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是以为他未婚生子的那个婆婆吗?!
婆婆年纪虽大,眼神却犀利。她看看颂然,又看看布布,完美地加深了这个误会,颤巍巍站起来,问道:“小朋友呀,侬今年几岁啦?”
布布jīng神头十足:“婆婆好,我四岁了!”
婆婆大概是没料到一个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会这么开朗,表qíng明显一愣。她盯着布布的小脸蛋看了一会儿,眼眶微微红了,似是想起了什么故去的回忆,便扯过一只塑料袋,拣了几个又圆又胖的白萝卜往里装,念叨着说:“婆婆帮侬挑好萝卜,伐收钞票,白送,白送啊。”
萝卜虽值不了几个钱,却是婆婆赖以谋生的买卖。颂然不想靠误会占人便宜,急忙去拦她,被一下子拍开了手。
婆婆瞪他,面相挺凶,语气倒是慈祥:“侬一个人养儿子,苦头肯定吃了蛮多伐?养得噶灵光,小小年纪出来帮你一道买菜,伐容易,伐容易,将来要有出息的。”
说着扎紧了塑料袋,递到布布手里。
布布捧着白萝卜,奇怪地问:“婆婆,你为什么不收钱呀?”
婆婆笑眯眯道:“看侬欢喜呀。”
布布接受了这个理由,非常乖巧地说:“老师要大家找圆圆的蔬菜,婆婆的萝卜正好是圆圆的,谢谢婆婆!我也喜欢你!”
婆婆被他一句话感动得几乎落泪,拽住颂然的手,指了指对面的猪ròu摊子,嘱咐说:“小朋友在长身体,营养要跟上。葛师傅家排骨很新鲜的,去买几块,回家烧个萝卜汤,晓得伐?”
布布跟着揪了揪颂然的衣角,满脸期待:“萝卜汤!”
颂然向婆婆道了谢,将萝卜放进环保袋,蹲下身,笑吟吟地说:“好啊,哥哥给你烧萝卜汤。”
颂氏爱心排骨萝卜汤,姜切片,葱切段,料酒两瓶盖,大火清炖三小时,炖出浆白色的汤汁,萝卜块浮浮沉沉,质感软糯,颜色透明,再洒一层切碎的小葱粒,诱人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客厅。
布布馋得连猫也不逗了,主动给自己系好小画布,跳上餐椅,端端正正坐等喂食。
饭后是一段悠闲的午睡时间,颂然搂着布布,给他讲了一个现编的萝卜历险记。本来讲完就能睡了,但布布刚喝过萝卜汤,特别在乎萝卜什么时候进锅,一直在追问“锅要出场了吗”、“它遇到锅了吗”。颂然的萝卜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怎料命运无qíng,几经折转,又悲催地终结于一只汤锅。他花了两小时才编圆整个故事,差点困哭了。
晚上贺致远打电话来的时候,布布正坐在颂然腿上,手握一支大号的扁头笔涂颜色。
这回不是彩铅,而是真正的水彩了。
他左手拿着电话,右手被颂然轻轻握住,蘸颜料,添水,调好浓淡,再一笔一笔仔细地涂抹上去。
纸上是一只圆圆胖胖的白萝卜,半截埋在土里,半截露在外头,旁边蹲着一只长耳朵灰兔子,正拽着萝卜叶子吭哧吭哧往外拔。
“拔拔,我在画萝卜哟!”布布甜甜地说,“等画好了,我就拿给其他小朋友看,给他们讲萝卜的故事。”
贺致远乐道:“萝卜有什么故事?”
布布一溜儿碎碎地说:“萝卜当然有故事了!它本来是一颗小种子,埋在土里,长呀长,有一天长大了,被兔子拔出来。兔子吃不下这么大的萝卜,把它jiāo给婆婆,婆婆又送给了我,哥哥再做成汤,最后被我喝光啦!”
他的语调轻快而可爱,贺致远笑了出来,问他:“宝贝学会画萝卜了?”
布布害羞地摇头:“还不会呐。”
“所以……是颂然哥哥画的?”
“是呀。”布布点头,“萝卜和兔子都是哥哥画的,我只要涂颜色就行了。拔拔,我跟你说,涂颜色可好玩了,蘸一蘸颜料,格子里搅一搅,还要加水,然后,然后这里刷一刷,那里刷一刷……哎呀!”
他说话时太兴奋,手劲没控制住,一笔玫红涂到了萝卜外头。
布布呆呆地盯着那条刺眼的大红线,心里愧疚,仰起头,乌黑的大眼睛从下往上看着颂然:“哥哥,我不当心画出去了……对不起。”
眼中隐有水意,嗓音也低低的。
颂然赶紧安慰他:“没事的,哥哥也经常画到外边,咱们改一改就好了。”
说着拿起一支小号笔,寥寥勾画几下,在原先的萝卜旁边又画了一只萝卜,正巧把那笔涂错的玫红圈在当中。
“你看,是不是改好了?”
“哇!”布布瞪着新长出来的萝卜,惊叹道,“哥哥好厉害!”
颂然笑了笑,继续握着他的小手涂色,布布手里忙,嘴上闲,开始向贺致远直播绘画全程,一会儿画萝卜叶子啦,绿绿的真好看,一会儿又画兔子眼睛啦,红红的真好看。
贺致远就这样隔着电话,陪布布画完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张水彩。
说实话,孩子兴奋的时候难免吵闹,贺致远之前不太受得了,总希望他能安静些,现在反而觉得布布雀跃起来挺可爱的。
这孩子对颜色敏感,对形状敏感,喜欢细细碎碎说话,笑声开朗明快。偶尔会闹出小差错,一错就紧张,眼巴巴地向颂然求助,等事qíng解决了,就又变回了那个欢天喜地爱折腾的热闹宝贝儿。
称不上乖巧文静,但真的可爱极了。
很想抱起他亲一亲,用还没刮的短胡子扎他,让他在自己怀里无拘无束地释放天xing,也这样撒娇,这样大笑。
贺致远发现他和布布通电话的时候,颂然通常是不cha嘴的,只有布布提问了才简短地回答几句,似乎是怕打扰他们父子之间难得的互动。
话虽不多,但每一句都实打实的体贴耐心,贺致远甚至怀疑颂然对孩子的容忍是与生俱来且毫无底线的。有一次布布钻牛角尖,非要把兔子涂成彩色,颂然温声细语地向他解释了好几遍,说世上没有彩色的兔子。布布固执,死活不依,贺致远以为颂然总该生气了吧,可颂然只是笑了笑,说咱们来配一组最好看的颜色,画一只最好看的彩色兔子。
在孩子面前,颂然一直是温柔从容的,而在贺致远面前,颂然一直摆脱不了心底的小紧张,结结巴巴,牙齿还总爱打架。
贺致远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哪个样子多一些,或者说……
其实是都喜欢的。
第十四章
day0521:28
布布画完彩色兔子,大功告成,满意地chuī了chuī画纸,把儿童手机jiāo给颂然,自己跑去卫生间洗手。布兜兜看到御座轮空,一秒也不耽搁,庞大的身躯飞快挤进颂然怀里,蜷成了一只热烘烘的大毛团子。
“贺,贺先生。”颂然对着手机,第一个字就开始结巴,“你睡得好吗?”
贺致远拉开窗帘,早晨的阳光倾洒进来,庭院里一大片切割整齐的糙坪与灌木,花开得正盛,一只觅食的松鼠沿着篱笆跑过,半途停下,回头张望他的方向。
他心qíng极佳:“睡得特别好,你呢?”
颂然搓了搓猫耳朵:“我……也特别好。”
就是做梦的时候出了点小状况,梦到你了。虽然只有模糊的背影,不过……不过光看背影就够让人吃不消的了。
颂然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心却痒得厉害,喉结不自觉上下一动,发出了清晰的唾液吞咽声。贺致远听见,低低笑了:“看来是梦到大餐了?”
“呃,梦到了螃……螃蟹。”
颂然瞎扯。
贺致远:“你喜欢吃螃蟹?”
“嗯。”
这话倒是真的,颂然口味特别,喜欢所有带壳的海鲜。
贺致远便问:“喜欢哪一种,大闸蟹还是帝王蟹?”
“都不是,就是普通的梭子蟹。”颂然说,“大闸蟹油膏太足了,挺腻溜的,我不怎么喜欢吃。”
反正也不怎么有机会吃到。
每到秋蟹上市,那动辄百元一斤的价牌能把颂然吓退十步。他一个月入三四千的小画师,能吃饱饭已经很不容易了,螃蟹什么的……最多也就过个眼瘾。
贺致远却记下了他的喜好,提议说:“合生汇新开了一家吃螃蟹的地方,等我回来,找一天带你去吃。”
“啊?”颂然受宠若惊,“不行不行,怎么能让你破费呢,多不好意思啊。”
贺致远不介意为他破费,何况一餐千余元的螃蟹宴也实在称不上破费,三两句就把这事敲定了下来,没给颂然第二次拒绝的机会。他正准备问颂然还有什么喜好,电话那头响起了啪嗒啪嗒的拖鞋踩地声,然后是布布娇软的嗓音:“哥哥,我洗了两个苹果,一个大,一个小,你要左边的还是右边的?”
颂然想一想,说:“要右边的。”
布布嘻嘻哈哈一阵笑:“右边是小的,左边是大的,哥哥运气太差啦,再猜一次!”
颂然于是改口:“那要左边的。”
“猜对啦,给你!”布布欢悦地说,“哥哥吃大的,布布吃小的,这样才对嘛。”
接着贺致远就听到了咔嚓咔嚓啃苹果的声音,起先模糊,后来清晰了许多,仿佛是故意凑到听筒前,向他炫耀这个苹果有多么脆慡甘甜。
“拔拔,你听到了吗?”布布乐悠悠地说,“我和哥哥在吃苹果,你不在家,没得吃!”
几天不见,还学会嘲讽了。
贺致远颇觉好笑,颂然也乐得不行,伸手戳了戳布布的小腮帮:“不许欺负爸爸。”
“喔。”
布布点点头,又啃了一大口苹果,小屁股一扭一扭的,想把布兜兜挤下御座。布兜兜龙颜大怒,尖爪出勾,扒住颂然的睡裤呜呜低叫,最后还是输在了体型上,被布布一屁股铲开,骨碌滚进了抱枕堆里。
时钟拨到九点五十分,布布与布兜兜已经重归于好,正趴在地毯上一块儿玩铃铛球,滚过去,推回来,叮铃当啷满屋响。
颂然铺开一张画纸,与贺先生聊起了新的话题----关于颂然的职业。
一个擅长带孩子又擅长绘画的年轻人,贺致远根据经验,想当然地认为他是一位小学美术老师,颂然飞快打着商稿糙图,笑着说:“我要是有这么稳定的饭碗就好了,可惜没有啊。我是个画cha画的,儿童cha画,给小朋友读的童话故事配cha图。收入不太稳定,一会儿够一会儿不够的,勉qiáng能算自由职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