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穿过车水马龙呼啸着远去,千愿在马路旁站定,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的手机,拿出来解锁。
群里冒出来的消息停留在十分钟前,药师嚷嚷着他带了女朋友过来,被一群母胎单身玩家追着往消息框上贴炸弹和菜刀表情。
她也顺手贴了一个。
街道两侧的绿化带遮挡了视线,千愿往前走了几步,透过茂密的绿叶与枝桠,往展厅的方向望去。
展厅的玻璃自动感应门前围着好些人,被遮挡的视野看得并不明晰,但她看见了药师的脸。
宇宙第一药师,真名唐帆,是她父亲好友的孩子,今年与她同龄。
千愿往侧看了看,看见唐帆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红外套白裙子的高挑女孩。那女孩微微偏着头,面容被波浪卷的长发遮了个大半,却仍能看出年轻而精致的轮廓。
千愿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她最怕遇到以前认识的人,特别是同龄人。
世界发展得太快了,身边的人都像是在马不停蹄地往前奔跑,一刻都不停歇。而她缩在自己的小小蜗牛壳里,偶尔探个头往外面瞅瞅,每次都会因外面的日新月异而惊讶。
……好在药师和樱桃子都只和她有过一面之缘,过去了几年,或许不会发觉她的不同。
人都到这里了,再拖延也无济于事。千愿深吸了一口气,绕过绿化带,往那热闹的人群中走去。
会长樱桃子恰巧在这个时候转过了头。
冬日晨时的阳光仍旧灼目,樱桃子手掌横着挡在眼睛上方,往马路上瞅了眼,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朝他们走来的少女。
那双黑白清澈的眼睛与记忆中的印象重叠,她愣了愣,露出一个笑,挥手喊道:“小千,这里这里!”
人群中的数个玩家都随着她的声音转过了头。
这款游戏的男女比例不均匀,群里有个妹子,还是个不爆照也不语音的妹子,自然会让某些玩家有一些异样的感觉。如果不是樱桃子和药师和千愿见过面,那大概会有很多群友认为她开了个人妖号。
但此刻看见那位千纸鹤同学的真人,之前暗戳戳的怀疑与多想都灰飞烟灭了。
千愿没注意到空气中短暂的静止。
她实在是太紧张了。
这么多视线在她身上停驻,她脚下发软,额头上都冒出了生理性的冷汗。樱桃子还在冲她挥手,千愿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继续前行。
但下一秒,她的脚步突兀地停住。
会长那一声出来,认识她的药师也顺势看了过来——连带着他身侧的女朋友。
短短几年间,那张脸熟悉又陌生,变化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不是千愿曾有一段时间每天晚上做噩梦都能梦见她,将她的五官都烙印在了心底,或许并不能在此刻认出她来。
两人的目光对上,千愿瞳仁无意识地张大,脑海中一片空白。那一身红白相间的着装在她的视野中急速放大旋转,线条拉长,最后幻化成扭曲诡异、模糊不清的光影。
“今天是升旗仪式哎,你躲在这里洗什么衣服——这么特别的校服难道不好看吗?”
卫生间的门被重重关上,头顶的灯光白晃晃地刺入眼球。更为年少的她靠着墙,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安又警惕地打量那几个明显来者不善的学生。
湿漉漉的校服外套被人拎在手上来回晃荡,上面凝固的鸡血被水浸湿,蜿蜒的血珠顺着空荡荡的袖口滴落。
陌生的女孩弯下腰,讥笑着,涂了指甲的手指拍了拍她的脸颊。
那是她和陈薇的第一次见面。
“你们……”
外界的声音将她从锋利的记忆碎片中唤醒,唐帆在她们二人之间来回瞅了瞅,好奇道:“千纸鹤同学,你跟我对象认识啊?”
“是认识,”陈薇率先开口,微笑起来,那笑容的弧度却有些僵硬:“我们高中是同学。对吧?千愿。”
千愿的眼底映出那张眼底惊诧不定的面容,心里后知后觉地冒起一个念头。
陈薇同样不想在这里见到她。
……甚至害怕在这里见到她。
而这些情绪的原因都太过显然。
她的嘴唇动了动。
在此时此刻揭穿陈薇曾经的作为,大概是一种最为直接的报复方式。但心头控制不住的懦弱阻止了她要发出的声音,生理性的恐惧让她无法张开嘴唇。
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伤疤,让所有人看着她、观赏她的过往,那简直是一刀将她的过往切开,再往上面洒一整罐盐。
“……嗯。老同学。”
千愿扯了扯唇角。
陈薇神色里的如释重负实在是太过明显,让她不合时宜地感觉到几分荒唐。千愿的目光在唐帆茫然的脸上停了一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都到齐了,大家往展厅里走,千愿默默跟在后边,陆续有人上来跟她介绍游戏昵称。何上是个肤色古铜性格开朗的大叔,多喝岩浆是个戴着眼镜的初中小弟弟,固定队里的狂战士是个一头利落短发的帅气姐姐——等进了主厅,众人纷纷安静下来,千愿脑中的阵阵眩晕这才好转。
她掐了掐掌心,瞳仁轻轻转到眼尾。
陈薇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有些事情只有当事者才会最为在意,长大后的暴力者们只会将那些事情忘在脑后,轻描淡写地用一句“年少不懂事”来盖过曾经犯下的罪行。
那些反反复复做噩梦的日日夜夜,被毁掉的人生,见心理医生时的痛苦难平……他们口中的“幼稚”所导致的崩塌与毁灭,他们从不记得。
只有在他们那些已经被他们自己遗忘的历史即将被人揭开,特别是于在意的人面前揭开时,他们才会露出那么一点点的恐慌与紧张。
陈薇接下来要做什么?
好声好气地找过来,表演一番诚恳真切的道歉,请求她不要把那些事情告诉唐帆?
还是在她面前又找回了高中时期的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地警告她?
不知为什么,那款养成游戏的画面突兀地闪过眼前。
她在游戏里教训那些暴力者们,让他们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
“……”
千愿紧抿着唇,无意识地将手探进口袋里,指尖触及冰凉的屏幕。
下一秒,她的手被人挽住,前不久还离她有数步之遥的陈薇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亲昵地对她低声私语。
“老同学,好久不见了啊。”在唐帆的注视下,她笑盈盈地说:“你们这儿的人我都不认识,你陪我逛逛吧。”
【您已经成功抵达目的地。】
光屏在眼前散去,岑寒睁开眼睛。
截然不同的星球风貌映入眼帘。
已经消失在星系历史中的陆地汽车从身侧马路上掠过,路边栽种着不知名的花,路标上的文字同样陌生。天际蔚蓝而空荡,没有空中轨道,也没有飞驰的飞行器。
他怔住,一丝异样自心底浮现。
……这样的文明,似乎与那光屏并不匹配。
那几不可察的异常感觉很快消失在了终于来到她的世界的淡淡激动里,岑寒抿了抿唇,轻咳一声,强行让忍不住弯起的唇角重新变得平直,往四周看去。
道路上亮着淡淡的、只有他一人能够看见的方向符号,他顺着符号的方向,正要伸手探向轮椅的操控器,整个人的动作便倏然一僵。
“……”
良久过后,岑寒低下头。
视野中没有细瘦干瘪的腿脚,也没有熟悉的轮椅。
他笔直地站在地面上。
他在站立着。
岑寒抬眸,从玻璃感应门里看到了一个清晰的倒影。
……一个等身玩偶。
倒影中的玩偶有着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团子般的包子脸。脸上代表嘴唇的线弧度平直,像是不会笑似的。
……虽然岑寒不愿意承认,但眼前的这个玩偶,好像就是他自己。
他是以这个形态出现在了她的世界吗?
一个蠢乎乎的玩偶?
岑寒蹙起眉,不大满意的模样。但那丝不悦很快就被其他情绪冲走,他抿了抿唇,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
玩偶的腿脚听从他的使唤,往前一步。
他在那一步上停驻,停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握紧成拳。直至有人从他身边经过,张口说话。
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岑寒回过神来,看向脚底没入玻璃门的方向符号。
他将纷杂的情绪镇压,轻轻吸了一口气,走进展厅。门口桌边坐着一个人,诧异地看着他走进来,对他说了些什么。
岑寒没有理睬。
那方向图标继续往前蔓延,他忽视旁边所有好奇的视线,垂着眼睛一路追寻,直至停下。
岑寒抬起头。
墙壁上的图标虽然与星系的版本有些不同,但足够他明白它所表达的意思。
这里是女士卫生间。
……她就在这里面。他们即将在她的世界相见。
只有薄薄的一墙之隔。
分明只有意识被投影到了这只玩偶的身体上,岑寒的耳边却仍响起了自己朦胧而快速激烈的心跳声。板着脸的玩偶安静片刻,慢慢、慢慢地转过身。
他笔直地站在门边,开始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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