懒懒放在腿上,“那时候出名的是DJ谈笑,不是电台总监谭笑。”
因为照片外泄的关系,谭笑少了一层保护罩,这让他有些许不安。
“也是哦。”罗峰说,“呐,虽然我不打电话你也会来,但我还是想说一下,那边那位恭候你半天了,你再跟我瞎掰扯他估计得上火。”
于念一听这话,马上合上手中的文件夹,他戴上金色边框的眼镜,理了理衣服走过来。
“谭总监。”
谭笑礼貌性的微笑着,“于总。”
“关于您私人身份曝光的事情我很遗憾。”
谭笑不说话。
“但因为这件事,我们公司近期的重点项目遭受了很大损失。”于念说,“荒野童话工作组一直是我们公司最优秀的广播栏目,其商业价值不可估量,也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一个工作组。我不希望它受到致命性的冲击。”
“小谈笑”是近两个月的重点投资,星辉娱乐是业界有名的大公司,也是业界有名的大手笔,接连在同一个项目上栽了两次,损失可不是惨重二字可以轻易概括的。
谭笑就是谈笑的这一消息一出,杀得荒野童话工作组措手不及,几个月的努力化为泡影不说,还因为前后两个风头最盛的“小谈笑”被扒出是星辉娱乐的人而被网友们打上“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标签,公司形象大跌,连股票都有受到波及。于念没想到谭笑的冲击力竟然那么大,简直媲美核武器,他一整天都在费神处理这件事情。
谭笑心里有计量,他知道于念要说什么,果然,于念下一句直切重点,却和他以为的有所相差。
“我想您应该记得,当初和我们公司签署的收购合同中有一份附件,是关于您真实身份的保密条款,该条款明确规定,您不得在任何公众平台再次使用谈笑这一身份,以妨影响荒野童话的正常运行,如有违约,除一定量的金钱赔偿之外,还必须以谈笑这个身份再次回归荒野童话,为期工作时间不得低于十年。”
于念说到这里,谭笑冷静平淡的表情终于有所转变,他惊讶的看着于念。
谭笑决心去美国的时候,为了不给星辉娱乐造成负面影响,他是以收购之名将荒野童话转赠给星辉娱乐的,所以签署的是收购合同。也象征性的收了一笔远低于荒野童话市值的钱,按荒野童话当时的势头来说,那笔不足五位数的数额纯粹是个笑话。尽管这样,他还是认真请律师拟好合同,合同上的保密条款和违约赔偿他是知道的,所以在身份曝光的时候并没有很担心,只要他不承认,这份保密协议就无法生效。
真正叫他惊讶的是后面那一部分——还必须以谈笑这个身份再次回归荒野童话,为期工作时间不得低于十年。
这句话,不是他加的。
原始合同中也没有这一条。
当年拟好合同之后,因为谭纪平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回家,他只好托Harry将这件事告诉谭纪平,那是他离开之前最后一次试着挽留谭纪平。他将荒野童话的收购合同放在书房里,躲在外面忐忑的等了一天,晚上回家时,看到已经签好字的两份合同,他知道谭纪平不会原谅他了,心如死灰的签上自己的名字,再没去看过合同。没想到四年后,它居然多出了这么一条匪夷所思,不可捉摸的条款。
几乎让谭笑怀疑谭纪平一开始的别有用心。
“希望您能遵守约定。”于念将合同复印件翻到附件那一页,指给谭笑看。
罗峰夺过来,怒气腾腾,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谭笑要隐瞒谈笑这一身份了,只是这样的原因太叫他心疼和愤怒,这份合约摆在他眼前,他仿佛又回到四年前,眼睁睁看着谭笑为了挽回谭纪平,无所不用其极,一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
“你们也太他妈不要脸了吧?!白送还要赔偿金!”
于念不做声,斯文俊雅,混血的深邃五官看久了会给人一种凌厉的感觉,他看着谭笑。
合约一经签署,无论赔偿多么夸张,都具有实际法律效应。
“当然,荒野童话是我一手创办的,也是我的心血。”谭笑拿走罗峰手上的文件,关上递回于念,“我是最希望它好的人。”
生与死一念之差,恋人相守,坟墓之上,开出最美丽的花。
荒野童话,就是那朵最美丽的花——
谭笑父母的出事于2013年5月,那天风和日丽,天空一碧如洗,是难得的好天气。因为性格不合离婚多年的谭父谭母旧情复燃,决定复婚。
他们一家三口难得聚在一起,却没想到,在回家的路上就出了事。
谭纪平体会到心慌到窒息的感觉一共有两次,第一次就是谭笑出车祸。
谭纪平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正在吃午饭,大脑嗡地响了一下,错手打翻了丁梦晴专门为他熬的汤。
蒙林开了两小时的车到N市市中心医院,谭纪平下车的时候忽然腿一软,仍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
他不能乱,他一乱,谭笑可怎么办。
询问清楚谭笑所在的病房,谭纪平恨不得能立刻出现在他面前,奈何电梯人太多,一趟又一趟满员,他等不及了,跑着上了九楼。
病房里有六个床位,谭笑躺在最靠窗的那张,一条腿打了石膏,手臂上缠着绷带,脸上也不好看,东一道血痕西一道口子,闭着眼睛,初夏的阳光铺着他半边身子,浅浅的,似乎带着凄凉的暖意。
旁边的病人有说有笑的聊着天,只有谭笑那里,连空气都是悲伤的。
谭纪平站在门口,险些迈不开脚。
他沉长地吐了口气,来到谭笑病床前,西装外套随手扔在地上,他想叫谭笑一声,打破那份令他心痛的氛围,却发现自己喉咙嘶痛,一个字也说不出。
“来了。”谭笑轻声道,声音一如既往地悦耳,他甚至没有睁眼。
谭纪平单膝跪在病床前,撩起他的额发,下面围着一圈白色绷带,他颤抖着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因为他的动作,整个病房的人都安静了,讶异地看着他们两个。
谭纪平从不在意自己同志的身份被外人发现,尤其是有了谭笑之后,他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这个人是他的,他们是一对。
“来了。”谭纪平稳住心神,再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止不住颤抖,他强忍哽咽,尽量柔声问道:“疼不疼?”
谭笑睁开眼睛,两人视线交汇,静默了好一会儿,他眼角骤然落下一滴泪,他说:“好疼。”
谭纪平心脏猛地一抽。
“对不起......”他低头亲吻谭笑的眼睛,避开伤口,一下一下地亲吻他,他在谭笑的嘴唇上亲了又亲,两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灼热得分不清谁的,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谭笑淡淡然看着他,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在他眼里,眼神空洞,像被人抽走了灵魂。
谭纪平知道,谭笑一定知道了谭父谭母去世的消息。
他在感情上一直很笨拙,虽然一开始是他主动,但两人在一起后,主动权就一直在谭笑手里,谭笑私底下是个小妖精,很会调情,最喜欢在办公室捉弄他,常常惹得他口干舌燥之际留下一个狡黠的笑,然后抽身离开。
这样的谭笑是谭纪平所不熟悉的,没有笑容,万念俱灰。
谭纪平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住院和出院的五个月里,谭笑看起来很平静地接受了父母车祸身亡的事实。
他没有崩溃,没有大哭,照常生活,平静得不可思议。
他看起来一如往常,上课,实习,没有任何异常。
别人也许不会发现他的异常,但谭纪平不是旁人,他是谭笑最亲密的爱人。
他知道不是的,谭笑没有放下,他在试图给他和他的朋友们营造一种平和的假象。
谭笑会长时间进入一种忘我的发呆状态,屏蔽一切与外界的联系,越来越严重,谭纪平要他很多次,他才慢悠悠地回一句“啊?”。
谭笑状态不好,谭纪平的心情日渐沉重,他总担心下一次,他叫不醒他,或者,再也找不到他。
他把能带回家的工作全带回家,尽可能空出时间陪他,给他讲他最爱的童话故事,一起听音乐,去旅游。
可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天晚上,凌晨两点,大雨瓢泼,一道惊雷将他从梦中惊醒,他伸手往身边一探,谭笑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