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城外的水月湖形状似弯月,四面无山,这面湖泊自然形成,湖岸两侧种了垂柳,值此季节垂柳嫩绿,清风拂过如绿烟袅袅,在水月湖的边上还停靠着几艘乌篷船。
乌篷船上有船夫靠着小憩,只等有游湖的人过来好开张做生意。
言梳与宋阙就近选择了一艘船,这船有几年岁月,船上用凉席打了个舱,此时太阳正好,言梳坐在船舱内,凉席两侧开了窗洞,顶上阳光透过凉席的缝隙一缕缕照射进来,投在人的身上形成了交错的光斑。
小桌案上仅够放一壶茶两盏杯盏和两碟糕点,茶壶里头的茶是凉水泡着几根飘浮在上的老茶叶,闻起来有茶香,喝起来清淡无味,言梳与宋阙都不愿碰。
索性船舱里头还算干净,软草编制的蒲团放在前后两侧,船舱的前后一面可观风景,有风徐徐吹来,一面凉席挂下,遮挡了使船的船夫。
乌篷船先是慢慢沿着湖边飘荡,水月湖上如宋阙所说,果然因为水草开了一朵朵小白花,半透明地飘在水面,阳光照上去像是一粒粒闪着水光的宝石。
言梳不是没游过湖,只是现下来水月湖上游玩的人不多,湖上只有她与宋阙二人,和湖中央零星两点远远看不出形状的小船,安宁得很。
言梳咬着糕点问宋阙:“这湖里有鱼吗?若是有鱼,我能喂糕点给它们吃吗?”
宋阙道:“鱼群远人声,等会儿小船飘在湖中心不动的话,说不定会有鱼朝你游过来。”
言梳有些高兴地捏着一块糕点出了船舱,走到另一边尖尖的船头上,船下的水纹从两边荡开,她伸手舀了一掌心的水,手心水面上飘浮着一朵白花,等湖水从指缝溜走后,言梳才带着白花回来放在了桌面上。
她的指尖还有水,贪玩地对着宋阙的脸上弹了一下。
一滴水珠挂在宋阙的鼻尖上,宋阙眨了眨眼,言梳噗嗤一声笑出来,甜声道:“喏,送你花花!”
说完,她将左手上捏着的糕点吃掉,软糯的黄豆糕于她嘴角残留了点儿豆糕屑,言梳伸出舌头舔去,又拿了一块继续吃。
宋阙的双眼就像是钉在了言梳的唇上一般,几个呼吸间也没能挪开,最终他抬袖擦去鼻尖上的水珠,望向桌面上的小白花道:“谢谢,我很喜欢。”
乌篷船内还有供人闲暇打发时间的书,那书只有掌心大,在桌下垒了几本,因为从未被人翻阅过,故而很新。
小船飘到了湖中央,言梳端着一盘糕点蹲在船头上不怕太阳晒,只等有小鱼儿能游过来与她玩儿。
宋阙则靠在船内翻开一本小书,瞧了两页双眼微微眯起,不自在地朝言梳看去一眼,而后将书合上不再去看了。
镜花城内多风流,城外水月湖上乌篷船中供人打发时间的闲书写的都是男女□□,不比城内戏子的唱文含蓄多少,反而有的内容描绘得过于直白显淫,不可欣赏。
言梳等了一刻钟才有一两条青灰色的鱼朝她这边游来,为了吸引鱼,言梳几乎朝湖中撒了一半的糕点,见有鱼贴着船身探出一张张要吃的嘴,言梳顿时高兴地喊了声:“宋阙,你快来看!”
没人回话,言梳朝船舱看去。
此时宋阙斜靠在船舱内,鸦青色的长衣广袖铺开,纤长的脖子因为歪着头睡露出了一截白皙皮肤,透过乌篷船上凉席缝隙的阳光一层一层如金色细线般布在了他的脸上与脖肩上,他双眼紧闭,像是熟睡。
宋阙昨夜一夜未眠,小船于水面微微晃动,清风徐来,直叫人犯困,才放下书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言梳没打扰他,只是一双眼定定地望着光纹下的宋阙,呼吸忽而停了一瞬,心跳声也消失了。
船夫靠在船尾吹风,四下无人,万籁俱寂,湖岸烟柳,船旁鱼游。
言梳小心翼翼地走进船舱内,趴跪在蒲团上双肘撑着桌面,慢慢朝宋阙靠近。
那些洒在他身上的纹路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光芒,就像是这个人身上由内而发的圣光。
言梳又闻到了他身上的忍冬香,就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她心口不安地躁动着,于是她看见宋阙睁开了眼,阳光下的瞳孔成了棕色,其中倒映着脸红心跳的她。
言梳轻声问了句:“你醒啦?是我吵醒……”
她的话还没说完,宋阙便抓住了她撑在桌面上的手,二人之间的距离本就很近,宋阙只一用力言梳就直直地朝他扑了过去,整个人陷入他的怀中。
乌篷船剧烈地晃了晃。
牙白的长裙几乎被鸦青色的长袍包裹着,宋阙的手臂紧紧地揽着她的细腰。
他看着被迫趴在他怀中的少女,言梳双颊绯红,心口贴着心口,能感受到彼此强烈又紊乱的心跳。
她怔怔地望着宋阙,几个眨眼之后,宋阙翻身将她压下,言梳的腰后还压着他的手,双腰紧贴,而后宋阙便低下头吻住了她。
怀中的人很娇小,丝毫没有反抗,只一双手紧紧地抓着宋阙心口的衣衫,紧张到手指用力至发白。
言梳睁圆了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她觉得自己甚至能数清楚宋阙究竟有几根睫毛,将他的眉宇细细描摹后,唇上传来了咬痛感,宋阙的舌舔过她被咬痛的下唇,言梳开始耳鸣了。
她又想起了薄雨夜里窗下的二人,也想起了前夜梦境中她被无形的蛇困于柱子上的束缚感。此刻乌篷船中与那时一样,宋阙的手指捏着言梳的腰,一寸一寸,又痛又痒,叫人心底莫名发慌。
心脏像是要从胸腔挣脱出来一般,言梳的双手越抓越紧,双腿曲直,又贴近地毫无缝隙。
言梳的挣扎终于起了效果,宋阙短暂地松开了她,让她能有机会喘口气,而后宋阙贴近她的耳边道:“乖,闭上眼睛。”
言梳听话地闭上眼睛,随之而来的是失去视觉后,其余四感的无限放大,细致到宋阙的每一次呼吸打在她身上的哪一处,她都能回以炙热的反应。
一切耀目的光都消失了,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天空忽而落下了一道闪雷,轰隆声从远方传来,乌压压的云层遮蔽上空,几乎是刹那,哗啦啦的雨水落下,将湖面上溅起了一圈圈乱糟糟的涟漪。
言梳双肩外露,多了几点齿痕。
不知是不是因为狂风袭来,将乌篷船一步步吹远,她觉得自己有些冷,于是抱着宋阙的手更用力了些,可还是听话地没有睁开眼。
狂风席卷着湖面的水就像是海浪,被宋阙丢在一旁的小书一页页被风翻开,上书内容几乎与二人的现状一样。
一滴雨水透过凉席的缝隙滴在言梳的肩头,冰凉刺骨,宋阙替她吻去,而后是越来越多的雨水灌入船舱,就像是暴雨直接打在了他们身上一样。
言梳不得不睁开眼,入眼的刹那,是飘浮于阳光之下细小灰尘,还有细风拂过的发丝。
宋阙依旧在靠睡,光纹层层落在他的衣袍上,言梳回神,看向四周。
没有暴雨,依旧是清空,没有浪潮,只有鱼儿吐泡泡时偶尔荡起的几圈涟漪,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衫,没有凌乱,没有打湿,正整整齐齐地贴在了身上。
她就像是忽而被人吸入了一场梦境,又被梦境里的暴雨惊醒,出来。
言梳失力般坐在了蒲团上,手臂无力垂下时碰到了一本书,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第一页便是男女二人游船,被大雨困于湖中央,而后枉顾一切,热烈地拥抱彼此。
言梳就像是被这本书烫伤了般将它丢到一旁,口干舌燥地吞咽了口水,再看向宋阙,宋阙不知何时醒了。
那双桃花眼如方才梦境中的一样,阳光之下成了淡淡的棕色,望向她的眼神也如出一辙,好似要把人吃了似的。
言梳倒吸一口气,喉间微痒使她低头咳嗽了起来。
宋阙身体略微前倾,有些担忧地问了句:“怎么突然咳嗽了?是在船头吹久了风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温润如含了花香的春风,言梳朝宋阙看去,宋阙还是那个温柔的宋阙,可她却不知怎么的,脑海中总回想着那声因动情而沙哑低沉的:乖,闭上眼睛。
宋阙本担心言梳会否在湖上吹了太久的风而再度受冻感染风寒,但瞧见言梳通红的耳尖,低垂着下巴欲看不看地偶尔瞥他时,心中便警铃大作,眉心不自觉地皱起,呼吸也停了。
他恐怕不能再入睡了。
宋阙压下声音,没再看言梳:“我们回去吧。”
言梳点头道好。
乌篷船靠了岸,言梳跟在宋阙身边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从在船上宋阙醒了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心情瞧着也很糟糕似的。
言梳抓着他的袖子扯了扯,宋阙回头看她,听见她问:“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宋阙没有否认,反问:“我看起来很不开心吗?”
言梳点头:“早间你和我过来游湖时,脸上是带笑的,现在眉头都皱起来了,也不说话,走路很快,都不等我,一定是不开心了。”
宋阙愣了愣,道:“抱歉,我走慢些等你。”
言梳摇头:“我不是要你等我,你走快了,我可以追上去的嘛,但是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的,宋阙,你是不是也有心事了?”
这句话叫宋阙停下了脚步,言梳仿若未见继续道:“我经常有心事,心里有想不通的就会主动与你说,说完心情就好多了,那你也可以这样对我的,你若是不高兴了,有心事了也可以和我说,或许你说完了,心情也能好许多。”
“为什么想让我开心?”宋阙垂眸看向言梳牵着自己袖子的手,他的手指轻颤,很想把她柔软的小手抓在掌心,几番犹豫未决,不敢动,却想动。
“因为我喜欢你啊。”言梳理所应当:“你高兴,我就高兴。”
这句话轻飘飘地从言梳的嘴里说出来,分量却极其重。
宋阙的内心在这一瞬好似柔和了许多,被狂风暴雨席卷过于脑海中残留的纷乱画面统统罩在了暖光之中,船上熟睡中的幻境不是他单方面的压制,而是两情相悦的索取。
“我现在就很高兴了。”宋阙如是道。
“是吗?”言梳停下脚步绕到他跟前,双手捧着宋阙的脸压下朝自己凑近了些,她眉心轻轻地皱着,杏眸于他的脸上打量,见他眼眸清朗,果然不似方才那么压抑了,不觉有些奇怪:“怎么说好就好了。”
她看得出来,宋阙当真挺高兴的,顺从地弯下腰让她细看他的脸,嘴角还扬着。
“那你为什么突然不高兴,又突然高兴了?”言梳问。
宋阙轻声笑了笑,眉眼弯弯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因其联想,幻境丛生,他尚能回忆起在乌篷船中,言梳于他掌心下轻微的颤动。
她说她不怕,但宋阙怕,那些浅藏于他内心隐秘的涛涛只初现一角,他怕他还没理清便随性而为,也怕言梳会被其淹没。
宋阙的真心,只有经过了自己肯定,才好一丝一寸慢慢地给言梳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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