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高兴(1 / 1)

山海书妖 温三 2644 字 1个月前

喝完糖水,宋阙回到了自己房中休息,言梳房内的窗户没关,凉风吹过,惊起她双臂上的鸡皮疙瘩。

言梳盯着碗底糖水里飘着的红枣碎,认真想了想宋阙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宋阙说得对又不对。

宋阙教她修炼的道路上,从不会直言点破,总是说半句,留半句,言梳大胆去猜,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宋阙所保留的那半句!

于是深夜,言梳先是跑去马厩喂饱了宋阙的白马,而后又敲响了谢大当家的房门,等谢大当家骑马离开客栈,几步一回头看向她时,言梳就站在客栈后侧的小木门旁笑盈盈地朝她挥手。

直到谢大当家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言梳才转身回去客栈,走到院中她抬头朝上看了一眼,正对着宋阙房间的窗户,此时宋阙站在窗边微微侧着身,目光意味不明地落在她的身上。

言梳迎着头顶几粒星辰,笑得尤为璀璨,她的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明日再买一匹马还你!”

宋阙哑然失笑:“为何不送你自己的马?”

言梳拍了拍棕马的头顶道:“我的马太小了,不配谢大当家威风凛凛的身姿啊。”

宋阙不问谢大当家去哪儿了,实际上她眼下能去的地方只有那一个。

肃坦城温家,温秉贤的葬礼结束了几日,尾已经收清了,温秉初也不能在温家久留。

温老爷子与温夫人瞬间老了许多,温家大嫂这几日都是以泪洗面,索性她孩子才生,尚有寄托可慰心灵,倒是温秉初,就像是彻底变了个人。

在温秉贤葬礼前,他刚回来时,温老爷子见他险些没认出眼前的人来。

分明只是分开几个月未见,温秉初周身的气场都变了,战场上的巨变让他一夕之间猛然成长,身穿铠甲,腰间佩剑,文弱的书生脸上暗含肃杀之气,也黑了些。

令人意外的不止如此。

温秉贤的葬礼上人人都伤心欲绝,那些慕名而来的更是泪洒现场,唯有温秉初笔直地跪着,一声没吭。

前方战事吃紧,温秉初与温老爷子在书房谈了不过半个时辰便要离开。临行前,他去了温秉贤的墓地,见到温秉贤墓前有新上的三炷香,插香足有手指粗,险些高过了墓碑。

近来在他墓前哭的人有许多,温秉初将那歪了的插香扶正,正正地跪在了温秉贤的碑前,因四下无人,他才逐渐红了眼眶。

温秉初自长大以来从未哭过,这回眼泪倒是落得勤快,满脸都是。

言梳曾说过,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照灯,这是大善。曾经连肉也不吃的温秉初,如今在战场上也杀了许多人,染了满身血,人总是会变的。

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哥,有件事我很抱歉,你总说我是读书人迂腐固执,我不认,现下我认了,我花了三天时间,不眠不休都没能在尸群中找到她,他们都说她是逃了,我不信,我就是迂腐固执,就是不信。”

“她不是那种人,我知道的。”温秉初深吸一口气,轻轻拂过温秉贤墓碑上的字,墓后大树下发出细微响动,温秉初立刻拔出腰间的剑敏锐地指向那处问:“谁在那儿?”

谢大当家出来时,面对温秉初尴尬地咧嘴一笑:“我站久了,腿有些疼。”

温秉初见到她刹那愣住,随后大步跑了过去,剑光刺得谢大当家眯起双眼,那柄剑却直直地插在了她身旁的树干上。

谢大当家瞪大了双眼,见温秉初恶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齿道:“谢英!”

谢大当家只觉胸腔砰砰乱跳,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蹦出,她第一次从温秉初口中听到这两个字,莫名羞红了脸,半晌只能粗着嗓子问:“干、干嘛?”

“你跑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在尸堆里找你,手都快挖烂了,我看见夏达的尸体,以为你也死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后面的话,温秉初没说出口。

谢大当家望着他,表情愣住,她慢慢抬手,右手轻柔地贴上了温秉初的脸,手臂疼得微微发抖,她道:“你、你别哭啊。”

“我没哭!”温秉初抬袖擦了眼角,怒吼:“你现在是通缉犯!是叛贼!”

“你不是信我的吗?”谢大当家戳穿他:“你与温将军说的话,我刚才都听到了。”

“我……”温秉初无法继续口是心非:“你既然活着,为何不回来?既然打算藏起来,为何又要来这里?”

谢大当家脸色微僵,道:“我受了伤,是言姑娘与宋公子救了我,我也听说关于我的事了。我、我心里愧疚,此事虽不是我所为,但我脱不开关系,夏达是我手下的人,即便我无心背叛,但改不了是个罪人的事实,我没脸自辩,也无法自辩。”

她是没打算回来的,若不是言梳与她说了一番话,谢大当家拾不起勇气。

谢大当家没继续说,温秉初也没继续问,二人沉默了片刻,她才点了点与自己的脸只有一寸的剑道:“拔了吧,你何时会用剑了?还有……这是我的剑吧?”

温秉初顿了顿,道:“我的。”

“这上面还有我的抹额……”谢大当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秉初瞪了回去:“我捡到了就是我的!”

“又不是多贵的东西,给你就是了。”她摸了摸鼻子,有些无语,温二在沙场上练了点儿功夫,脾气也变大了。

不过谢大当家看见了,她的剑柄上,除了绑着她的抹额之外,还挂了一枚玉璧。

她望着温秉初的侧脸,其实来的路上她想了许多,甚至想过等祭拜完温秉贤,她就去温家请罪,若温秉初不原谅她,杀了她也行。

言梳说,她引以为傲的三样,没了武功,将来不能建功立业,但还可以无愧于心,哪怕是以性命为代价,也不能甘于宿命。

此时那些脑海中演练千百遍的话,统统化为云烟,温秉初信她,正如她当初冒雨追来想杀他,结果也选择信他一样。

谢大当家张了张嘴,道:“喂,温二。”

“嗯。”温秉初应声。

“我受伤,日后握不动剑了,我那剑就送给你了。”谢大当家说完,温秉初一惊,他看向谢大当家的右手,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颤抖。

心内牟然一酸,像是有针扎过似的,随后他又见谢大当家不太在意地耸肩道:“不过我会《千字文》了,这两个月,还认了《百家姓》,就是《中庸》读起来有些难……”

她话还没说完,温秉初便低头凑在她的嘴角落下一吻,这回可真是将谢大当家亲傻了,她双眼从未睁过这么大,仿若失魂般望着温秉初,哑着声音问:“你、你干……”

什么二字又被他的唇堵回了嘴里,这回谢大当家是反应过来了,温二亲她了,主动的。

他在搂她的腰,仿若要将她揉进骨肉里,他还卷着她的舌,咬着她的唇,掠夺了她的呼吸,亲起人来,比她这个山匪还要蛮狠霸道,一点儿也不像个读书人。

等温秉初松开谢大当家后,她满脑子就闪过两个字——刺激!

温秉初道:“没关系,你想学,我教你,你的剑,我会好好使用。”

见谢大当家傻愣愣地还红着脸盯着他看,温秉初心下一动,还要低头去亲,谢大当家连忙推着他道:“你你你,你哥看着呢!”

这话有些瘆得慌,果然温秉初嘴角抽了抽,他知道身后就是温秉贤的墓,于是沉稳下来,抓住谢大当家推他时过于用力而颤抖的右手,细细抚着她的手腕,叫谢大当家好不自在。

他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谢大当家道:“梅林镇的书斋建好了,我原是想在里头教小孩儿扎马步打拳的……”

“你跟我吧。”温秉初牵着谢大当家的手,另一只手牵过马匹的缰绳带她离开了这处,又重复了一遍:“你跟我吧,谢英,若我能得胜活着归来,我娶你。”

谢大当家张了张嘴,还未说话,温秉初又道:“跟我吧,谢英,你、你跟着我吧。”

不知是否是错觉,谢大当家从温秉初的口气里听出了几分恳求的意味来,她方才说的,是原先的打算,不过从离开梅林镇后,她就没打算回去了。是生是死,终是要与温家有个交代,与温秉初有个结果的。

不过所幸这些话,现下也不必说了。

谢大当家哦了声,算是答应。

她看了一眼被温秉初挂在腰间的剑,剑上玉璧于阳光下折了几分光辉,明晃晃地投在了他牵着自己的手上,也不知是不是她视线太过灼热,温秉初走在前没回头,握着她的手却紧了几分。

送走谢大当家的第二日,言梳醒来时发现她一夜未关窗,放在窗边的红梅花瓣全都被吹落了。

言梳洗漱后小跑至隔壁,敲响了宋阙的房门。

宋阙见她捧着个只留几支秃枝的花瓶,无奈道:“你身上都是寒气,昨夜没关窗?天已入冬,马上就要冷了,你可别又病倒。”

“知道啦!”言梳弯着腰将自己花瓶里的秃枝取出,又从宋阙房内花瓶里匀了一半给自己。

宋阙见她如此,不禁笑说:“我今日再陪你去折几枝回来。”

言梳嗯了声:“顺便再买匹马吧,我觉得谢大当家不会回来,所以你那匹白马也不会回来了。”

宋阙微微抬眉,盯着言梳的背影,没忍住问:“你为何要去劝她离开?谢姑娘原本已经打算在梅林镇安定下来了,去追随温秉初,未必会比留下来安全。”

“梅林镇安静,谢姑娘没了武功,留下来或许的确安全,但未必高兴啊。”言梳转身对上宋阙的视线:“若是为了心中高兴,如何都可以。”

“而且你昨天不是已经给我提示了吗?”言梳几步跳到宋阙的跟前道:“你说这是她的宿命,但有时命运弄人,要看破它。若要破命,便不应命,不信命,谁说没了武功就不能肆意潇洒,她还可以无愧于心,顶天立地。”

“你昨日……便是这么与谢姑娘说的?”宋阙的声音有些哑。

言梳点头:“她听了很高兴,显然她心里也有这道声音,无人提醒便认命,我提醒了她,我是不是做得很对?”

言梳难得的兴奋,她一直觉得从她知晓夏达是原赵氏兵后,就一直不能安心,如今经她的手,经她的口,她总算做了一件自己觉得对的事,终有弥补,或许不迟。

宋阙看穿她高兴的由来,便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告诉言梳,她昨夜举动,的确改了谢大当家与温秉初原定的结局。

那是他利用偶然,造成必然的结局,可必然中,多了言梳这一点意外。

索性,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不会改变,那在这落定的结局中,多几人高兴又有何不可呢?

他要改的命,并非小局。

宋阙揉着言梳的头顶,问:“言梳,如此你高兴吗?”

“高兴啊!”言梳道。

宋阙柔了双眼,微微歪头轻声道了句:“小书仙高兴就好。”

言梳抿着嘴,借着宋阙摸她头顶的手,双臂揽过去略微用力,把人拉下对着宋阙的嘴角亲了一下,蜻蜓点水,目光莹莹。

那双杏眼中倒映着宋阙的脸,有他愣怔的些微呆滞,不像仙。

言梳晃着宋阙的手,指尖细细磨蹭着他的掌心,问他:“那你高兴吗?”

宋阙捏紧右手,忽略干扰,只望着言梳的眼,不知她问的是谢大当家与温秉初,还是她亲他。

密鼓入心,撞得人呼吸困难。

言梳的目光犹如一注热油,烧得他浑身发烫、发麻。

“高兴。”

他听见自己是这么说的。

那是他第一次,摈弃了不断提醒的理智,冲出内心,轻若羽毛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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