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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先生,你——”
骜川的笑像是从胸腔中一点一点挤出来的,听起来孱弱而诡异,殿内殿外的朝臣们一时全震惊了,眼睁睁看着天子捂着肚子,指着秋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骜川像是活了这半辈子,头一回笑得这么酣畅淋漓,“你——秋先生,你真是——”
他这么“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笑,笑得几乎有些神?志不清的意味,朝臣们不敢跟着笑,齐齐沉默在原地,极不真实地摸了一下脑门,同时冒出了一个念头——陛下疯了。
但骜川没疯,他乐够了,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花,“快——”他笑没了劲儿,有气无力地吩咐道?:“……还不快把贵妃捞出来!”
宫人们这才如梦方醒,七手八脚地围在池子边捞人,朝臣和宾客受到的冲击太大,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楞在原地和那池黑汤大眼瞪小眼,骜川意兴阑珊地倚在上首,笑了这一通,像是彻底乏了,摆了摆手把王公公唤来。
“朕累了,早点结束吧,”骜川问道:“今夜这宴,朕还有什么事没有?”
“回陛下,”王公公道:“图丹的大王子胡冲,还在宫外?候着呢。”
“朕怎么把他都忘了,”骜川抬手揉了揉鬓角,微微摆正了身子,“罢了,叫他们现在进来,早点打发了他们,我也好早点歇着去。”
王公公抬头看了一眼狼藉的庭院,特别想提醒他贵妃娘娘还在池子里没捞上来呢,但话到嘴边,见骜川兴致缺缺的模样,又咽了回去,恰恰这时殿内的歌舞已经表演完毕,只剩仙音班那曲未奏的《惊惶》,仙音班的琴女带着众乐女重新踏入了大殿,携着竖琴对骜川欠了欠身。
“陛下,”琴女道?:“仙音班有个规矩——《惶》曲一起,无论如何,不能叫停。”
骜川笑了两声,“有意思,”这位帝王现在巴不得把堂下人赶紧打发走,便摆了下手,“朕知道了,你们且弹,朕不叫停便是。”
朝臣们见王公公去传唤胡冲,忙三?三?两两赶回殿内正襟危坐起来,一群老头子尽管醉的不轻,也知道断然不能在图丹人面前失了脸面,围在池边的人群成鸟兽状散了,唯贵妃娘娘那位亲哥哥还在旁边急得打转,宫人们不敢再贸贸然下去救人,只好拿来竹竿,站在岸边把人一个一个往上拉,拉上来一个,就抻着脖子围上来看是不是贵妃娘娘。
秋桀穿着一双白袜在旁边袖手旁观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脚冷还是站累了,索性在水池边坐了下来,优哉游哉地欣赏起一池狼狈,没注意到身后,太子殿下正停下脚,弯腰凑到他耳边兴师问罪:“你刚才说,要碰谁的屁股来着?”
秋桀一愣。
盛鹤那话说得温柔极了,但某人还是敏锐地觉察出了太子殿下话里讨债似的逼问,那位作天作地的大才子方才嚣张的气焰“腾”一下灭了,他张了张嘴,嘴皮子却像是钝住了,盛鹤目光从那人微红的耳根一直游走到他荡在池边的那双白袜上,忽而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
“多?说无益,”太子殿下舔了舔后槽牙,伸手轻轻扯了一下秋桀脑袋上的发髻,侧头对他耳语道?:“你晚上跟我回去。”
秋桀耳畔轰一声炸了。
直到现在,秋桀整个人依然是恍惚的,他一朝被幸福砸了个晕头满面,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慌乱和措手不及——秋大才子活了两辈子,没做过这样的好梦,几乎开始怀疑方才那人给过的温存和耳畔的柔声细语都是自己的幻觉,他极不真实地抬头去看那只小鸟,带着几分茫然地想……这个比月亮还耀眼的人,怎么会真的属于他呢?
……光是这样想一想,他就觉得自己的魂儿已经跟着一头栽进脚下这池黑汤里,再也没力气往外?爬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揣摩这一切的真假虚实,一声极炸耳的琴音已经荡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是那仙音班已经奏响了《惶》曲。
一群乐女簇拥着弹奏竖琴的红衣女子在大殿中央,秋桀作诗的卷轴没有收起,此刻就铺展在那群乐人的脚下,琴女站在最中心,她将竖琴倒立了起来,纤长的指节在交错的琴弦上一晃,音调便随之而起。
那音调一响,台下听者便齐齐打了个生理上的哆嗦——竖琴被倒立,顺弦便成了逆弦,只一个音,就能听出与上曲《惊》大相径庭,随着乐曲被铺展开来,台下人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直听到头皮发麻!
那首《惶》曲呕哑至极,声声泣血,且牵动人心,像是引人走入了一段惶惶不可终日的情愫里无法?自拔,刁钻的音律声声敲在人的心弦上,每每觉得琴弦已经绷紧到了极限,下一个音偏偏又能再拉一下。
韧度十足,像极了人的生命。
《惶》与《惊》不同,《惊》曲的每一个音都是琴音,而《惶》曲的每一个音都像一线刀,割在人的耳蜗里,能划破人的五脏六腑,盛鹤听着这让人“内伤”的曲子,兴许是久经战场的人对气场有种莫名的敏锐,总觉得这首《惶》曲中含着说不出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