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1 / 1)

摩尔大剧院中正上演着一场经典的戏剧。

地上铺满了华贵的镶嵌地板,随处可见的大理石,玛瑙和彩色玻璃。通往楼座的阶梯不同其他剧院,而被改成了平缓坡道,内部装潢洋溢意大利和拜占庭风格,名副其实“优雅的缩影”,通过一个单独的侧门还可参观包厢之上的精美画廊。而在二楼的礼堂包厢中,安娜端坐,垂眸凝视舞台上美丽动人的姑娘“赫米娅”。

舞台演员通常都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他通过肢体和面部表情将整个人物的内心活动毫无隐藏地演绎、爆发,因为需要戏剧性的转折不论是台词还是动作都会显得尤为夸张。当安娜如幽魂般走进剧院时,台上的女演员正在熏熏然的夏夜中憧憬地仰望星空,雾霭中的森林幽暗寂静,夏夜虫鸣窸窣,身穿白衣的精灵从舞台的一边轻盈地上场,停住,倾听。

而忧戚的旁白响彻整个剧院

“女人啊,

当有人为你哭泣时,

你能不能找到你该走的方向,

带着迷人面容,诱人的香和华丽的泪珠,高傲的,

步入那圣洁的殿堂”

“一切卑劣的弱点,在恋爱中都称为无足轻重,而变成美满和庄严。爱情是不用眼睛而用心灵看的,因此生着翅膀的丘比特常被描成盲目;而且爱情的判断全然没有理性”

“通往真爱的路从无坦途。”

最好的戏剧也不过是人生的一个缩影;而最坏的只要用想象补足一下,也就不会坏到什么地方去。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将一瞬间的灵感变为永恒。

男演员浑厚低沉的歌声在满员的剧场回荡,光线赤果果地从上方投到他们的脸上呈现一种惊人的苍白,而光明后的阴影则像被雨淋湿的毛毯如影随形地披覆在他们肩上。而在她的眼中,看到的却不仅仅是歌剧,魅影。她看得到一股股缭绕薄雾渐渐侵入他们的脸庞,就像是高昂尖叫后精疲力竭的灵魂所吐出的气息,将所有的线条都为之模糊,融化,仿佛眼睛要化成泪水。

就像一种宿命的指引,被这如泣如诉的歌声所吸引,她走下寂静古老的阶梯,声音愈发清晰了,鲜红色的帷幕如血泊,让她的指尖都沾染了一丝丝虚假的血色。她闻见了某种熟悉的气味,这勾起了她少有的几乎淡薄成无的食欲。她的步伐轻盈如亡魂,一步一步,踩着有百年历史的保养良好的木质地板,飘荡着向后台走去。

然后她听见了歌声。

低而冷,就像是古老童谣的轻声哼唱

“若蒙主赐予鞋和袜子

往后的每个日与夜

坐下来穿戴吧”

安娜女王漫长的一生中,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少都是天生杰出的艺术家,而他们多少都有点疯。这种疯癫可以说是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神话,让这狭小却无尚的圈子与凡夫俗子保持距离,因此总是显得那样格格不入,特立独行。

就像是她现在听到的这曲悼亡歌。它应该是那样哀伤,沉重,唏嘘的语调。而这个人却离经叛道地将它演奏成如此愉悦,欢快,仿佛一首载歌载舞的吉普赛民谣

“主啊请纳此亡灵

若你路径黑暗之桥

往后的每个日语夜

最终走到炼狱”

“主啊请纳此亡灵

若汝不曾奉献饮膳

往后的每个日与夜

圣火烧尽汝之白骨”

她忽然想要微笑,这情绪来得猝不及防,在空气弥漫了血腥味的后台,她安静地听着这别致极了的欢乐歌声,歌声的主人就像满载而归的收获者,和舞台上变得遥远缥缈的演奏声交相辉映,怪诞得仿佛仲夏夜一场无法苏醒的迷梦。

而就在即将到达尾声,她终于是按耐不住这汹涌而来无法捕捉的奇妙情绪,苍白的手指缓缓拉开了垂地的厚重的红色帘幕

新鲜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浓稠将她包裹。

凌乱的后台休息室,她看见了一副令人惊叹的堪称杰作的奇妙画面赤果的人体被悬挂在惨白墙壁上,双手张开,手掌被牢牢钉死,如同十字架般呈现赎罪的姿态。他大概是一位演员,身材保养得非常好,棕色的卷发长而柔软,留着修剪得当的鬓发和胡须,看上去和传说中的圣子极为相似,不出所料他的工作应该是扮演耶稣。但此刻他却被割断了喉咙,脸上神色痛苦难言,暗红色的血从赤果的身体如蛇蜿蜒而下,在脚底累积成滩。

可安娜只是冷漠地投去了一眼,她的心神就被尸体旁边的人牢牢摄住。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清晰地听到了来自胸腔的某种震颤,久远而陌生,仿佛从这一刻僵冷的血管重新被一种热度充满。火焰,火焰在她的骨子里愤怒地燃烧。她充满黑暗的空洞瞳孔顷刻流动着比血更鲜美更靡丽的金红。她感受到了奇迹像是毁灭一样天崩地裂死亡的风暴席卷神智,早已死去的属于人类脆弱的感官全部复活,尖锐的疼痛从指间开始迸发,传染到每个死而复生的细胞。她甚至可悲地发现锋利的牙齿开始无法控制地蠢蠢欲动,她摄住对方的眼神就像是盯住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猎物,昏黄的灯光在此刻过于刺眼,刺眼到她开始担惊受怕,使这猎物拔腿而逃。

他在她的眼里是一个过于脆弱的男性人类。只一眼看上去就极为柔软而健康,泛着流动光泽的浅棕色微微打卷儿的头发,弧度柔软干净的褐色眉毛。他有着纤长到忧郁的睫毛,微微低垂,那间或的颤动扯动她心脏的每个节奏。他拥有一双奇妙的翠色眼眸,眸光清澈无害柔软如同初堕凡世。他的脸颊沾着几滴尚未干涸的血滴,仿佛眼角留下的鲜红之泪,那种凄厉至极的艳色让他美得如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那样纯真无邪却又暗涌着辛辣热烈,仿佛在暗物质中开出的一朵白玫瑰。

安娜尖利的指甲猛然收紧,将帷幕划破。她强忍着口中渗出的毒液,他修长脖子中跳动的那甘美,鲜甜的血液像是某种无法戒除的私人,对她有着毁灭一样的吸引力。她知道她现在的模样一定很可怖,因为透过弥漫着血色猩红的视网膜,她看见了,这歌者猛然收紧的瞳孔,而他的歌声戛然而止。

她在一瞬间几乎想要叹息,可她却又小心翼翼怕惊动这可爱猎物,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用贪婪到可怕的目光紧紧注视着他。

那样美丽,脆弱,鲜活像是阳光下的七彩泡沫。

帘幕在她的手里粉碎成破布。

她想起了曾听过的一首诗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

而路过的人只能看到烟

但是总有一个人

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火

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

我快步走过去

生怕慢一点他就会被淹没在岁月的尘埃里

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

我的狂暴,我的温和

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

走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结结巴巴地对他说

你叫什么名字

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

后来,就有了一切。”

她忽然想要微笑,为这命运的奇妙。她已经快要凝固成化石,从腐朽的骨髓深处都充满风霜的老旧气息。她已经决定在这无趣的世界里永恒地沉睡下去。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让她的目光得到丝毫的驻足。而艺术这人类最高尚,最完美,最纯粹的杰作,也已经无法触动她垂垂欲死的灵魂她以为她这漫长的一生终于要走到最后一刻。

然后,她遇见了他。

如果你真的存在你竟然真的存在。

她拼命咽下汹涌的毒液,用毕生的自制力咬紧利齿。然后,在他看向她的时候,露出一个轻柔的,苍白的,平静到不可思议的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

不不不,名字无足轻重。她已经记住了他的容貌,他的气味,即使他没有名字她也一样能找到他,不论在什么地方。可她又是那样渴望他的声音,那就像是撒旦颂唱的悼歌,她黑色的灵魂在深渊的火焰里燃烧。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可他的血液无时无刻都在引诱她亲自杀死他,不能前进一步,不能说多余的话,不能让他收到惊吓杀意和惊恐是死海的水将她汹涌包裹,而她最后问出的,只有他的名字。

不会错了这种从未有过的咬破喉咙对方的渴望,血族的一生,只会有一个人让她这样躁动不安,饱尝欲望,饱含恐惧。

她连他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肯放过,因此很轻易地察觉到他的反应

他退后了一步,显得警惕而蓄势待发。她知道他虽然外貌这样年轻无害,可他对待杀人如同对待艺术,并且毫无恐惧,充满享受。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染着鲜血,锃亮的手工皮鞋也踩上了半干涸的血滩。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可是她很清楚他背在身后的手握着一柄极锋利的手术刀。他打量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嘴角缓缓弯成一个让她惊心动魄的柔软弧度。

在他有下一个动作之前,安娜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出声,她的声音从来这样柔软过,低而轻,小心翼翼,害怕惊醒一个美好的迷梦,“你,别害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对方眯了眯眼,似乎在斟酌着什么,发出低低的笑声。他的动作对于人类来说实在是快得不可思议,但是对于她而言却远远不够肉眼中他瞬间就移动到了她的面前,背在身后的刀锋还染着血迹,快如闪电毫不犹豫地割向了她的喉咙

苍白得没有血色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腕,但很快她就惊慌地松开了她看到对方闷哼了一声,显然吸血鬼的力量是人类的骨骼无法承受的,即使她可以放轻了力道,但他就像是脆弱的幼兽,不能有丝毫闪失。

他眼里厉色尽显,没有放过对方的犹豫瞬间,空着的左手握成爪一把袭上了她的脖子,刚欲用力扭断这纤细到不可思议的脖颈,然而下一秒的触感却让他一愣,随即感受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推开,那个黑裙女人的身影倏然飘忽远离,落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抬起眼,猩红在她的瞳孔里不断汹涌弥漫。

“别靠得太近。”他听见她这样轻声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我不想伤害你。”

他皱着眉,缓缓搓了搓自己的食指,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种细腻,冰冷的奇异触感,和人类的肌肤全然不同。

静默了片刻。他终于抬起了头,他的声音很美妙,像是金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碰撞,流淌出天鹅绒一样的丝滑,低柔,充满了引诱般的微哑质感

“你不是人类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