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说,快说。”我催促道。
“是这样的,”侦查员说,“解立军的侄子解毛毛和侄媳妇刘翠花一直对解立军体贴有加,解立军的一日三餐都是刘翠花做好送去,解立军地里的活儿,也是解毛毛干。口粮由解立军保管,收入除了生活费以外,解毛毛都以解立军的名义存在信用社里。”
“然后呢?”我对这些情节不是很感兴趣。
侦查员说:“7月16日晚上,刘翠花还是六点左右把饭送到解立军家,六点半的时候,刘翠花去取碗碟,看见解立军正在铺棋盘,说晚上要大战几局。这和我们现场勘查的情况是一致的,调查也反映,解立军前两年学了中国象棋,棋瘾一直很大。”
“他有说和谁下棋吗?”我急着问。
“别急,听我介绍全。”侦查员说,“刘翠花知道村里有几个喜欢下棋的老人,晚上经常会来解立军这里下棋,所以也没问是和谁下棋,收完碗就回家了。17日一早,刘翠花又到解立军家送早饭,发现解立军的被褥是掀开的,家里也没有被翻乱,但是老人不见了。”
“对了,我插一句,”我说,“解立军平时睡觉不锁门?”
侦查员说:“他家的门锁都是坏的。他一个孤寡老人,穷得叮当响,不会有贼来光顾。”
我点点头,示意侦查员继续说。
侦查员说:“几天前,解立军曾经和刘翠花说过,他女儿结婚后,还没接他去湖北看看新房子,所以这几天打算去湖北一趟。这个老头子就属于一时兴起,想干什么就会干什么的那种人。所以刘翠花以为他一觉睡醒了,想女儿了,就去湖北了。还在嘀咕这个老头子真是的,走也不打声招呼,这不浪费一顿早餐么。刘翠花一直也没往别的方面想。”
“你还没说下棋的人是谁呢。”我被侦查员的关子卖得有些晕。
“接下来就说,”侦查员被我的猴急逗乐了,“刚才,DNA检验部门的人对现场诸多烟头进行了筛选,成功验出一名男子的DNA,和报案人解立文的DNA对上了。”
“哦!原来如此!”我拍了下桌子,“现在解立文是重点嫌疑人,所以挖他家的井,你没心理负担了是吧?”
黄支队微笑着点头。
“那烟头在什么位置?”大宝问。
侦查员拿出物证清单,打开电脑上的现场勘查照片,核对了一下,说:“是外侧板凳下方。”
“也就是说,是棋盘上黑方这边。”大宝眯着眼睛看幻灯片上的照片,说,“那就对了!红方把黑方将死了,也就是说,解立军这盘棋下赢了解立文,所以解立文一气之下,杀了解立军。”
“我开始也有点儿怀疑。因为解立文说,捞出麦秆后,就看见有尸体,”高法医说,“但是在打捞前,我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尸体啊。”
“这个不好说。”我说,“我开始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可能因为光线不同,会有不同的折射吧,所以我们没看见,他看见了。”
“这不就是贼喊抓贼吗?”大宝说,“远抛近埋。凶手因为熟悉自己地里的情况,所以才会扔进自家水井。扔进水井后,又害怕有路人发现,所以往上面扔了一些水井附近的麦秆。过了两天,他还是害怕,于是报警了,以为他自己报警的话,警察就不会怀疑他。”
大宝完成了他的现场重建后,黄支队长点头赞许。
“但有一点解释不通。”大宝说,“我们分析凶手可能比死者还强壮,但解立文是个黑瘦个儿矮的小老头儿啊。”
“谁说凶手比死者壮?我不同意。”林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勘查完现场,坐在了会议室的一角。他说:“我对解立军家进行了勘查,发现了一趟拖擦尸体的痕迹。尸体上有拖擦痕迹吗?”
我点点头:“很多,很明显。”
林涛说:“尸体被拖动的时候,凶手在这几米的距离里,有多次休息的迹象。”
林涛指了指幻灯片上成趟痕迹中间的断层,说:“这些空白区,应该是移动物体停下后形成的。也就是说,凶手拖动这具尸体,是很费劲儿的。那么凶手应该是个并不强壮的人。”
“可是我们检验尸体的时候,发现死者的反抗很少,”大宝说,“四肢关节皮下都没有损伤。”
我默默翻动着幻灯片,在死者家里床上的一张照片处停下,说:“这个倒是可以解释。如果死者处于睡眠状态,身上可能会盖着这一床毛巾被。这时候,一个人突然压在身上,裹在身上的毛巾被就成了一个无形的手铐。两个胳膊伸不出来,就没办法抵抗了。而且这种束缚,是整个上臂的束缚,受力面积大、压强小,自然不会留下约束痕迹。”
大家都点头认可。
黄支队长说:“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去抓人。技术组,去挖井。”
挖井也是个技术活儿。当我们站在井旁不知所措时,不知哪个聪明的民警请来了一个挖井队,他们打着矿灯、拖着打捞机就到了现场。
挖井队三下五除二干起活儿来,很快井的周围就被挖了个大坑。接着,井周的砖台也被拆除了。井口顿时感觉大了不少,打捞机的利爪伸进井里,开始抓捞井底的杂物。
我们的心情在柴油机的轰鸣声中起起落落,随着打捞机爪每次伸入井底,我们都充满了希望,而每次机爪空空如也地提起,我们的希望又突然落空。时间在这种希望、失落、希望、失落的心情中过了半个多小时,打捞队并没有放弃,继续默默地工作着。
终于,在一阵欢呼雀跃中,机爪抓起了一个黑黝黝的东西。
我连忙戴上手套,拿过那一团黑色的东西。十余个勘查灯的光照射到了我的手上,我瞬间有种当明星被聚光灯照射的感觉。
那是一个黑色的硬质塑料袋,袋子里装满了东西,很沉,袋口紧扎。
“奇怪了,按理说,沉在井底的塑料袋,应该会进水膨胀啊,怎么没水的?”林涛说。
我看了看袋子,说:“你看,袋子上有好多小洞。”
黑色塑料袋上的确有不少小洞,有的还在往外流水。显然,这些孔洞是人为扎出来的。
慢慢打开袋子,里面果真是一袋石子,我们的推断无误,这就是一个人造的坠尸物。
“你说对了,”大宝说,“确实是有坠尸物,不过我觉得今晚的辛苦还是白费了,知道有坠尸物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林涛叫道,“这种水泥石子可不是哪儿都有的吧,一般在修路和建房子的地方会有,但平常在田野里,可没有。”
我点点头,说:“凶手寻找坠尸物,应该是找到最可靠而且取之最方便的物品。所以我觉得凶手杀人后,有一些抛尸的准备工作,做准备工作的地方,附近一定有修路或者建房子的,至少,他要很方便地获取这些水泥石子。”
“解立文家附近有修路和建房子的吗?”我问。
侦查员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说:“解立文家没有,但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有一户在建房子,我们走访的时候,还从一堆石子上走了过去。”
“看来,准备工作是在死者家里做的。”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井是在死者家以南,而石子是在死者家以北。这样南辕北辙,不符合凶手的作案路径。”
“别抬杠,”大宝笑着说,“回去看看审讯的结果如何。”
审讯果然很不顺利。解立文从被抓进刑警队后,情绪就一直十分激动。
“狗日的,你们在这里搞我,罪犯在外面快·活得要死哦。老子倒霉倒到家了,井里被扔了死人,还要被你们抓进来问话。你们警察就这点儿能耐吗?我家井里有死人,就是我杀人的?你们就这样破案的?他奶奶的,冤枉啊!警察饭桶啊!”
我经过审讯室的时候,就知道专案组会议室里,应该是一片沮丧。
果不其然,我一进门,黄支队长就说:“我们可能搞错了,但是没有特别好的依据,所以也不敢放人。解立文承认当晚和死者下棋,但十点钟就回家睡觉了。外围调查,解立文这几天的表现也没有什么异常。”
“我也觉得他不像。”我说,“我们可能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是下棋引发的激情杀人,应该是立即作案。而我们之前分析的是死者已经睡觉了,凶手从外悄悄进入、突然发动攻击的。这确实不符合激情杀人的现场,所以我们可能确实搞错了。不然,今晚放人吧,明天天亮,我们再做工作。”
离开公安局的时候,解立文正躺在公安局大门口大吵大闹:“我不走了!你们抓我进来就没那么容易放我离开!我要赔偿!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不赔我,我就不走!”
“看来是我错了。”大宝垂头丧气。
我拍了拍大宝的肩膀,说:“别灰心。这个案件条件不错,我们要有信心!”
虽然这样说,但是被解立文一闹,我顿时感觉十分沮丧。默默地回到宾馆,打开电脑,开始从头梳理本案现场、尸检的照片。
看了几圈照片,还是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最能引起我的注意,总觉得这样的袋子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我重重地躺在床上,可能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我好像梦见了自己小时候,爷爷牵着我的小手,去市场买菜。我最爱吃爷爷做的麻婆豆腐了,于是我吵闹着要吃豆腐。爷爷带着我来到豆腐摊面前,要了一份豆腐。老板拿出一个黑塑料袋,在水池里一捞,一块豆腐就进了塑料袋。等塑料袋拎出水面的时候,袋子里的水全从袋子上的小孔里流了出来。
对!装豆腐的!
我被梦惊醒了,一看已经快到八点。我一骨碌爬起床,到卫生间洗漱。比我早起的林涛,正在洗澡。
“喂!喂!”林涛说,“我在洗澡呢!”
我说:“都是男人,怕个屁,没人看你的玉体!别搁我这儿装纯情,我要赶紧洗漱好了,赶去专案组!”
“我也要去现场一趟。昨晚我想到,扔到井里的麦秆那么多,可麦秆堆和井之间还有几十米呢,一个人没法抱走那么多麦秆,所以肯定有交通工具……对了,你发现什么了?”林涛继续往身上抹沐浴露。
我一边刷牙,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尸体运了几公里,当然会有交通工具啊。”
“嘿嘿,我这儿有绝活儿,现在不告诉你。”林涛卖了个关子,“我一会儿去现场一趟,然后拿着证据回来告诉你。对了,你说嘛,你发现什么了?”“你说,那个黑塑料袋上,为啥要戳孔?”我问。
林涛说:“不知道,难道是凶手笨到以为袋子里进水了,就会浮起来?”
我摇摇头说:“凶手不是刻意戳的。从整个作案过程来说,凶手还是比较紧张的,尤其是扔井里还要去取麦秆填井,说明他的思维也有点儿乱。这个情况下,人一般不会想着去给袋子戳什么孔,又没有什么意义。”
“那你说是什么情况?”
“你先去看现场。”我哈哈笑道,“我在专案组等你。你卖关子,我也卖,而且我这个发现,是我爷爷托梦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