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1 / 1)

千愿觉得自己的这只崽崽好像有点儿迷信。

她捧着带着几分烫意的饭碗,感到又懵又好笑。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离谱,以至于猜想刚冒出来的第一秒,她便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说不定崽崽只是多了一项课外兴趣,或者突然进入了中二期。

但崽崽那表情太过惶然,像是做错事的小狗被当场抓获,不敢吱声,只能耷拉着耳朵、睁着黑溜溜的眼睛,连尾巴都不敢摇,眼巴巴地盯着主人瞧。

联想起他之前说过的祭品,千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因为她太久没回来,崽崽去翻各种书籍,企图寻找能够找回她的方式。

虽说他使用的方法令她无奈,但千愿仍然感到心中有阵阵暖流漫过。

在游戏里,有个人这么在意她。

“吃呀,崽崽。”

她若无其事地把书放到一旁,伸出筷子给崽崽夹菜。团子小人那紧张兮兮的神色显然一松,身后无形的尾巴重新开始晃来晃去。

千愿忍住笑,自己也拿着勺子,吃了一口米饭。

——没有味道。

毕竟这是一款养成游戏,确实没有必要砸钱制作味觉系统。她不以为意,咽下半点滋味都没有的饭菜。

外面的落雷声不知不觉中停了,帝都的高楼大厦与贫民窟的低矮平房皆被朦胧烟雨笼罩,玻璃窗上滑过蜿蜒水痕。屋内一片安宁静好,只余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岑寒有一瞬的恍惚。

万般难以诉说的喜怒哀乐都与饭菜上的薄薄雾气一同消散在空气里,他设想过无数种她回来时的情景,就连最恶劣的画面都想象过——前几天夜晚他从噩梦中惊醒,梦见她被囚于在六芒星中央,与他对峙,恼怒地喊他“小白眼狼”。

那么多种可能性中,唯独没有现在这个画面。

面对面地坐着,一起共进晚餐,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少年垂下眼。

或许是此时此刻太过静谧,为心底的念想提供的最佳的土壤,以至于那一株本就克制不住生长的小绿苗愈发放肆,令他忍不住张唇。

“另外一个房间,我想留给你。”

他这么说着,话语终于没有被打断,顺畅无阻地从咽喉齿关间吐露出来:“我不需要自己的书房,可以将工作桌放在房间、客厅,有足够的位置。给你留一个房间,如果你愿意,累了的时候别走,留下来休息吧。这……这也是你的家。”

他鲜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一字一句间皆是难以掩藏的期盼与忐忑。千愿顿了顿,小人圆圆的眼弯起,眸光中的欢喜一览无余。

“好呀。”她说:“谢谢崽崽!”

岑寒怔住。

那是他一直不敢设想的反应。

开开心心地接受,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小幽灵脸上的笑容灿烂,岑寒抿了抿唇,淡薄的唇角无法克制地弯起。

窗外雨点渐歇,他抬起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帝都断断续续下了五天的雪雨,这个月最后的一段时光很快过去,千愿等待已久的冬季典礼终于到来。

学院中上次校园暴力被军方的人当场撞见,还被毫不留情地数落一通,校方领导们颇觉丢脸,转身一查,发现这几个家伙居然是校园暴力的惯犯。

受害者们都在等待一个公正的结果,路堤少将也即将到来。思虑许久后,学校方开除了那几个闹事的学生,借此杀鸡儆猴。

或许是托这件事的福,在月末至典礼的这几天,岑寒遭受的白眼、轻蔑与欺凌真的少了许多——就连帝国现代史的老师似乎都被敲打过,再也没有让他去走廊上吹过冷风。

典礼当日,学校大礼堂中坐满了人,岑寒也得以进入。

因为残障的关系,他的位置被安排在了第一排,但位于第一排的最角落,从高台上望下,他的座位被束在两旁的幕帘遮掩,几乎看不见身形。

第一批表演节目的学生已经登上了高台,千愿饶有兴致地听着星际时代的节目,手上动作也不停歇。

她已经成功完成了主线任务,玩家信息界面随之更新。

【——玩家信息——

昵称:千纸鹤

生日:一月十五日

等级:四级(20/250)

体力:25/25】

这项主线任务的奖励是一百星际币与两百点经验值,成功让她升到了第四级,解锁了超现实画风,同时出现了新的升级奖励。

【恭喜玩家升至四级,获得帝都星地皮X1!】

——帝都星的地皮?

千愿被突然到来的惊喜给砸懵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在心中默默给难得大方的游戏系统点了个赞。

现在没法回去查看这个新得到的地皮是什么样的,千愿点掉提示框,顺手查看新的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请帮助崽崽获得重要人脉吧~!

任务目标:让崽崽与路堤碰面,获得他的帮助。

任务奖励:星际币X50,经验值X100。

注:当遇到困难时,可以雇佣机器人,帮助玩家度过难关哟。】

“路堤?”

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千愿喃喃出声,有些困惑地蹙起眉。

她知道冬休典礼时会出现一位大人物,没想到这位大人物就是之前在商城里听说过的那位指挥官。

路堤是个军人。如果他是崽崽可以获得的重要人脉,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是完成隐藏主线的关键点之一?

旁边的崽崽似乎听到了她的话,偏过头注视她。千愿脑中思索着,指尖点了点光屏,问他:“崽崽,你认识路堤指挥官吗?”

崽崽的神色似乎怔了怔,几秒过后,开口道:“认识。他曾与我家……”

台上音乐骤然奏响,观众席上响起口哨声与欢呼,那些热烈又嘈杂的声音盖过了他剩下的话,只能隐约看见唇形。

但光从他的上半句话,就足够千愿反应过来。

崽崽的家人里有好几位军人,这位路堤少将也是军人,就算认识也不奇怪。

热场的歌舞很快结束,身穿黑色帝国军装的男人走上台,姿态笔直如柏杨,面容坚毅沉肃。偌大的礼堂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仰着脸,安静地聆听他的话语。

那是一种独属于军人的强大气场。

……如果崽崽真的能成为一位军人,会不会也是这副模样。

这个念头从千愿脑海中一掠而过,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崽崽一眼。

团子小人坐在轮椅里,脊背比以往更加笔直,头却微微垂着,看不清神色。

日记本将他的情绪记录下来。

【十二月三号,上午10:30】

【岑寒陷入犹豫。】

【岑寒看了看玩家,继续犹豫。】

【岑寒十分纠结。】

千愿:“……”

崽崽到底在犹豫什么,系统你倒是别给最重要的东西打码啊!

路堤的发言并不冗长,鼓励了学生们一番,很快下了台。这位少将带来了他军舰上的机甲战队,会在典礼过后为学生们提供接触、试驾机甲的机会,那才是学生们期盼的重头戏。

看着路堤下了台,拐向通往后台的小门,临走时眯着眼往茫茫人海中扫了圈,似乎想要找到什么人。须臾过后,他转过身,迈进隐蔽的通道里。

千愿一直在关注他的动态,看他要走了,连忙站起来。

“崽崽,我去找一找路堤。”

小幽灵仓促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你在这边乖乖等一会儿,我等下就回来!”

找路堤?

岑寒身子微微一僵,还没能说什么,那发着光的身影就已经小跑着横穿礼堂,往另外一侧的小门处跑去。

……她要去找路堤。

为什么?

是因为他吗?

她有时候似乎可以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情绪,难道是知道了他之前的计划吗?

刚冷静下来没多久的思绪又被搅成了一团乱麻,他怔然望着那消失在门后的小幽灵,无意识地抿住了唇。

……最开始的时候,他想要来参加冬休典礼,确实就是因为路堤的存在。

这位指挥官是他父亲的忘年交,对他一直颇为照顾。为了避免陛下的忌惮,这两颗帝国军队的耀眼新星在外人面前向来表现得水火不容,但暗地里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在他家出事之后,路堤是唯一一个愿意帮助他们的人,悄悄走关系帮他找新学校,为他们寻找住所——但母亲生怕连累了他,决然与他断了联络。

岑寒吐出一口浊气。

那时小幽灵刚刚出现没多久,他也尚未定下与从前的一切背道而驰的决心,在有了想要重新来过、不再自暴自弃的念头时,第一个想法就是找路堤帮忙。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与雇佣兵们混在一起,抛弃信仰,利益至上。

……又怎么能再去见从前的人。

从班级一直到礼堂,他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跟来。身体像是有它自己的意识,不服从理智,自顾自地往前。

良久后,少年的手指曲起,突出的指节用力抵着眉心,长而轻地叹了一口气。

沉稳的脚步声在长廊中回响,身着制服的军人刷了卡,拉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大步走了进去。

千愿跟在他身后,悄咪咪地观察这间休息室。

路堤坐在沙发上,四周分明空无一人,他的姿态却仍旧挺拔标准。光脑上隔几秒就会传来一声消息的提示音,他坐在那里,安静地处理邮件。

须臾过后,他放下光脑,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虚空中某一处,忽地叹了口气,从个人社交软件的关注列表上找到一个人。

【岑霄远】

岑霄远的公众网络账号已经被清空封禁,只剩下他的私人账号。有这个账号好友的人很少,就连岑寒都不在其中。

路堤点开他的头像,慢慢往下翻,最后在一张照片上定格。

他放大照片,眸光沉默又安静,半晌后自言自语般开口,声音几不可闻。

“……雇佣兵。”

男人喃喃道:“这小子现在可真出息了啊。”

岑寒的母亲当初带着岑寒躲到贫民窟,一方面是为了逃避谩骂与流言,一方面也是为了逃避他。直到几天之前,路堤才从监察局的人口中得知,听闻岑寒和黑市的雇佣兵们混在了一起。

思及在爆炸中粉身碎骨的老友,他的心情有些不好受,又有几分懊悔自责。

岑寒的母亲是一位刚烈的军人。丈夫满身罪孽地死在爆炸里,她不愿接受旁人的施舍与帮助,也无颜见人,带着残疾的儿子离开帝都。顾及到她的意愿,也顾忌皇室是否会警觉,路堤虽然知道岑寒在这所学校里,却从未试图寻找过他。

但之前的他绝不会想到,三年过后,一切竟然成了这副光景。

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处吗?那小子不知经历了什么,走上了这条路,还会不会愿意见他们这些人都难说。

男人目光沉沉,对着泛着光的屏幕,在安静的休息室里一声接一声地叹息。千愿实在好奇,溜到他身后,看了眼他的光脑,想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屏幕上的画面映入她的瞳仁。

那是一个穿着尿布的婴儿,浑身上下除了那一块尿布之外光溜溜的,小手小腿跟莲藕一样柔嫩,正揉着眼睛蹬着脚,哭得眼睛鼻子红通通,看上去好不可怜。

千愿顿了顿,目光在那婴儿的脸庞上定格。

他哭得眼睫毛上都沾着晶莹的泪,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右眼尾下的一颗泪痣却仍旧清晰可见。

千愿:“嘶——!”

“系统,快,”倒吸一口冷气之后,她双眸放光,激动道:“快来赚我的钱,有没有什么可以拍照的小道具,在线等,很急!”

……

台上的节目仍在继续,礼堂热闹非凡,所有人都沉浸在假期前的狂欢中。

岑寒盯着礼堂另一侧的小门,神色难辨。

门后再次透出光,他呼吸一滞,在看到小幽灵独自出来后,全身的肌肉又慢慢放松。

“崽崽,我知道路堤等下要去哪里啦,待会儿带你去见他!”小幽灵兴奋道:“我还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你看——”

刚放松的肢体再次紧绷起来,听到她的后半句话,岑寒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望向她手上拿着的东西。

一张巴掌大的照片,上面是一个正哇哇大哭着的幼崽。

岑寒:“……”

他这回不光是呼吸停滞,简直连心跳都要停跳了。

台上的节目仍在继续,小幽灵笑眯眯地收回照片,很是喜爱地摸了摸它。

岑寒僵在轮椅上,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我……

在礼堂的纷闹人声中,一个念头清晰地从他的脑海中升起。

我被她看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